风雨夜-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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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宫之内,岑吟持着剑,将那蝴蝶抵在壁画上,剑尖只差微豪便可刺穿它胸腹。
    蜜官贴着墙,耷拉着触角看面前的利剑,也不敢多言,长足都卷在了一起。
    “你还有何话说?”岑吟问。
    “不是郡守做的……”蜜官嗫嚅道。
    “你还狡辩!”
    “若是郡守做的,几日前将你掳走便是,何苦等到今日用这法子请你帮忙!”
    “我也纳闷啊,他有话不会好好说,非要耍心眼。”岑吟的剑又近了一丝,“我何德何能,值得他这样费工夫。就算我误会了他,一件都不是他做的,那大约也是太子做的吧?”
    “郡守说,未必是太子所为……”
    “他不可信,他的话更不可信。他怎么知道不是太子?他是太子肚子里的蛔虫?我看你等乃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分明是一伙的。”
    “说得好!”萧无常鼓起掌来,“说得妙!说得呱呱叫!”
    岑吟转头瞪他,他立刻住嘴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对那蝴蝶道。
    蝴蝶瑟缩地望着她,却一言不发。岑吟见状,骤然提起剑来一削,利刃擦着它触角而过,闪了一道寒光。
    蜜官叫了一声,顿时就从墙壁上掉下来不动了。
    岑吟只是想吓吓它,要它说实话,未曾想却把它吓晕了。她将那蝴蝶拾起来,见它已经失去了意识,便无可奈何地将它置在了一盏宫灯旁,等它自己醒过来。
    “你好狠的心啊,”萧无常坐在门边瑟瑟发抖,“方才还说它有用,这么快就要斩立决了。女人心,海底针,翻脸比翻书快,变心比变天急。”
    岑吟不想理他,兀自又去看壁画。壁画之下放着一张小案,案上置着兰锜兵架,上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锜台,并无刀兵。
    而在那兰锜之上的炼丹图里,她看到无数女子被那些江湖方士杀害,剖腹,挖心,取舌,拆手,逃跑的皆被抓回来斩首,甚至连孕妇都不放过,活剖了胎儿出来炼小儿丸。
    十九国时期,群雄割据,诸侯豢养了大批奴隶与战俘。他们毫无价值可言,随意宰杀如羔羊一般,活人祭祀亦是常有之事。那时人命如同草芥,王侯薨了还要大批奴隶与臣子殉葬,如名将公输缜便是死于陪葬坑中,而后成了百邪鬼之一。
    后来神龙朝逐鹿中原,取代十九国,将天下尽数归于囊中。烛龙太子降生那年,陛下废除了奴隶制,大赦天下,引得万民称颂,皆说是太子功德,颇得人心。
    据传闻中载,这位太子虽杀伐暴虐,却从不滥杀无辜,论理,是不会推崇杀生人炼丹以求成仙这种事的。
    史书里再如何污他声名,却也没说太子是杀人如麻之辈。他屋中出现这般壁画,着实令人诧异。
    若说绘制些二国交战也罢,可偏偏是吞丹服药……
    “我记得烛龙太子死时,不过才二十岁。”岑吟道,“这样年纪的人,会苦苦追寻羽化登仙吗?”
    “彼时宫闱,有长乐,有未央。你可能听说碛西的返魂香?”萧无常问,“自古求长生之法的人大多是老者,因着天命将至,而恐寿终,更恐年轻时的恶事化作报应而来。太子生在宫中,又是悍将,原就比普通人见惯勾心斗角,血染山河。他若年纪轻轻就追求此道,也未尝不可。”
    “但这壁画,牵强且违和,十分怪异。”
    “这壁画的确怪异。”萧无常道,“因为这是后来人涂上去的。原本的壁画,应该在它之下,已被涂抹掩盖掉了。”
    “你说什么?”岑吟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萧无常忽然笑了。
    “女冠,你大约忘了,我也是千年前之人。”他笑道。
    岑吟一时没了话,她看着萧无常,静静等着他继续说。
    “我少年时便游历四国,走马观花,繁华之景一日看尽。”萧无常道,“后来我……更是四处奔波,遇过许多人事。这壁画真假,一见便知。”
    “萧释。”
    “嗯?”
    “活过千年,是何感触?”
    “其实不到千年,还差几十载。”萧无常沉思道,“若问我感触,大约……常怀赤子心,便永远都是少年心性。”
    “不寂寞吗?”岑吟问。
    “不寂寞啊。”萧无常笑了,“我那时——”
    他忽然神色僵住了,接着岑吟只见他的手发起抖来,猛地握成爪型,抓紧了自己的膝盖。
    “我那时……我那时……”萧无常语调极为古怪,似是心智渐渐受损一般,头颅也不自然地抖动起来,“我那时……我……我……”
    他手臂忽然扭曲起来,整个人举止十分怪异,岑吟一见急忙上前,双手摇晃着他肩膀,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喂,萧释,你怎么了?萧释?”她着急道,“你别是装的?你别吓我?萧释!”
    “他杀了我……他杀了我……”萧无常忽然道,“我不愿意……我不能……杀我……”
    “萧释?”岑吟急了,取出符咒来默念着口诀贴在他额上,试图让他清醒一些,“萧释!回神!”
    “你饿了吗?”萧无常忽然抓住了她,死死地盯着她问,“你饿了吗?你饿了吗?你饿了吗?”
    岑吟被他吓得几乎丢了魂,百般慌乱之下,忽然想起他常吃那葫芦里的药丸,便一把扯下他腰间的青葫芦,倒出两粒来塞入了他口中。
    她捂住萧无常的嘴,将他的头扬起来,不断地用食指刮着他咽喉。见他咽了下去,才勉强松了口气。
    这东西果然有用。他顿时便不做声了,过了好一会,似是回过神来,慢慢撕掉额上的符咒,放开了岑吟。
    “你不饿吗?”他喃喃道,“我去弄些吃的给你吧……”
    “这里哪有吃的。”岑吟苦笑,“出去了再吃吧,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别唬人啊。”
    萧无常深吸了几口气。他靠在门上,闭上了眼睛。
    岑吟看着他,知道他要缓一缓,也没有多言。她不知萧无常是怎么了,但比起害怕来,仍是多了些不忍心。
    “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又藏了多少秘密未说?”她小声道,“绝口不提过去,勾魂录上被抹去了生平,你到底想掩盖什么?你师父又到底想为你隐瞒什么?”
    “我是薄命郎君,是厉鬼。”萧无常忽然道,“你见我这双眼睛,便该知我有多凶。做了护法神后,诸多桎梏,吃亏太多,凡事不敢过于出头争先,否则……便保不住这护法神之位了,也就……”
    不能够继续留在你身旁。
    “那你方才是……”
    “想到了些不该想的旧事,不该想的旧人。”萧无常活动着手指道,“算是梦魇,恕我不能告知。”
    “我好奇心不重,待你能说时再说吧。”岑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歇一歇。”
    “不歇了,还有正事没做。”他忽然站起身来,朝岑吟伸出手,“多谢你想起喂我金丹。借你言不由衷一用。”
    言不由衷?岑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公输缜说过,这是自己青锋剑的名字。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莫非自己同他说起过……
    岑吟虽有些不解,却还是将青锋剑递给了他。萧无常持起来,在自己手指尖划了一下,随后拿过那干瘪人参,将血滴在了上面。
    人参受血,立刻润泽许多,渐渐变得饱满金黄。那干巴巴的根须忽然开始蠕动,接着便从萧无常手上滚落。一阵尘土扬起,那绿衣少年已半跪在地,垂首抱拳。
    “是枕夜大意了。”他磕头道,“少郎君若要责罚,枕夜绝无怨言。”
    “不能杀你,万事还得仰仗你。”萧无常轻声说,“你手多,来看看这寝殿可有机关暗格,若有能否破开。”
    “是。”
    枕寒星站起身来,岑吟发现他面色有些苍白,想来并未恢复完全。但他却立即奉命行事,未有丝毫怠慢。
    不消片刻,这寝殿内便爬满了根须,边边角角,一处都没有放过。萧无常则推开了门,朝外面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岑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但随即她就听到一阵笛声幽幽传来,竟比先前还要清晰。
    寝殿在楼阁三层,外面便是一处宽阔的庭院,庭院中央处还有一座极高的塔楼,楼顶有一座四面透风的凉亭,前方是百级台阶,皆是青色大理石,铺得十分齐整。
    那凉亭虽透风,四周却都挂着竹帘,地上铺着厚厚的草席。透过帘子,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一个白衣人,正持着一杆笛子吹奏。
    “烛龙太子?”岑吟暗道,“他果然还在郡中!”
    那凉亭离得远,她正仔细张望,萧无常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给她看墙上的一幅壁画。
    岑吟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那壁画上绘着一个女子,被抬着架在一口水缸之上。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在水缸下添柴烧水,只等水开,便将那女子投入缸中。
    那水缸上只有两条竹竿,那女子盘膝坐在上面,闭目不动,神色平静。她头上围着一圈沙丽,仔细看时,发现她竟没有头发,好似一位僧侣。
    外面笛声越发悠扬,岑吟不知萧无常为何给她看这幅画,想要问他,又担心那亭中太子消失,两厢犹豫,还是朝凉亭看去。
    那白衣人还在亭中,吹笛不动。岑吟听得恍惚,忽然耳边传来铃铛之声,似是从台阶下响起的。
    她低头望去,赫然看到源今时出现在台阶之下,仍是旧模样,仰着头一动不动。
    他向上看着,手中提着一把刀,站在台阶下伫立。
    不知为何,岑吟老觉得他像个纸人,被扎在这里,反复地压制太子,不得为祸一方。
    “萧无常,我以为,或许我们该把那太子请过来。”岑吟道,“毕竟是他的寝殿,若有机关,自然是他最清楚在何处。”
    “请他来,你镇得住他吗?”萧无常问,“他可比公输缜还凶。公输先生处事尚有分寸,烛龙太子,已然是个怨气冲天的疯子。”
    “请与不请,有何区别?”岑吟反问,“我们已是闯入了他这烛龙郡,他不可能不知。迟迟未有动作,只怕是在请君入瓮。”
    萧无常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亭中人,已是恢复了他那玩世不恭的神色。
    “请也罢,不请也罢。”他幽幽道,“横竖……是无用功。”
    两人说着话,一旁的枕寒星已是收起了根须,缓缓恢复原状。他环顾着寝殿四周,对萧无常摇了摇头。
    “暗门一定是有,但我不知在何处。”他道,“亦无开启之法。”
    萧无常点了点头。他将头伸向门外,垂着眼睛去看源今时,反复地打量着他的穿着和样貌。
    “源风烛当真是懂怎么长,继承了他父亲脸上最好的地方。”他啧啧道,“可惜,少了他父亲的器量和风度。”
    岑吟心说你这话从何而来,便也低头望去,却发觉果不其然。源今时气度不凡,扑面而来的贵气儒雅,一见便知教养性情俱佳。
    相比之下,源风烛只得了七八分神似,较他父亲多了些阴诡算计。
    “生了这样一个儿子,源先生也是不容易。”萧无常意味深长地笑道,“但想必,是合他心意的。”
    岑吟皱着眉,沉思未定。但就在这时,那灯烛旁边的金色蝴蝶却动了。
    它悄悄地爬了起来,展开翅膀,一双黑色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岑吟看。
    忽然它猛地跃在空中,朝着岑吟猛冲而去。
    岑吟觉得头上一痛,立即转身,却见那蝴蝶扯下她一根发丝,直朝壁画而去。
    它飞得极快,枕寒星几道根须都未能捉住它,眼见着被它逃脱,眼神已狠戾起来。
    那蝴蝶扯着发丝,不管不顾地冲着。就在快近壁画时,它忽然身上一轻,低头看时,却见自己断了半扇蝶羽,歪歪斜斜地落下来摔在了地上。
    萧无常立在门边,冷冷地盯着它看。他手上持着一根极长的白骨鞭,细的一端上飘落下半张蝶翼来。
    “我早知道你是装的。”他对那蝴蝶道,“你想做什么?”
    蜜官侧躺在地上挣扎,却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它长足牢牢地抓着那根发丝,蜷缩成一团蠕动不已。
    萧无常朝枕寒星挥了挥手。那绿衣书童拾起桌上一方石镇纸,朝蝴蝶缓步走去。
    他来到那金蝶旁边,半蹲下来,缓缓抬手,抓着镇纸欲将它拍死在地。
    “等等。”
    一只手伸出来,拦下了他的手腕。
    岑吟不让他动手,亲自将那蝴蝶拎起来,放进掌心里。
    蜜官只剩了一半翅膀,看着有些丑陋。它趴在岑吟手中,不断地抖动着。
    “你想做什么?”她问。
    “开……机关……”
    “开机关。”岑吟讪笑,“果然,你是知情的。”
    “郡守的意思……”
    “他在哪里?为何不自己出现,偏偏要派你这么个脆弱之物来?”岑吟问,“你方才还说一无所知,现在又要开机关,是何用意?”
    “郡守说,既见家主至,便开机关门。若女冠愿意相助,一切顺遂。若女冠不愿,叫我自寻机会……”
    “他知道这里有机关,甚至知道怎么开机关?”
    “郡守是围棋国手,”蜜官虚弱道,“纵横之术,一观便知。他只是苦于不能入郡,今既能入了,任何机关阵法,机栝风水,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哪里?”岑吟问,“他使役你来做事,他本人在哪里?”
    蜜官实在没了力气,倒在岑吟掌心里,松开了发丝。
    “就在城中……”它低声道。
    岑吟看了看手中蝴蝶,又看了看那根发丝,还是持起来甩了甩,又放在了蜜官身上。
    “你没有骗我?”
    “自始至终。”
    岑吟吸了一口气。
    “机关怎么开,我送你过去。”
    枕寒星闻言一愣,想提点阻止,萧无常却示意他噤声,不要多说。
    蜜官翻过身来,指了指壁画上那女僧侣。岑吟将它送过去,放在那僧侣面前,蜜官持着发丝爬过去,将它按在了僧侣头上。
    那壁画忽然动了。
    岑吟的发丝飘荡起来,隐入了画中。那女僧侣抬起手来,缓缓放下了沙丽,竟生出了浓密的黑发。她微笑起来。下方的水烧热了,奴隶们把竹竿一抽,瞬间她便跌入了滚烫的沸水里,不见了踪影。
    接着那壁画众人便朝两旁退去,留出了很大一块位置。在那上面,一扇红木门缓缓浮现,兽环摇动,接着便慢慢开启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女冠,请带我入内吧。”蜜官道。
    岑吟看得几乎愣住,好半晌才伸出手去缓缓推门。她还未碰到门扇,身后却伸出另一只手,先她一步推开了那道门。
    萧无常就站在她背后,如将她护在怀中一般贴近她后背。门推开后,枕寒星率先走了进去,但只走了几步便停在了原地。
    “这……这是……”
    他吃惊地看着,竟说不出话来。身后的岑吟看到那景象,也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后退一步,踉跄着靠在了萧无常胸口上。
    那屋子是间暗室,墙壁上点着许多长明灯,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屋子里摆着许多供台,香炉,果盘,牌位一应俱全。
    但那台子上供得却不是神像,而是一个个美丽的女人。
    已是那些女人被拆了手脚,取了头颅,摆成了各式各样的神祇模样。有的盘膝坐着却没了手臂,有的却在身体上插了十数条臂膀。缺了上半身的,少了下半身的,或是拼凑成三头六臂模样的大有人在。
    这些女人清一色皆是闭着眼,涂着白面,点着朱唇,一副冷淡慈悲的模样。
    金翼使抖着蝶羽,竟然勉力又飞了起来,忽上忽下地朝那些牌位而去。
    “城西伊佐氏,城北松川氏,还有白川氏,管野氏,”蜜官道,“中原人刘氏,钟氏,还有物部家的贵女,都在这里……都在这……”
    它飞得杂乱无章,几次险些撞倒牌位。枕寒星将它捉住,又送还到了岑吟手上。
    “我知道了……我已知道了……”蜜官喃喃道,“女冠……外面……”
    像是回应它言语一般,外面忽然传来凄厉的笛声。那鬼太子仍是吹奏着未停,曲调却十分诡异,仿佛有厉鬼在高声大笑。
    天空变得暗红一片,郡城中的灯火亮起。远远看着,黑压压一片,似乎有许多影壁人在朝宫殿赶来,男女老少,皆自城内涌出。无声无息,却阴森至极。
    “不好,不好,快些离开!”蜜官说着,在岑吟手中挣扎不已,“女冠,速带我去源今时处!快!”
    岑吟闻言,心知不可怠慢,便立刻飞奔出门,朝楼下而去。萧无常自围栏跃下,追随在岑吟身后,手持骨鞭护她周全。
    旁边已有厉鬼袭来,皆是宫人模样,更有些影壁人已追到了此处。他手起鞭落,极快地将那些东西扫开,一路护持岑吟,不让它们碰到她分毫。
    “枕寒星!”他唤道,“速去宫阙外!能杀者一概不留!”
    一道绿色的影子应声窜出,直向宫门外而去。影壁人已自城中涌向大门,他落在门外,静静立在正中,血红色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那片漆黑人影。
    “少郎君,数量太多,又极凶,只能僵持片刻。”他侧头到,“还望从速。”
    在那宫阙之内,岑吟已捧着蝴蝶落在地上。源今时就站在台阶下,仰头朝上方望向了烛龙太子。
    太子隐匿在竹帘里,仍是吹着笛子,声音愈来愈刺耳。
    “蜜官,到了。”她对掌中蝴蝶道,“你要如何做?”
    “奉郡守之命……送几位平安出城……”蜜官强撑着飞起来,被岑吟拖着靠近源今时,“多谢女冠……就此别过……”
    它说着,周身忽然燃烧起火焰来,金红一片,映红了岑吟的瞳孔。
    “你——”
    “以我命为祭,开轮回路,唤源先生现身。”
    “以命为祭?”岑吟惊道,“莫非你……”
    “黄泉之蝶……本活不过三季,如今已入冬了。”蜜官在火中对她道,“女冠莫要感伤,若有缘,终有再见之时。”
    它说着,彻底化作一团火球,缓缓进入了源今时的眉心。
    笛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静得令人心慌。
    岑吟后退一步,靠近萧无常,不敢作声。
    源今时忽然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皱起眉,持着刀朝台阶上走去。
    路过岑吟时,他却一眼都没有看她,似是两人存在于不同之域,而他,是过去之人。
    [阶下来者是谁?]
    恍惚间,岑吟听到亭子里那人问。
    他声音低缓,颇为厚重,深藏戾气,却气宇轩昂,很是傲慢。
    台阶之上,那身着青色狩衣,戴着立乌帽的年轻男子停下了脚步。他仰头朝上面望着,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刀。
    [在下是东瀛皇子,源氏今时。]
    [源今时?]烛龙太子冷淡道,[东瀛人,来我处所为何事?]
    [来了结你千年之怨。]
    烛龙太子狂笑起来。那竹帘随风而动,遮蔽他样貌,也遮蔽了他怨念。
    [就凭你?]
    [你作祟千年,生哀怨而不自知,锢百姓而不自省,恨君王而不自立。焉知时移世易,星辰更迭,你之怨已事过境迁矣。]
    [你懂什么。]
    [我不想懂,亦无心懂。你残害我扶桑郡百姓,罪无可恕。]
    [是他们来招惹我!掘我坟墓,毁我庙宇,拆我宫殿!我何罪之有!]
    [太子殿下,我知你英年早逝,哀怨丛生,史书对你有所非议,你心内不甘。]源今时微微叹道,[但你可知,花朵艳丽终散落,谁人世间能长久。]
    [住口!]
    [今夕已非昨日。]
    [住口!!]
    竹帘被猛然掀开,那男子骤然飘出,白衣渐渐染血,化作鲜红,黑发无风自动,半面容颜全毁。血衣上插着利箭,深深没入他胸口。
    他赤着双足,浑身上下怨气重重,飘荡在凉亭顶端,嘶哑地朝源今时咆哮。
    [君非我!君非我!]他哀嚎不已,[我之恨!君何能知!]
    源今时持起刀,横到自己面前。那把刀乃是一柄黑刀,刀纹泛紫,凶悍至极。
    [我知。]他缓缓对烛龙太子道,[我亦是皇子。]
    烛龙太子嘶吼出声,极为惨烈,回荡在烛龙郡上久久不散。
    源今时忽然朝着台阶上猛冲而去,接着跃上半空,同太子持平,两人皆朝对方而去。
    那把打刀斜劈下来,直砍向太子头顶,发出一道白光。
    那光爆裂开来,照亮了整座郡城。岑吟就在台阶上,首当其中,眼见要被那刀气波及,萧无常却立即挡在她身前,被那刀气擦身而过,划出一道血痕来。
    他胸前的衣衫破开,隐约可见那结实的胸口处刺着许多黑色符文,似乎是某种禁制。
    但萧无常已顾不上自己,他转过身来,将岑吟护在怀里,捂住了她的耳朵。
    “回去了。”他轻声道。
    争鸣声呼啸而来,听得人十分不适。岑吟抓紧了萧无常的衣衫,只感觉周围有无数狂风席卷而过,刮得她脸颊生疼。
    待到一切归于沉寂时,她缓缓起身,发觉自己还站在那处观景楼上,仍是神隐前的模样。
    只是天已经亮了。鼓面破碎,神與倾塌,竿灯散落得到处都是。
    岑吟回过神,急忙去看萧无常,却见他七窍流血,满脸鲜红,嘴角也不断滴着血。
    她急忙去擦那人的脸,萧无常却摇头,拉开了她的手。
    “烛龙太子……实在太凶……”他断断续续道,“源今时搭上了半条命……为人来说……不算太差……”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葫芦里倒出金丹来吃。枕寒星出现在他身旁,也是一身血迹,仍是立刻扶住他,纵然自己也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众人忽然听到一阵喊声,就从观景楼下那圆台旁传来。
    “少主!少主!”
    二人朝楼下望去,只见一个金衣人倒在血泊里,抽搐不已。他被部下扶起,口中却不断冒着血,却仍是挣扎着朝楼上看。
    “多谢……多谢……”他呢喃着说。
    岑吟想去看看他,问他一些事,可刚走了几步,却摇晃着栽倒下来,被萧无常一把扶住,不省人事。
    眼见着楼上也乱作一团,源风烛喘息着,靠着圆台仰头看着,忽然有些想笑。
    “我父亲……昔年……很宠爱我母亲……”他无端笑道,语气却时断时续,“原本以为不过和亲贵女……谁知……那竟是他心爱之人……”
    「少主,您说这些,是何用意?」他那部下用东瀛话问。
    「凡事贵在一个悟字上……若自己不悟,旁人亦不能替你悟……」源风烛也用东瀛话回道,「只是笑这世间……有情人多……而言之凿凿者太少,能终老者……更少。」
    「少主……」
    「重阳,我今日见到我父亲了。」
    「少主……您别再说了……」
    「他好年轻啊……他好年轻……」
    源风烛说着,靠在圆台上,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此世间,同他的每一段记忆,都是要珍藏的。
    “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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