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对了。”铜制的钥匙在她手中转呀转, 转的洒进来的阳光在她脸上跳跃着，星星点点煞是好看，“哥哥嫂嫂要是觉得不能住正房很委屈, 想要搬出去也成的, 不必这样大张旗鼓……”
    大张旗鼓什么她没说出来，只是一双眼睛轻飘飘的扫过众人，嗤笑一声, 笑声里是满满的讽刺, 拉着温静出去了。
    温屠夫还怔愣着, 抓着老妻的手渐渐用力。
    他素来自持是男子汉，家中的顶梁柱, 每日里早出晚归的, 只管在外边努力撑起一个家。平日里在家中, 那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自然没注意到妻子与儿媳相处的情形。
    况且他对于处理婆媳之间的关系也没多少经验, 当年赵氏在他跟前哭了几回，他为图清静, 便巴巴的提出了分家, 也没处积累经验去。
    赵氏被这一番话激起满腔的委屈，想起自己出去买个菜，也被儿媳嫌弃去太久, 这会子也在抹泪呢。
    温宁方才用最平静的口吻, 最讥讽的眼神，说着最阴阳怪气又直白的话, 一时震的一帮人回不过神来。
    丁母最先醒过来, 一把抱住女儿, “我苦命的儿啊, 做小姑子的都能这般糟践你，赶你家去，可见婆家眼里是没有你的，何必再留在这里，真等着人赶你回去么。”
    这一番话说的可流利了，半点哭腔也没有。
    丁萍也嘤嘤嘤的哭起来，边哭边注意着温平的动静。
    丁父见温宁不在，方才被打下去的气势又回来了，“傻坐着做什么，人家都开口让你妹子家去了，还得让人给我们一纸休书么？人温家高门大户，哪里是我们这样小门小户高攀得起的！”
    于是丁家兄弟立马护着妹妹，乱中有序的收拾了常用和贵重的东西，连那面菱花鸳鸯戏水纹的铜镜都没漏下。
    温平转个不停，想要劝人留下，又被丁家兄弟明嘲暗讽。
    “爹娘，你们就劝劝娘子吧，给岳父岳母他们服个软吧！不然好好的家去，不知道外人要怎么传我的是非呢。”温平急躁的走来走去，见两人不说话，越发气急，“温宁总归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到底是别人家的人，那就是一个外人！外人！娘子才是正经的温家人，何必为了一个外人，把儿媳长孙都赶出去，这像话么？你们老了，也是要我们奉养的，难不成还要指望一身反骨的阿宁，何必为了她折腾我们，也为你们自己想想！”
    他的声音不小，耳房中收拾的几人也听到了。
    丁萍暗暗得意，果真牢牢拢住了丈夫，比什么都可靠。
    丁母也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她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是蠢的。
    屋子里，温屠夫和赵氏木木的看着他，万万想不到儿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温屠夫浑身的气力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似的，失魂落魄的坐着，“这就是你的意思？”
    温平却没察觉到，仍说道：“爹，你也为儿子想一想。”说完又去拉赵氏，语气急躁，“娘，你快去劝一劝，你难道不想小孙子么？真让娘子家去，以后你就见不着亲孙子。况且哪家日子不是这么过的，我又不在家，娘子还要照顾孩子，你每日在家也无所事事的闲着，什么事情也不用干，又不出去赚一文钱，为什么不能让一让她！多帮一帮她！”
    他如今做的活计，丁家是出了力的，自然怕得罪了丁家，就没了这份体面又轻松的伙计。至于这当中出钱又出力，后来还一直补贴着他的温屠夫，当然是被抛之脑后的，做爹的帮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怎么比得上人丁家帮忙跑了一次重要。
    赵氏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别人家都是儿媳伺候婆婆，她家婆婆伺候儿媳，端茶倒水就差喂到嘴里，每日忙里忙外一刻不得闲，还落得一身埋怨，连最疼爱的儿子也瞧不上她，嫌弃她。
    从未对大儿子说过重话的她，这会颤抖着手指着人，“滚，你滚！”
    温屠夫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试图给予她力量。他从前还觉得老了要靠长子养老，平日里理所应当的偏着大儿子，便是儿子成家立业了，也一直补贴着，从不让儿子往家里拿钱。如今想来实在荒唐，长子又如何，靠不住的就是靠不住，他还没到靠人养的年纪，儿子就敢这般和他与老妻说话，这般说一母同胞的妹妹，日后哪里指望得上。
    温平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娘你赶我走？”
    “滚！”温屠夫手下用力，抓得赵氏的手发白生疼。
    “爹！”
    丁母提着一个小包袱进来，“唉，女婿走吧，岳母家虽然是小门小户，还是有地方给你们小两口住的，何必在这里讨人嫌。”
    “岳母。”
    温平感动的看着她，当真拿上自己的包袱，和人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给父母。
    丁母掩住自己的得意之色，她就不信了，大儿子长孙都回岳家去，这两个老不死的，还能一直犟着，迟早会找上门来，到那时，且看她怎么弄他们。
    温屠夫和赵氏就那样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大包小包的离开，一言不发。
    太阳的余光渐渐散去，黑暗慢慢的占满每一个角落，温屠夫还在紧紧的抓着赵氏的手。
    良久良久，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阿宁从前就说过，指望阿平，不如指望她，如今想起，当真如此。”
    虽然阿宁总是和他顶嘴，可热了给他买夏衣，冷了替他添冬衣，累了帮他顾着铺子，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记得给他带一份。赚钱后给他分担家庭压力，从不反对他补贴大儿子，连弟弟念书的花费都一手包办，除了爱顶嘴爱气他，真的是个妥帖的。
    赵氏默默的留着泪，几个子女中，温平于她来说，是格外不同的，在他身上，也下了最多的心思，如今却被最疼的儿子指着鼻子骂。
    “唉～～”温屠夫轻轻的拍着赵氏的手，“日后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小静身上吧，那孩子是跟在阿宁身边长大的，想来要可靠些，至于阿平，就当白养大送人了，他是指望不上的。”
    赵氏重重的吸了口气，慢慢吐出去，擦干脸上的泪痕，狠狠应声，“全当我白生养他一场！”
    过了一会她摸着黑站起来，“是了，阿宁忙了一天，怕是饿的厉害，我得快些做饭去，做些她爱吃的。”
    温屠夫将人按下，摸着黑点燃了屋子里的几盏灯，摇曳的灯火一下驱散了黑暗与寒冷，“她哪里是肯委屈自己的主，外边一点动静也无，怕是早就领着小静出去找吃的。这么晚了你也别辛苦折腾，净了脸我带你去外边的饭馆对付一餐。”
    他返回来来拉住赵氏的手，勉强笑着，“说来自从有了几个孩子，我还未单独领你出去吃饭过呢。走吧，正好今日小静跟着他姐走了，我们两个也出去走走，不用管他们。你日日在家中操劳，洗衣做饭一日三餐，今日也松快松快。”
    街上，温静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仍不舍得放下手中烤的焦香的羊肉串，“姐，大哥今日肯定被你气死了，不过我怎么这么开心呢，一想到他生气，我就觉得自己还能再吃几串羊肉串。”
    温宁抢过他手中的羊肉串，咬了一口，含含糊糊说着，“有本事你当着大哥的面说去。”
    温静跳着脚去够羊肉串，“这串我还没吃呢，姐你给我留点……”
    ……
    自从丁萍搬走之后，温家又恢复了宁静，赵氏再也不用在大半夜的时候被人叫醒，温静也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不过短短十来日，赵氏的气色好了许多，人都显得年轻了。温静也不会在练字的时候忽然被丁萍大喊的声音吓到，同样进步飞快。
    温屠夫也不往温平那送钱了，每个月又能多攒下一笔钱，他也不收着，全买了好肉好菜，还让温宁不要再交家用，说是他做父亲的，合该要养着女儿的。
    温宁倒是没有答应，只是把家用缩减回丁萍未住进来之前的数额。
    一转眼过了腊八过了小年，温平那边仍然没有动静，既没回来过，也未托人带过口信。
    赵氏和温屠夫两人也没再提起过他们，便是眼看着过年，也没提起也要接人回来。
    越是临近过年，温宁越是忙的脚不着地，恨不得变身孙大圣，来个七十二变，弄出一堆分、身来，好给自己分担些。
    这日温宁边系着斗篷边往外走，就被赵氏叫住了。
    “今日二十五，你爹说他得忙过了二十八才能歇息，那你这边是什么打算？”赵氏将一对毛手套递过去，“这般冷的天，快些戴上，仔细吹的手裂。我是这样想的，你弟弟如今也不用去学里，干脆我和他今日先回家中。我们许久没回去，怕是到处都积了灰，桌子椅凳，锅碗瓢盆之类的也该擦洗，还有家里的被子，也得翻出来洗洗晒晒，这么也得几日的时间。这几日你和你爹，就在外边随便对付几口，成不？”
    温宁转身将驴拴好，开始给牛套车，“成，你东西都收拾好了么？要是收拾好了，我送你们回去，正好顺便到姐姐家看看。”
    “唉，都收拾好了。”赵氏高兴的折回屋子，一趟一趟的搬东西，最后还拖着个睡眼惺忪的温静。
    “年货我都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剩余的鸡鸭鱼肉等物，你爹说他来置办。”赵氏把儿子推进车里，接着道，“厨房我都收拾好了，早上还剩了些吃食，你俩记得吃完，碗也得顺手洗了。”
    温宁戴上手套，拢好帽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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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