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推荐阅读:我在九叔世界做大佬特拉福买家俱乐部刀光如月映九州丑女种田:山里汉宠妻无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神话从童子功开始神秘让我强大我的谍战岁月四合院之车门已焊死谍影:命令与征服

    炽烈的阳光照得人难以睁开眼,一行三十余架驴车从四面八方掩过来,赶车的纷纷勒住牲畜,车上士兵拔出兵器,纷纷下车,杀入正在交战的双方。
    “王八羔子,还有后手!”一人怒吼未绝,痛哼一声,口中狂喷鲜血,愣怔地低头,正有一柄长矛锋刃带血透出胸腔。
    随着长矛拔出,那人侧身失力地摔倒在地,一半脸埋在湿润的泥土里,另一半脸上大睁的眼睛失去最后一缕光彩。
    沈书急促喘息,短暂的一瞬停顿,他口中爆出稚嫩的一声狂吼,右手单刀格开从右肩袭来的一把长刀。沈书的视线离开地面兵器僵直的影子,抬起一脚撩向侧后方来人的裆部。
    惨绝人寰的嗷嗷狂叫之中,那人于绝境里爆出超常的力量,双手提起兵器朝沈书的颈部砍去。
    少年不高的个子在这时起了作用,沈书麻溜蹲下身,如同一尾灵活的鱼,绕至大汉身后。那人手中刀重逾十斤,又是灌注了全身力气挥刀,一时收势不及,朝前扑去,右腿抖动着拉开弓步,才刚站稳,膝盖便中了一刀,剧痛之下,跌倒在地。
    沈书飞起一脚,将那人的兵器踹出数米,脚背疼得龇牙咧嘴,沈书暗忖脚背怕是已经青了,下次对重物不可轻率出脚。他咬牙补上一刀,砍在大汉上臂。
    那人惨叫一声,怒骂道:“龟孙儿,有种杀了你爷爷!”那大汉疼得满脸是汗,左手死死按着右手的伤口,血从指缝里漏出,腐败的枯叶粘在他的手指上,满脸满脖子都是泥泞,显得狼狈不堪。
    “我不杀你。”沈书深深喘息。
    在男人绝望暴怒的眼睛里,少年举起了刀。
    沈书眉心闪过一丝犹豫,回忆着这这高荣珪指点过的致命位,沈书一刀扎向男人腰侧,入肉三寸。
    男人一番狂叫怒骂,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沈书才要起身,一柄刀斧影子从他头顶径直伸出,沈书就地一滚。
    “混蛋!放手!”温歆的吼叫在不远处响起,少年人细瘦的腰正被一矮胖的男人死死抱着,男人使出浑身力气,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同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暴喝:“老徐!”
    老徐慌张回神,紧紧抓住手里的长矛木柄。
    “啊——!”老徐将长矛一抖,坚定不移地朝前平举。
    温歆绷紧两脚足弓,身子朝前折成一个角,拼命抵住来自身后的巨大推力。他双目不觉圆瞠,眼睑激剧颤动,脸绷成一张一触即破的皮。
    “王、八、蛋!”许多画面从温歆心头掠过,哥哥被元军的大马撞翻在地,马蹄踩破他的肚皮,他四肢如鬼附体,紧绷拉长,继而蜷缩如虾。血色浸染的黄昏,他从爬满青苔的水缸里爬出来,无法站立。他大张着嘴,没发出半点哭声。
    他那天是哭了,还是没有哭?
    胖子全部重量压在温歆拉弓一般的身体上,却无法撼动他分毫,胖子满头是汗地低头去看,见温歆双足尖端已斜插在泥里,便向下抱住温歆的大腿,震耳欲聋的一声吼叫里,温歆双足不由自己地被胖子从地上抱起。
    不远处长矛斜向上,对准少年的胸膛。
    “啊——!”
    “哥!”温歆脑袋止不住摇晃,白日晃瞎了他的双眼,一时之间竟什么也看不见了。
    “温歆!”沈书看也不看,手中短刀插进了软绵绵的皮肉,温热的液体淋了他一手。
    温歆嘴角微微弯起,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短暂的盲目状态令他的耳朵能将战场上激烈的刀兵相接声、厮杀声、怒骂声听得真切。于一切嘈杂中,他听见沈书在叫他的名字。
    温歆感到身体失重,紧箍着他大腿和臀的双臂硬如铁块,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朝前栽去。
    继而温歆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头晕目眩之中,有人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
    “别发愣!”这声怒吼几乎令温歆的耳朵聋了,离开太阳的直射,他的视线发花,却已经能模糊看见人影,是沈书的哥。
    纪逐鸢手持双刀,一长一短,那胖子一击失手,又见同伴被人干脆利落割喉放血,慌忙转身就跑,圆滚滚的身体在地上滚出数米,右手被一柄短刀扎穿钉在地上,一瞬间便疼得他的手麻痹没有知觉,五指颤巍巍地抖动,嘴里一番乱叫。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被逼的,我投降,我加入你们,我再也不敢了……”胖子瘫在地上,疼得身子不住扭动,试图用左手去捂伤处,却又疼得无法触碰,视线模糊成一片,什么也想不了地乱叫。
    “哥!”解决了眼前的敌人,沈书连忙朝纪逐鸢跑来。
    纪逐鸢扭头正在看沈书。
    突然一声绝望的惨叫。
    胖子胸膛被一柄长刀扎穿,温歆双手握刀,咬牙怒目地用尽浑身力气将刀在胖子胸腔里扭得不到半圈,刀片卡在肋骨之间无法再动。
    “他、他已经死了。”沈书不住喘息,走过来时,纪逐鸢捏了捏他的手臂,看见沈书身上也有不少血迹,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
    沈书忙道:“没有受伤。”又问纪逐鸢,“你呢?”
    “我没事。”纪逐鸢粗喘一口气,一手握住沈书的后脑勺,把汗津津的额头抵上沈书的前额,低声道,“牌头叫我来传令,让把这伙人就地格杀。”
    沈书惴惴不安道:“你给张头说了吗?”
    纪逐鸢嗯声,点点头,脸上神色却突变,抓住沈书的肩膀朝左侧一拽,一把推出。沈书的身体撞上温歆,两个少年皆滚倒在地。
    回头只见纪逐鸢已又与另外两人战成一团,他口中突然大吼一声:“保护张头!”挥着两把刀扑身上去,一刀刺穿张头身后挥出长刀的敌人,另一刀尚未挥出,刀尖从已经中刀那人腰腹透出,纪逐鸢快速抽刀躲避,张头背后那人滑倒在地,手脚弹动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张头看了纪逐鸢一眼,朝他点头。
    沈书来不及同温歆说话,敌人再次扑上来,两人只得分开,各自为战。
    有纪逐鸢带来的六十余人加入战斗,人数上瞬间局势扭转,然而在救兵抵达前,押运食盐的士兵已被杀死过半。显然那伙人是有备而来,才会以双倍的人员押送粮食,甫一开始交换,就率先动手,就近斩杀朱文正的部队。
    幸而援兵及时到达,又经小半时辰的混战,敌兵被冲杀至只剩下二十来人,突然对手中领头的那人放下兵器,跪地磕头向带领押运兵的张头求饶。
    “不要跟他们废话!杀了他!”有人大叫道。
    同一阵营的士兵们纷纷挥舞手中兵器,你一言我一语地吼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们!”
    “张头,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不能让他们全身而退!”有人又说。
    “有胆子耍阴招,没胆子赌命吗?输了就只有一条路,就得死!”
    那张头是个年纪近半百的人,双鬓斑白,其余头发却还乌黑,是忧心过度之相。
    “老张,你不认识我了。”敌阵中有人丢开兵械,手脚并用地朝张头爬去,立刻有士兵上去拦他。
    那人不顾拦自己的是锋利的刀刃,双手抓住刀背,抬起一张满是血水和尘土的脸,苦不堪言地哀求张头:“老张,你不记得芸儿了?”
    张头浑身一震。
    “你那外甥女,嫁到贾家村,生下一双儿女便因难产撒手人寰。若不是为了奶这俩娃娃一口吃的,我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还四处与人拼命。老张!你放我们这二十号兄弟一条生路,我们都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为你点长明灯祈求你长命百岁,子孙平安。”
    张头面部抽搐,扯出苦笑,嘴唇紧抿在一起,半晌,他迈出一条腿,示意手下让开。
    “老张!别犯糊涂!”一年轻人仍不肯让开。
    跪地不起的中年人手在刀锋上划出了血,字字铿锵:“你忘了这双小儿女,也是你抱过的,我们可是骨血相连的亲家啊!”
    沈书:“……”方才杀人的时候这个中年人倒没想起来张头是他亲家,杀得六亲不认。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双方都停下了厮杀,且他们这边人多,已将那伙人中的活口包围起来。沈书激剧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来,他伤了不少人,也不清楚有没有误杀的。
    高荣珪要是知道教会沈书认人的致命位,这小少爷是拿来不把人杀死,恐怕要给他好好说道三天三夜“杀人的道理”。
    沈书并非不明白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不杀别人,别人可能会杀你的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一张张还活生生的面孔,面对一个个活人,沈书总是忍不住要想这人是做什么的,是否还有一群家小在等他征战归去。
    沈书心中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扭头去看,隔着三个人,纪逐鸢正在看他,见沈书扭头过来,纪逐鸢越过那几个人,挪到沈书身边来,将一把刀插入刀鞘,腾出左手握了握沈书的手。
    沈书的手冰冷,而且发着抖。
    纪逐鸢的手指有力、粗糙,一股安心的感觉遍布全身,沈书没有再看纪逐鸢,身上因为一番搏杀而起的细微战栗也平息下来。
    “放了他们,也只有苟延残喘的命,不会再对我们造成威胁。”终于,张头松口道。
    人群中有人不服。
    张头抬起一只手,示意安静,他脸上尽是汗水,眼含辛酸,重重咽了口唾沫,腮帮一鼓一凹,朝众人道:“在这里的大家,谁没有点难处苦处。上面只是叫我们来用盐换得粮食回去。”
    纪逐鸢的手动了一下,被沈书拽住。
    沈书眼神示意他先别说话,如果这时候说出领头的命令,无异于当众打张头的脸。
    张头斟酌一番,缓声道:“这样,我做主,放他们回去,粮食留下来。咱们把食盐和粮食都带回去,也算有功。”
    仍有人不服。
    但还活着的大半是张头带惯了的押运兵,确有一伙人站在他这边。纪逐鸢捏了一下沈书的手,走了出去。
    沈书张了张嘴。
    纪逐鸢站到众人前面,说:“牌头叫我去把另外两队押运车队带来,既然事平,为免让牌头久等,张头,应让那两队人先赶去接应。”
    那两队也急于立功,且不想沾惹祸事,领队对张头一挥手,各自带着人和驴车离开。
    车轱辘声渐行渐远,这下真只剩下自己人了,张头的决定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
    纪逐鸢又道:“不便把人立刻放走,先捆起来。”
    “老张。”那中年人再次朝张头哀求。
    张头却没有再看他,而是听纪逐鸢分说,难保这二十来人不去找帮手,要是带帮手回援寨子,则功亏一篑。张头凝神看了一眼纪逐鸢,下令手下照办,想着先前这年轻人才救了他性命,又为全他这番情面,不再提牌头的命令。老张拍了拍纪逐鸢的肩膀,挤出干硬的一句“多谢”。
    “要等多久?”沈书一面为温歆清理伤口,一边问纪逐鸢。
    “粮食已经都在这里,多等等也无妨。寨子下来的人也要途经此地,就等着吧。”纪逐鸢还有一个想法,等牌头到了,有个能够做决定的人,这些人能不能放,张头说了也就不算了。
    温歆手上腿上都有刀伤,包扎时少年忍着一声未出,待得伤口都包上以后,温歆把额头的汗水擦净,脸上反而沾了手上的泥,更脏了。
    “多谢大哥救命。”温歆朝纪逐鸢说,又对沈书道谢,“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别。”沈书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你救我,咱们是一边儿的嘛。”沈书本想笑笑缓和下气氛,实在却笑不出来,满地的尸体,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刚才还活着,现在都已经没气儿了。
    温歆朝被捆在一起的那群人看了一眼,把身子朝沈书挪过去,纪逐鸢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温歆朝纪逐鸢露出牙齿笑了一下。
    沈书:“……”
    “张头跟咱们的敌人还是一家人呢。”温歆愤愤不平地抱怨,“他们也杀了我们不少人,光凭认识张头,就逃过一劫,真是便宜。”
    沈书指尖缠着一片黄叶子,他不好说什么,只有嗯了一声。其实沈书心里也在想,这就是时运吗?前一刻的敌人,后一刻的亲人,这些人的幸运,何尝不是对死去的人的不公。
    不公……
    这个字眼在沈书的心里猛烈跳动了一下。
    父亲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却未能做官,是不公。李恕的父亲手里有钱,找军官通融,于穷人是不公,钱没塞进去,于李恕全家也是不公。
    高荣珪一身本事,那张逊有什么?偏他爹是顶头上司的伯乐,高荣珪被冤出走十有八九与这人相干。他们一伙人离开高邮后,张逊得了权势不饶人,成天把李恕按在地上打,让他冰天雪地下湖捉鱼,是不公。
    朱元璋提议南下和州,屡次被郭子兴的两个儿子阻挠,不过是欺他年少,且只娶了郭子兴二房张夫人的干女儿,纵有翁婿之亲,即便他提出的建议是良策,也一样无法顺利实现。这何尝又不是不公。
    眼前这一地的尸体,与才认了张头的亲那人,难道不是同一阵营的弟兄?半是黄泉做怨鬼,半是人间苟一命。
    什么是公,什么是不公呢?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663d.com)不纯臣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17/17526/10426157.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17/17526/10426157.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