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再见王元霸

    一路上紧赶慢赶，林震南夫妻看上去比杨秋亭还耐疲惫，每日赶路到深夜，几乎不需下马休息，只实在撑不住了才睡几个时辰。
    林震南心里清楚，杨秋亭武功再高也是一个人，他们武功低微，若遇到危险，他能护住他们夫妻二人就已经很困难了，若带着他们再去寻找林平之，一路上不知道要有多少变故。
    明智之举唯有按他所说，先尽快将他们夫妇送到王家交给王元霸，让没了后顾之忧的杨秋亭再去寻找林平之，说不定还有金刀门众人帮忙。而他们夫妻心忧不知身在何方的儿子，当然什么苦累都不怕，一心要赶紧飞到洛阳去，看得杨秋亭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从福建到洛阳本就路途遥远，近两千里地，但好在杨秋亭救下林震南夫妻，心里已经有了底，所以不需要再每到一个地方去接收消息，只一味赶路，速度倒是比杨秋亭赶来福州时快了许多。
    还不到三天，他们便已经赶到了洛阳。
    路上本来要平安无事也是很困难的，不过每日修整时杨秋亭都是寻了荒村野店，又每次都小心地清除痕迹，倒是没再遇到青城派的人纠缠。
    杨秋亭足足有十年没回王家了，王家比十年前更气派了许多，王家骏兄弟都已经成年，而杨秋亭记忆力十分强健的王元霸看上去老了许多。
    一路强撑着的王夫人见到父亲，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王元霸心疼地看着狼狈的女儿女婿，不住的叹气。
    杨秋亭不愿多耽搁，向王元霸简单地说明了当日情况，便要离开。
    而当他话音刚落，看到王家骏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时，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将脸上的面具拿下来了，在长辈面前十分失礼。
    对着王元霸又说了几句，杨秋亭慢慢摘下面具。
    王元霸看着他千里迢迢护送女儿女婿而来，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感激，只是隔着面具看不出他的容貌，现在看他解下面具，心内一酸。
    当年那个面色苍白身量未足的少年，如今已经玉树临风话语轩昂，还有着与青城派这种百年门派抗衡的力量。
    王元霸想过很多次，杨秋亭肯定在外面很辛苦的过了许多年，如果有一天杨秋亭闯荡回来，那会是什么样子。
    但纵然听到近几年杨秋亭的名字不断出现，他也不敢肯定就是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因为杨秋亭没有回来过。
    而现在他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小子这样突然的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而且一出现便管了福威镖局的事，他还顾念当年的情分，不远千里送林震南夫妻过来，又要赶着回去寻林平之。
    即便是杨秋亭没在他面前动过手，以他老辣的眼光也瞧得出，杨秋亭如今的武功已经远胜金刀门的任何一人。
    现在的杨秋亭比当年的杨旭强，也比自己年轻时强。
    只是……王元霸分明记得，十年前这个少年的容貌温润清秀，现在看着却只有三四分当年的感觉。他的眉眼依然俊美明朗，却再也没有温柔干净的样子，更像个独行江湖冷然坚毅的侠客。这是十年江湖给他的磨砺和印记。
    旁人看着杨秋亭都觉得没什么异样，但王元霸这种曾经见过他年少时模样的人，一眼看过去，却能发现他从眼底到眉间的神采都变了样子。
    这样好的年纪，这样好的容貌，他本该是英姿飒爽不知疾苦的年轻公子，现在却活脱脱一个身带洌风的煞神。
    “太师父，我这便走了，青城派的人恐怕会查到这里，我在城东有一家月缘客栈，到时若有需要，可派人去那里给我传信。”杨秋亭最后交代了几句，不再多留。
    王元霸本来要派儿子跟杨秋亭一起去寻，但杨秋亭说自己另有安排，又别有深意的留下一句“平之不在王家才是更好的”，王元霸思虑半晌，拦住了儿子要备马率弟子出行的动作。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你了。秋亭，日后有空别忘了回来看看。”王元霸嘱咐道。
    他倒是十分相信杨秋亭，旁人看不出，但他能看清杨秋亭的笃定，不是相信林平之无事，而是确切的肯定，肯定林平之绝对不会出岔子。
    杨秋亭换上王元霸给他重新准备的宝马，没有推辞他给的盘缠物品，出了王家便疾驰而去。
    另一边，被那丑女和老者，也就是被岳灵珊和劳德诺救出来又独自跑回去的林平之已经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他虽然感念这两个人的好意，但一心挂念父母，幸好那日晚间悄悄听到了于人豪等人要押送他父母回青城山，便也要去青城山，希望路上能找机会将林震南夫妇救出来。
    在那家饭铺里被抢走了钱财马匹，林平之身无分文，正在发愁。
    眼下已经到了中午，他腹中已饿得咕咕直叫，见路旁几株龙眼树上生满了青色的龙眼，虽然未熟，也可充饥。
    林平之到树下，伸手便要去折，随即心想：‘这些龙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是作贼。林家三代干的是保护身家财产的行当，一直和绿林盗贼作对，我怎么能作盗贼勾当？倘若给人见到，当着我爹爹之面骂我一声小贼，教我爹爹如何做人？福威镖局的招牌从此再也立不起来了。’
    他幼禀庭训，知道大盗都由小贼变来，而小贼最初窃物，往往也不过一瓜一果之微，由小而多，终于积重难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想到此处，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立下念头：‘终有一日，爹爹和我要重振福威镖局的声威，大丈夫须当立定脚跟做人，宁做乞儿，不作盗贼。’
    当即他迈开大步，向前急行，再不向道旁的龙眼树多瞧一眼。
    他自幼不说锦衣玉食，但吃穿从未发过愁，一个十几岁的大少爷，武功又稀松平常，如何能有独自谋生的能力？只是他打定主意绝不偷盗，实在没法子，也只好暂时乞讨为生，先往青城山的方向去了。
    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小村，林平之走向一家人家，嗫嗫嚅嚅的乞讨食物。
    他一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曾向旁人乞求过什么？只说得三句话，已胀红了脸。
    他遇到的农妇看着凶蛮暴躁，瞧见他一副要乞食还放不下身段的样子，便奚落了两句。
    林平之的武功虽一般，但毕竟也是在福威镖局练过的，要制服一个普通农妇容易得很，但他是绝不肯为了强索食物去殴打乡间百姓的，只好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要走。
    那农妇原本心情不好才骂了他，但见他一副神情郁郁转身要走的样子，还是给了他几根煮熟的玉米棒。
    林平之虽觉屈辱，但一想起要救父母，还是接下了。
    他一路乞食，有时则在山野间采摘野果充饥，好在这一年年岁甚熟五谷丰登，民间颇有余粮，他虽然将脸孔涂得十分污秽，但言语文雅，十分得人好感，求食倒也不难。他沿路打听父母的音讯，却哪里有半点消息，只能凭运气继续行路，行得数日后，已出了福建。
    亲眼看到南昌的福威镖局被烧得焦木赤砖、遍地瓦砾，林平之又转去长沙，远远地看见自家的金字招牌竟被倒悬，他心下了然，只得先躲开，再做打算。
    当晚，等到二更时分，林平之取出长剑，插在腰间，绕到镖局后门，侧耳听得墙内并无声息，这才跃上墙头，见墙内是个果园，轻轻跃下，挨着墙边一步步掩将过去。四下里黑沉沉的，既无灯火，又无人声。
    林平之心中怦怦大跳，摸壁而行，唯恐脚下踏着柴草砖石，发出声音，走过了两个院子，见东边厢房窗中透出灯光，走近几步，便听到有人说话。他极缓极缓的踏步，弓身走到窗下，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蹲低，靠墙而坐。
    他刚坐到地下，便听得一人说道：“咱们明天一早，便将这龟儿镖局一把火烧了，免得留在这儿现眼。”
    另一人道：“不行！不能烧。皮师哥他们在南昌一把火烧了龟儿镖局，听说连邻居的房子也烧了几十间，于咱们青城派侠义道的名头可不大好听。这一件事，多半要受师父责罚。”
    林平之在心里暗骂：‘果然是青城派干的好事，还自称侠义道呢！好不要脸。’
    他缩在墙边听了好一会儿，那两个青城派弟子一个姓吉，一个姓申，倒是话多，将他们此行的消息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林平之才知道，原来青城派并非是为了给余人彦报仇，而是一早就图谋他家的辟邪剑谱，决定灭他满门擒回去慢慢逼问，无论他在酒肆杀不杀那余人彦，他家都要遭难的。
    过了好一会，听得房中鼾声响起，林平之才慢慢站起身来，壮着胆子一看，那姓吉的竟没将窗格闩上。
    林平之心想：“报仇雪恨，正是良机！”
    他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左手轻轻拉起窗格，轻跨入房，放下窗格。
    月光从窗纸中透将进来，只见两边床上各睡着一人。一人朝里而卧，头发微秃，另一人仰天睡着，颏下生着一丛如乱茅草般的短须。床前的桌上放着五个包裹，两柄长剑。
    林平之提起长剑，心想：‘一剑一个，犹如探囊取物一般。’
    但正要向那仰天睡着的汉子颈中砍去，心下又想：‘我此刻偷偷摸摸的杀此二人，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他日我练成了家传武功，再来诛灭青城群贼，方是大丈夫所为。’
    当下他慢慢将五个包裹提去放在靠窗的桌上，轻轻推开窗格，跨了出来，将长剑插在腰里，取过包裹，将三个负在背上缚好，双手各提一个，一步步走向后院，生恐发出声响，惊醒了二人。
    他打开后门，走出镖局，来到南门。直等到天亮开城，他一出城门，立时发足疾奔，一口气奔了十数里，这才心下大定。
    林平之有了钱物，处境稍稍好了一些，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眼前便又有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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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后半段出自金老爷子的笑傲江湖原著，部分地方有修改变更，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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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