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咒的效用

    杨逍翻腕屈指，在黛绮丝额头重重敲了一记，皱眉道：“休得胡说！”自己转朝帐内看去，却也不由得有些忧虑。
    叶燃武功卓绝，威望渐重，日常谈论中随手比划，于天下武学似乎无一不知无一不精，但究其脉络仍看得出来，她于武学一道上走得是道家的路子。
    明教内部的生态更像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和纲领的政治团体，而非简单的宗教团体。
    因此在与掌旗使位次等同的“五散人”之中，有铁冠道人和冷面先生，亦有布袋和尚说不得与彭和尚——此时各地义军中凡是打着“弥勒宗”旗号的便大多是彭和尚在背后推动的。
    总而言之，明教中人虽是必定要奉圣火为尊的，但私下里或僧或道或俗，其实都没什么关碍。
    但杨逍此时看叶燃这心如止水四大皆空的架势，心中虽微觉荒唐，却竟也有些隐隐害怕，怕待会儿她一睁开眼便宣布就此遁入空门。
    先教主创业未半而中道成佛……这还能看吗？
    此时明教正是百年来未有之大好局面，甚而有望问鼎天下，他身为教主之下第一人，决计不能坐视其崩坏，自当襄助匡扶，遂秉持着一腔报效教主的忠肝义胆，一掌拍在了自家便宜妹子的背上——且让黛绮丝先去探探路罢。
    黛绮丝冷不防被杨逍一掌推进了大帐，她下盘功夫不稳，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忽地一股柔和力道自前方而来，轻轻将她托了一托，这才站住了脚步。
    她且顾不上去追打杨逍，扬脸朝上喜道：“主上！”
    却见叶燃已经睁开了眼，神色之中并无不悦，只眸光越发澄澈，仿佛一眼便能看穿脏腑一般，她不敢多想，老老实实将连夜整理出来的供词呈了上去。
    原来自那夜叶燃火烧大明殿后，至正帝便以谋逆为借口，将太师脱脱下了天牢，汝阳王则被软禁在王府之中，又派心腹将领至各地收拢兵权。
    但汝阳王早有野心，在军中又经营多年，最初不过是被至正帝打了个措不及防才落了下风，一旦缓过手来，反扑得却更为猛烈。
    至正帝派至各地军营的那些心腹将领或失足落马，或夜归溺水，便是在营中操训时也会被流矢穿胸，短短数月间，竟是非死即伤，所剩无几了。
    但至正帝到底是黄金家族后代，先占了大义名分，自身也并未有什么过失，朝堂之上支持正统之人亦占了多数，因此直至此时双方仍在角力之中。
    汝阳王此次咬牙将“天龙十八部”的红衣番僧派了六个前来洞庭湖，原本为的是联络上陈友谅提前发动，以雷霆万钧之势把不肯同流合污的几位长老斩杀当场，以震慑旁人，再扶陈友谅上位。
    自北宋时起，丐帮便是天下第一大帮，消息亦是天下第一灵通，若能将丐帮势力收入囊中，对汝阳王府而言是绝大的一份助力。
    谁知汝阳王府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洞庭之时，已是君山大会之后数日了，一切已尘埃落定。
    陈友谅凭一己之力拉满了六大派及丐帮的仇恨，丐帮帮主之位尚且空悬着，长老们对明教却是感激涕零，言行之间已隐然以盟属之礼相待。
    依那亲兵队长的意思，这时便该回转大都复命，或按兵不动等汝阳王的下一步指示，但红衣番僧们记恨叶燃当日废了七位同伴的武功，决意要夜袭明教营地。
    他们倒自知不是叶燃的敌手，只盼能多杀几个她的亲朋好友乃至心腹亲信，好出胸中这口恶气。遂联络了埋在六大派中的暗线，由暗线接引偷偷上了岛。
    随后的事情众人皆知，也就毋庸一一赘述了。
    此时杨逍也早已进帐，立在黛绮丝身旁，一并听至此处，方追问了一句，“可问出了汝阳王府的暗线都是何人？”
    黛绮丝记性甚好，也不看手中纸张，张口便背了出来，“少林圆通，崆峒王禹，昆仑……”
    如此这般一连说出了七八个名字，这才停下来。
    六大派中除了武当之外竟是人人有份，另有几人则托身于不怎么入流的小帮派之中，却也都坐上了有些分量的位置。
    杨逍眉头微皱，道：“上个岛何须动用这许多暗线？”有一人足矣。
    黛绮丝昂首傲然道：“一开始自然是人人嘴硬，都不肯招的，韩郎三套刑罚下来，便哭爹喊娘地各自说了几个名字。”
    小两口唯恐有诈，又交叉对比，仔细讯问过，确认了无误这才来报知教主的。
    说着便将手中的供词送上前去给叶燃。
    叶燃却并不去接，只示意黛绮丝将其转交予杨逍，淡淡问道：“接他们上岛的是哪一个？”
    杨逍正在翻阅那份供词，黛绮丝在一旁抢答道：“是少林圆通。”
    叶燃点了点头，道：“去将他处置了，若是空智有话说，叫他自己来找我。”想了一想，又道：“杨左使，你亲自带人去。”
    空智是少林四大神僧之一，性子虽是偏激狭隘，武功却是一等一的好，便为了少林面子计，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带走圆通，只有当众打得他颜面扫地，才不会坠了明教威名。
    这等小事若是她亲自出手，难免让人小觑明教无人，这种时候杨逍这个光明左使就颇为合用了。
    杨逍应了，转身欲走，想了一想，却又停了下来，迟疑问道：“教主，不知范兄弟他的伤势如何了？”
    范遥这光明右使的名头也挺合用的啊，总不能尽着他一个人往死里用吧！
    叶燃亦难得地有点迟疑，那么贵的“基因修复液”喝下去，按理来说应该是没问题了，数据模板也支持这个结论，但她总觉得范遥的精气神看起来还不是很好，不敢太过武断，又想了一想，才道：“看他自己怎么说罢。”
    杨逍若有所思地领命去了，顺手拎走了原本还想同叶燃撒娇卖乖的黛绮丝，两兄妹一路吵吵嚷嚷闹到了外头。
    越发显得帐中空寂无声。
    叶燃又枯坐了片刻，方缓缓起身，同守着大帐的教众交待了两句，自帐后走了。
    自从开始习练这“清心咒”，她对周遭人、事、物的感受就日益淡薄，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笼罩了起来。
    练得越多，这道屏障就越坚固，人也就越淡薄。
    她仍能感知到周遭一切，或者说她知道自己应当能感知到这些事物，情感上的波动却越来越小。
    也正因为如此，她现在的情绪能够长时间保持在一个非常稳定的水准，不会再出现失控的情况了。
    应当是……不会了。
    不是不遗憾的。
    她的时间永远凝固在了离开出身小世界的那一瞬间。
    在那以后，她带着系统穿梭在不同的任务世界之中，有时独自杀人，有时独自救人，总是独自疗伤。
    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最终能回去的那一天。
    或许还能拯救，或许只能复仇，但她早已做好了在这条路上粉身碎骨、血肉成泥的准备。
    唯一没想到的是，在此间世界里，竟会暌违已久地遇到一些让她想要保护的人。
    或许是武当山上掠过竹林的风太过沁人心脾，或许是稚气未脱的少年们的濡慕太过真挚，又或许是总温得恰到好处递到手边的那一盏茶，和一声声满是信赖爱娇的呼唤。
    犹如沉沉余烬中明灭不定的那一星半点火光，太过温暖，也太过令人忘形。
    在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将他们划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最初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心中是很欢喜的，这次总该能护得住想要保护的人了吧。
    唯一没想到的是，在此间世界里，会伤害到他们的人……竟是自己。
    湖水茫茫，连天皆碧。
    波涛间隐约可见一点孤帆，浮沉许久，却终是随波逐浪地去得远了。
    叶燃独自立在崖顶，看了半晌，方缓缓盘膝坐下，双目微阖，再度练起了“清心咒”。
    ※
    主世界。
    一名青年男子自休眠舱中迈了出来，接过家务机器人送来的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不耐烦地打断了系统在耳边絮絮叨叨的任务汇报，直截了当地问：“查到我师姐的下落了没有？”
    系统为难得闪起了红光 ，“小灼，你知道这种事是钻主脑漏洞做的……”一旦被主脑追查到……
    “闭嘴！不准这么叫我！”青年愤怒地将毛巾砸在地上，额头青筋暴起，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庞都微微扭曲了。
    “再查不到，你就给我滚！”他双手撑在墙上，对着光滑如镜的墙面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你应该知道……你是分配给我的第三个系统了。”
    “是，是的。”系统胆战心惊地回答。
    “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保证这里……”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前额，冷笑道：“很快就会迎来第四个系统。”
    宿主强行剥离系统，会受到极重的惩罚，资源物资积分一律清空不说，单就是剥离时那种撕裂灵魂般的疼痛，几乎没有人能撑得过来。
    而令宿主宁愿承受如此痛苦也要强行剥离的系统，则会被主脑判定为不合格而销毁。
    眼看青年面上神情越来越狠戾，系统惊恐地大叫，“知道了！我会尽一切努力……不，我一定能找到你要的人！”
    “那就好。”青年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名下所有资源你都可以任意调用，我……只要结果。”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嗤笑了一声，才给系统下令道：“准备进入下一个任务世界。”
    “您，您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执行指令。”
    ……
    星汉璀璨，云天茫茫。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去过多少个小世界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师姐的踪迹，但没关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停下脚步。
    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忍，只要能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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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