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梦想

    小时候，当有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时，王梦欢总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梦想是好好学本事，然后做自己喜欢的音乐。
    可长大之后，明显本事已经积攒不少，写一首歌，编一首曲也不再费力了，反而对梦想的定义却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如果此时再有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王梦欢倒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从公司离职之后，王梦欢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很闲。
    其实以前坐在格子间里也没什么正经事做，不过是一会儿心血来潮学点营销或者经营管理方面的知识，一会儿不耐烦了，就侧耳听听同事们窃窃私语，当然，朝九晚五的那段期间，她最常干的事情还是一个人戴上耳机做做音乐，听听小说，看看电视剧，然后下班了回到家就练会儿琴，晚上灵感来了，不睡觉也要完成一段烧脑的赋格，一天天的，还不就是这么过！
    然而事到如今，不一样了！
    以前工作之余开个小差，时不时地休闲娱乐一下，感觉还挺好，可回了学校之后，对着钢琴开小差仿佛就是罪过。但现下若再让她像小时候那样闷在琴房一待就是一天已经不现实。
    至于演出，王梦欢不得不很气人地承认，她现在对登台亮相并没多大兴趣。尤其，她不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她爱音乐，但她更爱自己的音乐。她喜欢弹自己的音符，而非其他人给的总谱。
    刚开始见有活动就叭叭的张罗，情真意切地串场指挥提意见，那纯粹是因为脱离了老本行太久，而今乍然回归感觉亲切，可时间长了，她总归是不耐烦。偏生作曲的灵感五花八门，却硬是不往她脑子里撞。
    这样的想法说出去，难免会被人骂目中无人。但只有王梦欢自己心里清楚，她没有看不起任何人。
    人与人的欣赏角度不同，因此对某一事物的态度和反应就会不同。她听得进去旁人的意见，遇到令自己眼前一亮的乐谱时候，她也会由衷地表示认可，但除非是她喜欢的，如若不然，她就是不想受别人的思路支配。何况凭她现在的身段，实在是不必勉强。
    于是，除了早晚各一小时去琴房待一会儿之外，整一个月的时间，王梦欢都在宿舍里睡大觉。她不回家，反正妹妹远在英国，二姐又接了新戏，基本上剧组酒店两点一线。至于想若涵姐了，那就和唐云凯一起去唐烨凡的单身公寓里吃顿饭。
    对于王梦欢这一变化，高若涵选择静观其变。其实，她反倒觉得妹妹如今这个样子很好，虽然有点一蹶不振，但最起码情绪稳定，心情舒畅，每天都简简单单的活在自己期望的世界里，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可总归对自身有利无害。
    但王梦敏却是大郁闷！
    王梦欢成日里躲在学校不理她，她除了找机会送一些吃的过去，别无他法。幸好年初这段时间她也很忙，光是上海她都去了三次。不过，王梦敏就此也发现了自欺欺人的好办法，那就是努力工作，尽量凡事都亲力亲为。反正出差了就可以安慰自己说，不是妹妹不给她机会示好，而是她这个大姐忙得没时间。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清明小长假。
    节后的周一清晨，王梦欢和唐云凯照旧在一起切磋时候，忽闻有敲门声传来，出去一看，竟是他们的导师。导师问他们还忙不忙的过来，五月音乐节还等着他们指点江山呢。
    王梦欢一听，当即答应。先不说音乐节期间所有与音乐相关的事宜都由他们二人全权负责，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光看导师亲自来的这份面子，他们也得答应。这是导师对他们的器重。
    但导师临走前还是严肃地盯了王梦欢会儿，提醒她最近状态不对。她之前交上来的那首管弦乐四重奏，可谓是将所学的专业知识利用得炉火纯青，可看起来无与伦比的作品，听上去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那差的也许就是心意。王梦欢最近太注重作品的技艺了，反而丢失了她原本的风格。作曲最看重的从来不是技艺，而是心意。
    送走导师，唐云凯本想安慰王梦欢两句，可王梦欢却先开口，“我错了。”
    唐云凯忙道：“没关系，你可以的。”
    王梦欢则是立刻想到，以前在公司，她常做的事就是牢记各种框架，然后自己往里面添东西。就像她交上去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像样的作品，那个Rebirth的方案，就是照着若涵姐所给的框架，一点点推敲，翻改，最后才成型的。
    这种事相对容易，而且也不光只有她这么做。方案都是有差不多模板的，就像她写毕业论文，都是凭着知识储备一层一层往下细化。但她不该把这样的套路带到音乐中来。她所学的所有技巧和方法，都是为给作品熠熠生辉，而非喧宾夺主，她明白了那么些年，现在怎么反倒糊涂了呢！如此想来，她最近的状态还真是不对。她不知不觉，竟然被公司那个大环境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等想明白了这一层，王梦欢不禁暗自唏嘘，心说，幸好她辞职了，要不然长此以往下去，还指不定给她的音乐生涯造成多大影响呢。现在，她所属的环境相对单纯，她再也不用记挂着那些一二三四的大标题小标题，她的生活中不再有框架，只剩下随意。她也相信，自己可以的。她要找回初心，音乐节是个很好的机会。
    由于第一周乃是声乐的展演，并没有王梦欢和唐云凯的节目，兄弟姐妹们便没去。但现场绝不会因为少了那几个人而冷清。
    活动在音乐学院，因此，他们自己人手里理所当然是有现成的票的，不过，总有人会因一些其他的事情耽误，于是，有外面的音乐爱好者因诸多不可控而没能买到票的，这便得到了机会。只要人来得早，又懂些办事的套路，别摸错门到，那么拿到现成的门票就是小事一桩，当然，如果自身再机灵些的话，那免费得到一张门票都是有可能的。而作为负责人，王梦欢和唐云凯自然是拿了两张黄金地段的票。
    第一场演出八点开始，而最后一场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出去时候，王梦欢不禁狠狠呼出一口长气，这一天，她坐得腰都酸了，却又舍不得出去走走。毕竟是自己的心血，不看到最后怎么行！但正感慨时候，她发现，前面天天书店旁站着一个人。
    由于人多的关系，王梦欢特意和学校申请了音乐节期间，天天书店晚些关门，一来是为了挣钱，二来也是让外人临走时可以带些小礼物回去。
    原本她也不会在意谁在哪儿站着这等小事，可那人手里似乎拿了一根盲杖，这就不得不让她多看几眼。
    她问唐云凯，“你看，那边儿天天门口的女孩儿手里是不是拿着盲杖？”
    唐云凯一看，还真是。“她怎么一个人站在那儿？要不咱们去问问吧，不行送她回去。”
    王梦欢想想觉得有理，于是立即快走几步到近前，友好地问，“姑娘，需不需要帮忙？”
    那女孩闻言却有些不可思议地挺值了身子，不答反问，“你是王梦欢吗？”
    王梦欢一噎，但旋即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听出我声音啦！果然咱们的耳朵都有特异功能。”
    女孩也笑，心说，若是寻常人说这话她定会以为是同情安慰，但王梦欢不一样。她缓缓转过身来，居然奇迹般地面对了和她说话的人，只是眼球一直在乱动，没有对焦。
    唐云凯这时开口，“你自己来的吗？要不——我们送你吧？”
    女孩忙感谢地道：“哦，不用，我男朋友在里面买东西，我们可以回去。”
    正说着，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年轻小伙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需得先拿脚试探一下才敢迈出第一步，唐云凯看在眼里。这姿态他熟悉，王梦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遇见下楼梯时也是这样，尤其到了晚上。
    四个人一起往学校门口走，而临分别前，王梦欢不太放心，硬是送这二人到了地铁站才肯掉头回去。
    去地铁站的一路，唐云凯带男孩走前面，王梦欢带女孩跟后面，大家时不时地聊着天，无非是谈一些关于今天所有讲座和表演的感想。直至到了地铁站的入口，这二人都没报上大号说我叫谁谁谁，是做什么的。同样心照不宣的，王梦欢和唐云凯也不问。
    第二天，那对小情侣又来。王梦欢坐里面没看见，唐云凯临时冲当志愿者却是看见了。于是索性好人做到底，偷偷帮他们换了两张前排的票。那两张票原本是王梦欢留给她室友的，位置就在他们旁边，可那女孩今天突然和男朋友约会去了，那两张票便多了出来。
    唐云凯做了好事就立即给王梦欢通风报了信。
    其实不用他多此一举，王梦欢坐在现场，周围只要有点动静她就会回头看，而那一对找位置时的特征太明显。这回，她仔细打量了下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女孩。
    王梦欢尤其留意女孩的眼睛，近距离之下，她看清楚了，那是一双清澈得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是水晶般的透亮，不像她的眼睛，任谁见了第一反应都是带着异样。
    随着台上表演开始，两人坐的近，不禁低低地交头接耳起来。
    “你的眼睛——是先天的吗？”王梦欢问。
    女孩点头，“我妈怀我的时候吃东西过敏，还挺严重的，当时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输液打针，还吃了些药。结果我生出来，眼睛就这样了。”
    王梦欢不禁想起曾几何时妈妈说过，她的眼睛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王母怀孕期间，出过一次风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她出生之后咨询了专家才知道，那种情况下生出来的孩子，要么先天眼睛不好，要么先天心脏不好。果不其然！病根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她当时还开玩笑说，幸好这祸害没砸在她心脏上，不然，她别说像现在这样正常地吃喝玩乐了，如果没法根治的话，那她能不能活到这么大恐怕都是问题！
    “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
    “我有个妹妹，哈！小我将近一轮。我妈一直想要个二胎，一是将来他们有个依靠，二来对我也是个依靠。可是不敢啊！就怕基因什么的遗传，这么殚精竭虑的，一晃也就到了我小学毕业。后来我妈就觉得，索性赌一把。幸好！我妹妹很健康。”
    王梦欢听得甚有感触，可这个话题太沉重，她转而问女孩是做什么的，为何喜欢音乐。
    女孩这才自我介绍道：她叫黎晓，她男朋友叫宋明，他们一个从小学习声乐，一个从小学习钢琴，一直青梅竹马，三年前又一起考进了北京的一所特殊教育学院，专业是音乐学，现在则是除了原本的专业之外，还主攻钢琴调律。
    王梦欢对钢琴调律这个新鲜名词有些概念，她知道，自己的钢琴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就要调一次，不然音色会不干净，她神仙般的耳朵容不得瑕疵。可她不知道，钢琴调律其实是除了按摩之外，盲人就业率最高的一个职业。
    黎晓说，她不喜欢调律，女孩子，总有几分娇气，天天做拆琴装琴拧螺丝之类的活，弄得一身脏不说，一不小心手指还会磨出个口子，太粗糙。但没办法，生活！
    王梦欢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嬉皮笑脸地问，“那你的梦想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黎晓腼腆地一笑，道：“不怕你笑话，我的梦想是当演员。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王梦欢无语。她不知道黎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想，但梦想没错，何况，人家又没迷失在不切实际的道路上。她只是有点惋惜罢了。
    此刻，她很想豪放地抱抱这孩子，告诉她，自己可以带她去王梦晴的剧组逛逛。可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就像黎晓说的，不可能。别说在演艺圈当明星发光发亮了，就连找一个小角色的希望都是渺茫。
    想到这里，王梦欢不禁又仔细打量了下身边的黎晓，发现这姑娘生得还真不错，标准的身段，清秀的模样，如果能看得见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去剧组闯荡闯荡，哪怕就像她一样低视力呢。
    她又问黎晓毕业之后想从事什么职业，黎晓说，她梦想中的职业是当一名普通的声乐教师，可这看似平凡而伟大的梦想实现起来似乎很有难度。
    去公立学校拿铁饭碗基本上是天方夜谭，最好结果是想办法拿到教师资格证，然后找关系进私立学校，剩下的，诸如琴行，教育机构之类，门槛高的一听说是盲人，不当场亮红灯也会玩形势比人强的一套，有些门槛低的倒是师资紧缺，可现在很多地方无论门槛高低，是否正规系统，都是看提成论收入，客户多，业务量大，钱自然就多，反之则是只有几千块的底薪，交个房租再吃几顿饭就见底的那种。
    王梦欢听得不禁皱起眉头。是！拼第一印象，他们拼不过普通人，拼拉客户的能力也未必拼得过。他们能倚仗的唯有日积月累，细水长流的资源，而这些资源带来的效益有限。
    在北京生活本就不易，外乡来打拼的人，尤其是残疾人，想飘在这座城市，又不想飘得比别人差，就必须得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就像钢琴调律，黎晓不喜欢，但还是要学。保不齐哪天琴行待不下去了，这门手艺能支撑她挺过难关。
    不是所有人都和她王梦欢一样从小就有条件接受优质的音乐教育，也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可以任性地不求尽善尽美，但求为所欲为。
    晚上从音乐厅里出来，唐云凯难得一副深沉忧郁的样子，一路没话。王梦欢想问他怎么回事，但转而一想，这家伙耳朵也好使得很，何况自己和黎晓说话时候也没刻意地背着旁边的两位绅士。唐云凯肯定和自己一样在为现实和梦想烧脑筋，哪怕这一切其实无关他们。喜欢一瓦顶成家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瓦顶成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