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9 章

    从某方面来说, 王夫人的思维方向其实是没有问题的, 只着实是太过了, 极端的情绪使得她只一昧的把自己、把贾家都往绝路上逼, 也叫贾母那好好的两手抓两手硬的制衡之道彻底翻船——
    也合该翻船的。
    所谓制衡，其实就是一种博弈和权衡, 也是一种扯破了情感的冰冷的权术。贾母在自家子女之间弄这么一套，也不能怪子女对她‘莫得感情’了。
    又何况在这个时候，同王夫人这么一个把人当猪狗的人正面迎上呢？
    ……
    …………
    却说贾母就这样使人将王夫人抬回了院子, 这般把当家太太如猪羊一样抬——还居然是由老太太亲自压阵——的队伍一路走来简直是瞎掉了沿路下人的眼球。
    也叫王夫人是彻底的没了面子。
    只好在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还在乎面子的她了。此刻她的心里唯一在意的是如何才能将自己化作复仇的厉鬼，然后把所有人都送下地狱……若仅仅是没了面子就能做到这点, 那她不介意亲手活剥了自己的脸皮！
    因此被人在自己屋子里床榻上放下来的时候，王夫人整个人都是木木的。
    还是一种神思不属的，呆滞的木。
    便心冷如贾母, 见她这样，不由也有些叹息。
    这是一个母亲面对另一个母亲的叹息，即使没有真正失去过自己的孩子，但是贾母也能想象那样的痛：“二太太, 我知道你初闻噩耗难以接受, 只你也该想想自己日后如何是好才是, 且珠儿那样好的孩子，便是不幸去了也不愿见你在他身后为他寻死觅活啊？”
    王夫人：“……”
    就把王夫人木然到死寂的心终于说得活络了几分——
    却是在那种灰烬上被人浇了油然后擦了一点火星抛过去以至于这坟堆又能烧了的‘活络’法。
    贾母方才做了些什么她自己就真的不记得了？又如何能够腼腆着一张脸摆出‘过来人’、‘长辈’的模样劝自己节哀？
    这场面，基本也就和加害者家属劝受害者家属节哀顺变的场景差不多了……
    因而尤其的遭人恨到牙痒痒。
    可便是觉得牙龈都要被自己磋出血来了, 王夫人还偏偏就对这样场景选择了‘包容’。
    她抬起头, 只对着贾母露出了一个……好吧, 要她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也太为难她了，所以她也只能扯着嘴角对贾母牵出一个僵硬的幅度来：“母亲说的是。”
    贾母：“……”
    从情感上论她是真的很不喜王夫人这样的神情的，好在理智也劝告她别想再指望太多了。
    于是顿了一顿，她便越发的和缓了语气：“你还年轻，还……”
    ——还什么？
    便贾母，此时也颇有些劝说不下去了，看着王夫人身上那套老气尽显的酱紫色衣服，舌尖颤了一颤，最终还是倏然一转：“还是能看到珠儿的孩子长大的。”
    王夫人：“……”
    她的眼珠子遽然间就颤动了一下：
    贾珠的孩子！
    贾珠那个还没生下来就没了爹的孩子！
    可惜……在想到这么一个孩子的时候，王夫人心中涌现的可不是什么可怜之意，而是唯有痛恨！
    ——对孩子母亲的痛恨！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遽然来到的死亡刺激的疯魔了，在想到自家儿媳肚子里还有自己未出世的孙子时，王夫人唯一的念头便是：都是那个瘟丧的女人！若不是她这许多年来‘不下蛋’自己儿子至于死后没有个能摔盆的吗？！
    可以说，对贾珠的这个妻子，王夫人是千般不喜万般不乐，要不是看在她爹那点子少得可怜的在学海上能给贾珠的‘助力’上，王夫人早就把这个女人踹出家门了好吗？哪里还容得她占据着珠大奶奶的位置？
    至现在贾珠都没了，这珠大奶奶什么的……呵呵。
    只，便是心中如何盘算，，王夫人的表情和语气却偏是前所未有的乖巧：“母亲说的是，媳妇记下了。”
    贾母：“……”
    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这王夫人怎么说也是死了儿子的人，言行自不比往日，因此这不对也是‘对’了。
    自然了，贾母会这样轻易的放过这点子‘不对’，也是由于她现在没工夫和王夫人纠缠——
    她忙着找人去衙门救场！
    就算来不及救场，也怎么都要把人拦在贾府的门外吧要真叫人大摇大摆的进来了，那贾府也真的是几辈子的老脸都没了！
    便又泛泛的对王夫人说了些话儿，就急不可耐的要转身走人。
    而那王夫人也到底还算和顺的将贾母的话儿一一答应下了。
    ——由不得她此时不和顺，且她也用不着在此时摆出不和顺的姿态来：在王夫人看来，贾母是自己铁定的报复对象，也是自己眼中注定的死人了！听说阎王那里有能看透一个人心肠的神器，届时自己倒要看看这老太婆到底有一副多黑的肠子！……又何必再这时候就和贾母计较？
    等吧，等到大家都死了，这贾家也就干净了，她也就有脸去见自己儿子了。
    可以说，这时候的王夫人已然发展成了一个是前所未有的、可怕的存在。她本就是一个没有道德约束的人，而此时更是连利益都禁锢不了她了！
    就如同那发狂嗜血的兽，只不过是在为狩猎而暂时蛰伏罢了。
    只贾母并不知道这点，所以便是心中再有些觉得不对的地方也终究是忽略了。
    再有那王夫人自己身边的丫头婆子们虽是能比贾母更轻易察觉到王夫人的不对劲，但是一来他们身份低微不甚话语权不说还身不由己，二来此时正处于他们‘背叛’了王夫人的时节点，所有人都盼着绕王夫人走呢，又有谁敢于凑上去细细观察揣摩王夫人了？
    也就只有那周瑞家的，在跑不得的前提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太太，”之前她有多不敢接近王夫人，这时候就表现出了多少的亲近：“您却歇歇罢，老太太……总有一句话是对了，那就是您还年轻，也还有能指望的哥儿在！”’
    ——如何就要为了一个已经失去搭上自己了？
    即使那个失去的……是她的亲生儿子。
    这种想法……堪称是毫无人性，也简直可以搭配上诸如‘是道德的缺失还是人性的沦丧’这样的旁白了。
    可却也同时是她了解王夫人，揣摩了王夫人之后的想法了——毕竟王夫人这个人……论起感情来，那是永远会屈服于‘现实’的。
    且现在多少还有一个贾宝玉在，王夫人就算从此后再生不出来，终究也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只要好好筹谋一番，说不得还能柳暗花明更进一步呢！
    ……
    只不想，就算是面对这样‘掏心掏肺’的劝诫，王夫人却也依旧没有什么回应，她只默然的看了周瑞家的一眼，别说回应这句话儿了，竟是连和周瑞家的计较之前的‘不忠心’都没有。
    ……就仿佛周瑞家这个人在她眼中并不存在一样。
    不，也不是并不存在，而是在王夫人的眼中心里她已经太过渺小，渺小到不值一提。
    这样的认知不由就使得周瑞家的心头更紧了，紧到她几乎就要忍不住的打自己几巴掌：叫你上赶着来多嘴，如何，这下傻了吧？
    但既然都出头了，也是不能无故缩回去的，
    她就竭尽脑汁的想了一想：“或者……小的这就叫大奶奶来陪太太说说话儿？也不是小的这个下人多嘴，只她也真的是——您这做婆婆的都这般的了，哪里还有媳妇躲懒的道理？也不知道李家是怎么教的妇德！”
    王夫人：“……”
    她依旧木木的，木得周瑞家的心中更没有底了：须知素日里王夫人是惯爱听这样的贬低李纨连带着贬低了整个李家的话儿的，就仿佛有人和她一起埋汰了这个媳妇，那她‘被迫娶这个儿媳妇’的‘恶气’也能好好的出一出了一般——
    但今儿却全不是这样了。
    就在周瑞家的凡事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什么的时候，那些个本不该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插嘴这种话题的丫头们忽然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嬷嬷。”她们还是不敢就对王夫人说话的，只有的话也不能不说：“大奶奶她……已是晕厥过去了，怕是……”
    来不了了？
    周瑞家的：“……”
    她再一次的几乎就要一巴掌扇到自己的嘴角上了：叫你上赶着！看，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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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