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7 章

    且这位黑鳏夫若是放在寻常人家, 那真真是个孤老的命——这一位不但不放过枕边人，竟是连亲生儿子也不愿放过……若他不是不是皇帝，那老了之后却又能依靠谁？
    只可惜他偏偏是皇帝，是缺什么都不缺女人儿子, 怕什么都不怕孤独终老的皇帝。
    所以他玩完不了，会被玩完的只有他的儿子。
    而作为皇帝的儿子，程铮可一点也不想就此出局，甚至于他还想站得比谁都高, 活得比谁都好，所以为了这个目的……
    想来他的两位弟弟也是抱着和他一样的主意吧？只程铮没有料到这两人如今的行事作风, 竟然既在程铮的预料之中又在程铮的预料之外。
    其中程環要好些, 不过便就是一如既往的蠢，蠢的深得程铮的心……可程钰那是什么操作？他有胆子去掀了刑部，怎么没胆子来掀乾清宫啊？既然都是不要命了, 那还不如捡那要紧的事物来砸！
    程铮并不明白程钰的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程铮却能够看明白, 那就是程钰的这一做法, 使得事情当真便是箭在弦上，无可挽回。
    ……不, 还是可以挽回的。
    程铮并不算聪明, 眼下形式紧急也来不及过多计较，所以他不过看出了两条路而已。
    其一就是装作所有暗面里的事儿全然不存在, 只为了堵人们的嘴将明面上的事儿遮掩着解决了……
    但这样做虽也算是保全了皇家的面子, 但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且又在同时也使得皇帝所有的算计尽数成空——皇帝会甘心吗？
    其二则是将所有确定不确定的事儿一并捅出来，程铮有信心，那就是所有的事儿尽数暴露在人前之后必定能够爆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效果，如此……别说兜进去一个太子，便是兜进去一个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一旦面对这样的冲击，皇帝还有空来折腾自己？
    两条路都是活路，但两条路都不是那么容易走的，且这两条路无论哪条，一旦走不好，那程铮可就折进去了！
    所以便是心中千头万绪，但程铮依旧按捺住了性子。
    他在等，等皇帝的决断，也等皇帝拿定的主意。
    毕竟无论程铮想要怎么做，眼下他都不是那个掌控者，且以他这几个月来的作为看来，他在自己修戏台一事上暂时还看不出深浅，但若是拆别人的台，倒还算的上是天赋异禀。
    ……
    而皇帝的决定让他等了很久。
    不但久，甚至于眼下只要是个人就能够看出皇帝开口时的艰难来。
    他依旧是犹豫不决的样子，但比起犹豫不决，程铮觉得皇帝的迟疑大抵更像是来自于痛苦——有人用刀子抵着他的背心逼他说话的那种痛苦。
    ……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抱着一种看不到皇帝被人胁迫，看到皇帝自我挣扎也是好的的心态，程铮气定神闲的等着皇帝挣扎道：“此事不能姑息，朕本想着朗朗乾坤之下必定是太平的，却不想就在朕的身边，竟是有人兴风作浪——”
    程铮一个没忍住，只觉得嘴克制不住的一抽：你个没事儿找事儿的老妖怪还敢说别人兴风作浪？脸呢？你的脸呢？
    这些不止程铮了，近乎所有的人都面色僵硬的听着皇帝继续道：“若是朕继续姑息下去，只怕这些东西会更加的猖狂，行事越发的没有禁忌……最后可能将这天下都要倾覆过去！”
    对于皇帝的义正言辞，程铮暂时持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保留态度，但就在他憋得千辛万苦的时候，却是听到程钰用一种很是稳重甚至于都有一点沉静的声音道：“父皇说的极是，儿子也这么认为的。”
    皇帝：“……”
    可以说就在程钰接话的同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到皇帝仿佛有一口气憋在了喉咙口：虽是神情不变，但那神色却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程铮也有些错愕了，他不确定皇帝的变化程钰看到没有，但想来这样的巨变程钰是不会忽视的……
    只可惜程钰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他的背脊也因此挺的更直了，就像是一把精钢铸就的宝剑一样锋利且一往无前——
    几乎给了程铮一种他会在这种变故中用生命来作为赌注的错觉。
    就在程铮为自己的感觉而有些克制不住的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程钰就在皇帝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中再一次轻轻的笑了：“儿子愿为父皇分忧绝对不会是一句空话……只儿子却要先向父皇请罪才是。”
    ……请罪？请什么罪？
    不但皇帝的面上顿时更加古怪了些，便是邱尚书也诧异的抬了抬头颅，只用狐疑的眼神看着程钰。
    想来他们都是认为程钰这是在就自己带人围了刑部大牢的事情道歉吧？
    ……程铮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但事实告诉了他们，所有人都想的太天真了些——包括程铮。
    因为程钰依旧用那种不紧不慢甚至于镇定到了令人发指的声音说道：“儿子约莫是昨儿接到的消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儿子竟是辗转了一夜才想出了主意……好在虽是耽搁了这半宿的时日，但儿子却是谁也没有告诉，想来应该不会走漏了消息——”
    御书房里的人俱是用一双眼睛去瞪他，他们并不关心程钰到底是什么时候接到的消息又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他们只关心程钰就自己围了刑部一事会给出个什么样的解释来？
    然后他们又突然集体失望了，因为程钰再开口时说的是：“我这些日子翻来覆去想的皆是母后身亡一事……我知母后素有过错，因此便是……也是应当。”
    只不等众人从这话儿带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程钰却是又挥挥手投下一个大雷：“只斯人已去，这公道却不能不给，该是母后的错，儿子愿意赎罪——可不该是母后的错，儿子却也不能就不明不白的替母后认下这个名声来！”
    皇帝：“！！！”
    他竟是罕见的顿了一顿，这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和缓语气道：“那你打算……？”
    “不是打算。”程钰缓缓一笑，那笑容竟是有一种程铮说不出的古怪来：“儿子哪是那等子没用的人？光打算有什么用？得做到了才有说话的本钱不是？”
    皇帝：“……”
    他几乎要连话儿都说不出来了，只睁大眼睛瞪着程钰，就用一种惊恐的声音将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逼出来：“你……做，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程钰的声音里竟是带着一点子安抚的意味了：“这事儿……其实说到底也不过便是宫里的人做下的。”
    众人左右看了一眼，然后选择继续沉默。
    其实这事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所以他们更加无法理解程钰在这样的关头说出这样的话儿是为了什么。
    而程钰继续慢悠悠的分析道：“且宫中人虽多，但是会出手且有资格出手的却也不过那么几个有子的罢了——”
    “你什么意思？”程環再是忍不住了，毕竟程镮的娘也算是有子的嫔妃啊？且二四五三个皇子的生母中，德嫔出手的可能明显要比别人高出一些些：毕竟做儿子的程環已经和程钰对上了不是吗？
    因此程環很愤怒，或者说他正在用愤怒掩盖他的心虚：“父皇，程钰这话儿完全是子虚乌有，皇后娘娘明明是认罪伏法，他不思为娘娘赎也就罢了，竟是在这里又开始挑拨离间了？还请父皇公正处置，以正视听！”
    这话说得连程铮都有些忍不住侧目了：程镮果真是一点情面也不愿留来，这字字句句完完全全是在打程钰的脸，还是拉着皇后的名声一起打……简直让人克制不住！
    所以程铮就不克制了，他几乎是荡漾的等着程钰也不克制，然后和程镮吵起来。而若是按他们之间的过往看来，别说吵，就是掐一架似乎也是可以期待的？
    真的，好期待哦。
    ……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程钰忍了。
    是的，就在连程铮都觉得这话儿忍无可忍已经无需再忍的时候，程钰竟是咬牙硬生生的忍下来了，虽然忍到整个额头都布满了青筋——
    但他终究忍下来了。
    可程钰的隐忍只是让程铮感觉到了另一种毛骨悚然。
    程钰并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他素日里的所作所为说一句张狂也不为过……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竟是在此时忍下了常人所不能忍之事？
    他不会觉得这是程钰的修养提高了，他只会有理有据的认定这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事实证明了程铮的眼光果然是正确的。
    因为程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很清澈，那是一种冰晶一般的晶莹和剔透，虽然能够从中折射出万千的光华来，但无可否认的是，那目光本身已经冻住了，在一片的冰寒中再也翻不起丝毫的生气：“只是儿子又想着，这皇子虽然能给人兴风作浪翻云覆雨的底气，但终究也有‘人心不足’这四个字——便是自己无子又如何？若是搭上了哪个有皇子人家的船，不一样可以顺风顺水吗？因此我之前的想法，竟是将自己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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