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1 章

    贾母急着见女儿, 哪里有这等闲情挑衣裳？眼见那衣架上还搭着昨日里那件秋香色的对襟长褂，便就指着道：“都是一家子骨肉，哪里需要那般客套了？便就这件罢，想来敏儿是不会嫌弃我礼数不周的。”
    丫头子们顺着贾母的手指看过去, 不由齐齐一默：似贾家这等人家，哪里有穿昨日旧衣裳的道理？这衣裳搭在这里不过便是还没来得及送洗而已。
    只贾母看着着实迫切，因此下人们也不好再劝，只能服侍着贾母就将之穿上身, 又拉着贾母要去梳妆台前理鬓发。
    只此时的贾母哪里耐烦做这许多？就推据着向门口走去，丫鬟们不却敢轻易的让开, 就只能组成人墙拦着, 双方正在两相拉扯之际，便听得院门口一句：“姑太太来了。”
    贾母一急，登时使大力气将丫头们推开, 方才一步跨出房门，便见贾敏被一个眼生的丫头扶着, 一路缓缓而来。
    贾敏今日却是一身藕荷色的褙子, 配着素白的绫罗裙，这本是一身素雅中透着高贵的打扮, 只此时晨光熹微天色未明, 便就在人身上投下一层青黛的淡色阴影，一眼看去那消瘦的身影竟是无端的寂寥。
    贾母登时被吓住了, 只往贾敏身前迎去, 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我的儿, 这时正是你们年轻人困倦的时候呢。你不在家里歇息，却是来找我作甚？”
    贾敏也立时止住脚步就站在那里只用一双黑唆唆的眼眸看着贾母虽是静默无语却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就看得贾母不由自主的一惊，急切的脚步也顿住了：“我的儿，我的敏儿！你怎么了？你可是……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贾敏虽已是在心中做出了决定，但看着贾母的模样心中依旧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搅痛来，那些童年闺阁之际的回忆尽数翻了上来——回忆有多美好，她看向贾母的眼神就有多痛楚。
    而贾母却是全然不知贾敏的心中在想些什么的，只是母女至亲，她看着贾敏的纠结痛苦也不由得无措起来，因此母女两虽是两厢对望着，却是两厢无言。
    主人既然不说话了，那小丫头们自然也就不敢擅自行动，即使相互间在一刻不停的使用眼神交流，但面上看去，却一个个好似泥胎木塑一般僵立在原地。
    ……而打破这片静默的却是王夫人。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却又情理之外的答案，毕竟现在贾府中只有两个女主人了，而贾母年老，虽是依旧把握着最终决定权，但日常的事儿都已经悉数放权给了王夫人，因此王夫人也算是第一时间就接到贾敏的消息了，之后就忙不迭的赶来了。
    只此时时间果真过早，还不到王夫人素日里给贾母请安的时刻，又有近日张氏的丧礼尚且处于收尾阶段，王夫人便也没了日日早起念经的毅力，只一觉酣睡到请安之际。贾敏这番前来着实出乎王夫人的意料，一时间只匆忙的起身，连发髻都来不及梳理了，追着贾敏的脚步一路急急的向着贾母的院落来了。
    但便是再匆忙，她到底也是这贾府的掌事人，因此就在路上便听得消息，道是贾敏拉了十几辆大车来，而且每一辆都装得满满当当。
    要说王夫人现在最缺什么，只怕她是宁可死了丈夫也想换些银子的——贾元春进宫的事儿本就掏空了贾家最后一分家底，不想张氏又去了，更逼得王夫人连骨头里的油都得榨出来使了……但就在这已经是现实严苛全靠理想支撑的时候，贾政却不知道发什么疯，竟是亲自前来告诫王夫人，说是贾元春虽不言废了，但一时之间只怕也是指望不上的了，因此只叫王夫人收收心，别再惦记那个已经被泥潭淹没的女儿了。
    这话对王夫人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登时将她劈得半饷不能说话，满脑子都是江河逆流山崩海啸般的毁灭感。
    好不容易回神了，王夫人自然要追问原因，可奇怪的是那贾政竟是前所未有的嘴紧，只将所有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半点也不肯透露最近朝堂上最近发生了些什么。
    若是旁的大家夫人，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是不怕的，毕竟对她们而言自家的丈夫虽是一条重要的信息渠道，但却不是唯一的那个——各家夫人之间的联系，下人组建起来的关系网……如此林林总总，也能支撑半边的天。
    只这条定理不适合于王夫人……或者说不适合于贾家所有的女人：这贾家虽是落败了，但心志却不减当年，这就造成了贾家看的上的人家看不上贾家，看得上贾家的人家贾家看不上的状况，如此接洽不良的状况下，贾家原本的关系网竟是败了个干净，而新的关系网？只怕再也建不起来了。
    因此在百般无助之下，王夫人决定奋起自救，而她自救的途径非常的出人意料：她要通过拯救贾元春的方式来达成自救！
    再具体点来说便是她要想法子将贾元春从泥潭里捞出来，再让贾元春成为自己最大的倚仗！
    ……如果要一个务实的人来评价王夫人的做法，那大抵只有四个字：异想天开。
    但王夫人并不这样认为，她太糊涂，也太清醒。她糊涂到看不清眼前的局势，却也清醒到知道贾元春兴许会是她后半生唯一的指望。
    难道不是吗？贾政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而贾珠虽然聪明，但不到弱冠之年，等到他能给自己带来六品以上的诰命……还不知要等到海枯石烂的那天！
    而贾元春就不同了，贾元春眼见着是要进三皇子的院子了，便是三皇子一时半会儿继承不了皇位，但皇子侧妃的身份难道就低了吗？……若是再加上‘未来的’贵妃娘娘的名头，只怕更能唬人！
    所以王夫人很坚持，她坚持的认为这或许是一条最艰难的路，但必定也会是一条能过让她走的最远的路！而在幻想过在山顶的登高望远之后，她又如何会屈就于半山腰那种不上不下的尴尬？
    ……更何况她已经尴尬了许多年了。
    只虽是这样想，但王夫人却是一点实际的办法也没有——别忘记现在的贾家已经一穷二白了，不客气的说简直是连遮羞的亵裤都要保不住了……王夫人哪里有钱去填皇宫那个无底洞？
    可就在这个时候，贾敏来了，贾敏带着十几车的东西来了！
    王夫人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小姑子如此顺眼过，她甚至于认为贾敏比贾元春都只差那么一点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期盼，王夫人对着贾敏开口时竟是前所未有的和蔼：“姑太太来了？您来之前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呢？如此也好去接您。”
    ……只将贾敏说得毛骨悚然。
    正如王夫人看贾敏不对盘，贾敏看王夫人也是意见多多的。当双方都抱有成见时，这种成见自然会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感——无论双方是鄙视歧视还是无视都是很正常的。
    可现在，王夫人单方面的打破了这种‘默契’，贾敏只觉得……天要不好了！
    可不等贾敏将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王夫人便又坎坷着开口了：“姑太太您带来的东西……您瞧着收在哪里好？”
    贾母：“……”
    贾敏：“……”
    王夫人认为自己这话说得很机智，却不想在贾母和贾敏的眼里……她真正是蠢毙了。
    其中贾敏的心态要稍微淡定，因为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王夫人了，之前王夫人刻意的和善她还觉得古怪，但现在一看，果然还是这样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王夫人嘛——没毛病！
    可贾母却没有贾敏的这份淡定了。
    贾母感觉到了恐慌。
    她也算很了解王夫人了，或者应该说因为这次贾元春的事儿她不得不认识到了王夫人身上……自己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面。
    这个女人太固执了，固执不一定是坏事，但无脑的固执就一定是了。
    对贾母来说现在的贾元春已经不是贾家登天的机会了，而是一个漩涡，一个会拖着贾家所有人一起沉沦的漩涡，贾母或许一时间还不会狠心丢弃这个孙女，但却也不愿意再在贾元春的身上废力了：若只是白费力气还好，若是因此将贾家尽数填进去？她竟是一死也不能谢罪了。
    因此到了这般的时刻，她竟是无比迫切的希望贾元春能够离自己，离贾家越远越好了。
    可便是这样想她却也明白：王夫人只怕是不会这样想的。
    而事实只是证明了贾母的猜测果然没有错——王夫人在张氏的丧礼上极其用心，甚至于称得上是太用心了……而这种用心，贾母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是王夫人和张氏妯娌情深，它唯一的解释是王夫人将自己的一时戏言当真了！
    贾母或许老了，但绝对还没有老到糊涂的地步，她清楚的记得在张氏刚刚死去的时候，自己为了哄骗王夫人安心操持丧礼，而‘善意’的将张氏的死和贾元春的前程扯做了一堆……那时看着聪明无比的主意此时看来竟是一招再昏缪不过的烂棋！
    她怎么会知道王夫人会如此当真？以前可没见她这么听话过！喜欢[红楼]公主自救手册请大家收藏：(663d.com)[红楼]公主自救手册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