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7 章

    韦皇后的胸口止不住的就是一痛——
    ……她再想不到的。
    想不到二十年的相伴, 想不到已有一子一女的深情却依旧不能在皇帝的心中留下任何的痕迹，她对皇帝来说依旧只是天平上可以衡量的砝码，皇帝需要她时她便在那里，等到皇帝不需要她时，丢弃也丢弃的毫不犹豫。
    她几乎都要叹息了，也几乎都要放弃了……
    但她不能，她还有孩子。
    于是她重新张开了眼睛，一种镇定的神采飞扬在她的瞳仁中蔓延，也是这种镇定使得皇帝一时间都被震慑住了, 只能愣愣的听着她开口道：“我是属于陛下的, 因此无论陛下想要从我这里拿去什么……便是这条命我也不会吝啬。”
    只让皇帝心中更是狐疑。
    可虽是狐疑，但半分感动也无。
    想来也知道，皇帝向来是个汲汲于算计的人, 而这样的人无论手段如何, 至少心得够狠够冷, 冷到里面没有一个人能够停驻，因此也就不会有皇帝愿意付出生命的对象——也因此将心比心，皇帝对皇后的话很是怀疑。
    皇后自然也看出了皇帝的怀疑，这让她不由得……
    算了，无论如何总是她自己有眼无珠，此时便是死了也是活该。
    就越发坚定了心意：“只臣妾的死在解决眼下麻烦的同时难道不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吗？”
    皇帝神色一愣：“什么麻烦？”
    “臣妾留下的这个位置。”皇后抬头冲着他一笑：“以及钰儿身后留下的嫡子之位。”
    皇帝不说话了。
    而这时皇后已经是板着手指头道：“臣妾便再只是一个后宫女子, 这拥有了皇后的名头总也不一样的, 别的不说, 只说天下之母四个字便就能够带来多少好处的？……”
    “这些还是不必说了吧？”皇帝就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你竟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皇后依言住嘴, 只眼神却是柔柔的在皇帝的面上一扫：“陛下不愿听那臣妾便就不说了吧，反正无论如何，这好处……今后都是别人的了。”
    登时只将皇帝噎得死去活来。
    他并非不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相反，他太明白了，不然当年也不会立这个女人为后了。
    韦皇后的死确实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相应来的却是更大的问题——
    那就是她身后的皇后之位该怎么办？和皇后之位又息息相关的嫡子之位又该怎么办？
    诚然，后宫中是有足够的女人的，至少足够到皇帝在她们中再挑拣出一个和韦皇后差不多智商的女人……可问题是，这个女人足够服众吗？
    皇后的位置也不是是个人就能够坐上去的，当年韦后之所以能够封后，不但有皇帝的偏宠，她自身的资历和她膝下的一对儿女也是必不可少的，可眼下……
    眼下高位的妃嫔中贤妃淑妃等人一看便就是有花花肠子的，若是分位再低一点，却只有三个妃嫔孕育有皇子，而这其中还有一个绝对可以排除的二皇子的生母德嫔！
    所以……依旧只能在老四和老五的母亲里挑一挑了？
    皇帝只瞬间就在脑海中划过了这个想法，但也只瞬间就将这个想法排除了出去：“你说这许多，却不是因为你和那两个女人有什么私交吧？”
    他并没有点名道姓，但皇后也心知肚明这大概就是在说好命生出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两位妃嫔了，因此她也是极为大方的道：“怎么会？臣妾素来只看她们不顺眼呢。”
    皇帝便就笑了一声，只那笑声比起笑更多的却是接近于冷哼：“皇后倒是诚实。”
    韦皇后顿时噎住，半饷才在皇帝渐渐不耐的眼神中叹息道：“陛下莫急，只是人便就是贪心的，后宫的女人尤甚，没有恩宠的时候想要恩宠，有了恩宠想要儿子，有了儿子便开始肖想分位……我是这般，那陛下又如何能够保证自己再扶起来的女人不是这般了？”
    皇帝：“……”
    这仿佛还真是个问题？
    但他也没有思考多久，就冷笑道：“皇后这般说可是要朕留你一命？朕劝你还是不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韦皇后登时……不，她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因此她也是没有一点停顿的道：“臣妾不敢做此奢望，臣妾只是想着……若是臣妾自尽，不知陛下心中可会留下臣妾的一点位置？”
    皇帝当即就要冷笑着驳回皇后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但是皇后却是在皇帝开口前就抢先道：“臣妾不求真能够在陛下能真正记住我，只求我的死再为陛下分担一点忧虑。“
    这说法……？
    登时只让皇帝不可思议：“你是何意思？”
    皇后就惴惴的笑道：“这民间也有死了妻子却不立即再娶的男子……”
    皇帝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不悦道：“你当你值得？”
    ……值得？不值得？
    皇后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却是知道自己恨不得一巴掌甩到皇帝的脸上去！
    只到底忍住了，就用力一咬舌尖，只将口腔里咬的满是血腥味了这才道：“臣妾值不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陛下一时半会儿之间却是不用忧心皇后的位置要给谁了。”
    皇帝这时终于有些许的明白了：“你要自尽，然后朕因你的死而不再立后？”
    可便是明白了这一点，皇帝看向皇后的眼神依旧不减锐利：“你当真这么好心？只想着为朕解决麻烦？”
    韦皇后只扯出一抹有些挣扎的笑来：“臣妾也不是全无好处，陛下心中既然要挂记臣妾，想必对臣妾遗下的子女也当照拂一二吧……”
    皇帝登时更加的明白了。
    只这明白却是让他爆发出了一声讥讽的笑来，不屑道：“敢情都在这里等着朕呢！”
    韦皇后不由得急了眼：“陛下何必这样说，照拂一下钰儿对陛下又有何不好？”
    皇帝笑着摇摇头，只看着她：“朕有五个儿子。”
    皇后：“……”
    她的脑子登时空白了，只尖叫道：“却是没有一个比钰儿合适！”
    皇帝却又是一笑，只笑容怎么看怎么狰狞，看上去竟是不介意亲手掐死皇后了：“合适？你当真就认为你的儿子是个合适的储君？朕劝你——”
    “陛下说哪里的话儿？”就在这时候韦皇后忽然就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有我这个畏罪自尽的母亲，钰儿是登不上那个位置的！那么对陛下来说还有那个皇子能比钰儿更适合在嫡子的位置上放着碍程铮的眼？”
    皇帝：“……”
    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好似经历了一记重击，这击打只将他打的昏昏糊糊的，甚至开始觉得皇后的这个主意似乎可以一听……
    当然了，只是可以一听。
    而已。
    而韦皇后似乎已经放弃一切了，几乎是没有一点迟疑道：“没有背景，没有倚仗，没有生母，甚至于没有清白的名声……这样的孩子又能找到几个？难道陛下还难道就不心动吗？”
    皇帝：“……”
    而就在他的目瞪口呆之中，那皇后却是凄厉的笑着：“这样陛下不论是想要将钰儿握在手中还是想要丢开都是极为容易的！没有人会对他再有一点的同情！且他只剩下陛下您一个倚仗，您用着不也放心吗？”
    皇帝：“……”
    皇后的笑已经宛如夜枭在嘶鸣：“这样已经剪去了羽翼的鹰，永永远远——”
    “都逃脱不了您的掌控了！”
    皇帝想他果真是许久没有好好的看过皇后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个和自己本该至亲至疏的女人在自己的脑海中竟然会变得如此模糊？
    模糊到这二十余年来，他似乎从来没有看清过她。
    ……
    …………
    不过无所谓了，因为皇后就要死了，而一个死人，总是让人放心的。
    他素来是个心性狭小的人，便也就越发不愿意接受被自己玩弄在鼓掌间的蝼蚁飞出了自己掌握的事实——
    哪怕这个人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也不例外。
    于是愤怒之下他几乎都不愿意接受皇后的意见了。
    ……但也只是几乎不愿而已。
    皇帝并不算一个聪明的人，但是却偏激得很有自己的坚持，断不会被一时的喜怒冲昏了头脑，因此在那一瞬间的愤怒之后他便就反应过来：皇后话语中的诱惑太大了……
    或者应该说皇后的话几乎是每个字都敲击在皇帝的心弦上，只敲击得怦然作响——
    皇后说的没有错，至少有一点没错，那就是再也不会有比程钰更合适的皇子了。
    因为终皇帝一生，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个作死作的如此清新脱俗的皇后了。
    她不仅作死了自己，也将自己亲生的子女一并钉在了耻辱柱上，他们从此以后将是这世间最尊贵也最卑微的人，只能依靠皇帝的怜悯在夹缝中生存。
    而一旦皇帝抽手，他们将会再无退路。
    想到这里，皇帝那原本被皇后这一出突如其来吓得碰碰作响的心复又安定了下来，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一下又一下的，沉稳的跳动着。
    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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