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6 章

    ……是实话, 还是让皇帝听了一遍便不愿意听第二遍的实话。
    所以他没有犹豫的再一次收紧了手指。
    而皇后也没有丝毫犹豫的, 就在皇帝手上加力的时候再度飞快的挤出了一句话：“若是……陛下就只有一位嫡子了——“
    一句话。
    只有一句话。
    但就是这一句话，便使得皇帝几乎是避之不及的缩回了手。
    他不再淡定, 也不再从容……他几乎是震惊的看着皇后。
    而皇后却微笑不语。
    这时候，皇帝看着皇后的目光已是痛恨中夹杂着一丝惊恐, 两种剧烈的情绪在他的神色里激烈对撞，最后碰撞出一片阴晴不定的废墟，就像是明灭的火苗一样在他的瞳仁中幽幽闪烁：“你什么意思？”
    皇后本来便是坐在椅子上的, 纵使曾被皇帝掐得被迫直起了半个身子，可此时皇帝再一松手，她也失去所有支撑的跌回到椅子上, 柔弱而无力的委顿在椅背上：“陛下连这都不明白吗？”
    不, 皇帝并非不明白, 他只是不愿意去明白, 但当皇后没有一点婉转的将现实砸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也不得不正视这个现实——
    如果皇帝只有一个嫡子？
    ……那这个孩子将在大部分的眼中成为那个众望所归的人。
    诚然, 皇帝现下是有两个嫡子的, 元后所出的程铮和韦皇后所出的程钰, 虽说程铮比之程钰要名正言顺的多, 但无论如何嫡子就是嫡子，因此程钰在程铮的面前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
    当然了, 皇帝也并非中意程钰, 但他总是需要一个合适而趁手的武器, 一个能够将程铮从太子位上拉下来的武器, 只要程铮还在那里一天，那么程铮就会阻挡住其他皇子一天，所以他要将程铮拉下来……用皇后和程钰的手。
    这事儿皇后便是明白也没用，她愿意插手最好，她不愿意插手也罢，身为有子的继皇后，她只能任由皇帝拿捏，是皇帝手中指哪打哪的最好的那杆枪……
    但现在，皇帝认为他没有听错一点，那就是皇后将这件事明明白白的点出来了，而且是当做筹码一般的点出来。
    这不由使得皇帝讶异，他甚至于讶异到了脑袋都有了一瞬间的空白：“韦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皇后这个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但正是因为回过神来她才重新变得淡定而从容。
    她已经没救了，但她的孩子……她想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变得真诚了许多：“我什么意思陛下难道还不明白吗？若是我……那钰儿又将要如何自处？若是钰儿没有立身之地了，程铮……只怕就是那个众望所归的人了吧？”
    皇帝不由更加的愤怒，但好在他并没有完全的被这阵愤怒冲昏头脑：“会如何都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了，朕下定决心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更改的，皇后若是有心，不若想想自己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想要带走吧，朕倒不至于在这上面吝啬了去。”
    ……这便是在说自己的随葬品了？
    皇后幽幽一笑，只觉得这笑容中有说不出苦涩来，却是到底忍住了，也不接话，就顺着自己的思路兀自道：“陛下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立我为后，我便就装一个傻罢，只是眼下我是皇后，那我的孩子便就是程铮之外唯一的那个嫡子，也是陛下唯一可以放心托付的孩子，若是陛下废了他，那么一时间又要找谁代替呢？二皇子？可是陛下明显没有这个意思吧？”
    皇帝只下意识的就要因为那‘放心托付’四个笑出来，但不等他出声，韦皇后余下的话儿将他所有的笑皆尽堵了回去，只堵得好似有一口气憋在胸膛里，但一时间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也或许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发作。
    皇帝是绝对不愿意再扶起一个‘嫡子’的，更何况这位嫡子成年了还有相应的野心，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大写的麻烦。
    但若是自己不扶起这个嫡子呢？
    便如皇后所说，在皇后死后程钰嫡子的位置绝对是保不住的了，所以自己就算有五个儿子，但若是只有程铮这么一个嫡子——
    不但是嫡子，还是嫡长子，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
    光是这个身份就足够了。
    ……
    …………
    皇帝向来不是一个会甘心认命的人，他总是有用不尽的毅力，也总是有数不清的手段——反正他足够的冷厉不是吗？所以没有丝毫犹豫的，皇帝的思绪已经开始在自己还没有成人的两个幼子之间扒拉了。
    而韦皇后和皇帝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如何看不出皇帝未尽的答案来？
    只这个答案却不是皇后所期待的那个答案，她要的是保住程钰‘嫡子’的位置，而不是让一个还没有成年的毛孩子得到这份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殊荣。
    所以她再一次的开口了：“陛下的孩子自然都是好的，便是今日还名声不显，但必会有大放光彩的那一日，都说虎父无犬子，这龙子……想必更会更加出色一些。”
    话是好话，但这话里的意思对皇帝来说就完全不是了。
    皇帝能够很清楚和明确的听出皇后话里的含义来：便是自己立的那孩子此时尚未成年又如何？这个孩子总会有长大的那天的，总会羽翼丰满会像是已经成年的这三个儿子一样脱离自己掌控的，而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加诸在这孩子身上的嫡子光环就会成为他最好的庇佑……
    那么自己真要眼睁睁的看着甚至于亲手促成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皇帝不愿意，尤其是在发现自己已经成年的三个儿子一个还比一个不省心的时候他就更加的不愿意了。
    可若是不这样做……
    自己还拿什么来阻拦程铮？
    一时间，皇帝是真的迟疑了。
    其实皇帝并不是总是这样迟疑的，只是在面对程铮，在面对那个男子遗留下的血脉的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的屏住自己的呼吸，好似能够在程铮和自己五分肖像的脸上看出那个阴翳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男人的阴影。
    ……因此痛恨的同时也不由得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这一点皇帝自然没有说出口过，但韦皇后在皇帝身上放置了二十年的心血，他的心思她多少能够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来，素日里不说是因为害怕这事儿成为她和皇帝之间的隐患，但现在——
    她什么都不会再顾及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就用一种类似于阴狠和嘲笑的目光看着皇帝，那狠厉的神色使得皇帝也不由得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笑了一下，笑容凄厉到比哭还难看，但是语气却是坚定而毫不迟疑的：“陛下要放弃我，我无话可说，只是我的孩子……陛下便是为了自己，也要手下留情才是。”
    皇帝下意识的就是一皱眉：“手下留情？你什么意思？福灵和程钰也是我的孩子，我总会顾及到这点血脉之情的，又何谈为不为了朕自己”
    皇后的笑登时更苦涩了些。
    她明白皇帝意思，皇帝是不会愿意背上弑子的名声的，所以程钰和福灵会活下来……但身在皇家，光剩下一条命又有什么用？若是程钰从此只能在尘埃中仰望那些不如自己的兄弟步步高升？甚至于看着他们将自己踩在脚下？
    不，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她或许并不是一个太聪明的女人，甚至于有的时候连基本的智商都欠奉，她之所以能够在这个皇宫中活下来还活成了皇后，大抵也是因为她蠢得恰巧到了皇帝的心里。
    但是在今天，在知道自己已经前程无望甚至于还会带累自己所出子女的今天，韦皇后爆发了——
    不为了自己，只为自己的孩子可以余下一线生机。
    她所有的母性都在这一刻凝结，带着她所有的智慧仿佛都在这一刻腾飞……为了她的孩子，爆发出最后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光芒：“陛下何必说这些？臣妾只问陛下，陛下甘心只有程铮这么一个嫡子吗？”
    皇帝：“……”
    不，他自然不会甘心。
    但在不甘心的同时他也感到了困惑：他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固执。
    皇帝的生母死去的太早，早到没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太多的痕迹，而他的第一任妻子……他恨她，仇恨泯灭了她身上所有的光华，且不客气的说，皇帝是在苦候多年之后终于等到她的死的，那时他喜悦都来不及，怎么会来得及体会别的东西呢？
    所以现在，他第一次直面这种母性所带来的震撼。
    可这样的震撼却是使得他有些困惑不解：“皇后你在说什么傻话呢？难道到了这般的地步你认为朕还会放过你吗？朕便直说了罢，此时你死了可是比你活着要好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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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