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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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锁乌楼请圣命之前,阵局其实早已布好,而所谓圣命,不过是一着推动满城风雨不可或缺的关键一棋。
    请旨次日,市井里忽起传言,险些覆灭离秋国都城的估鶠之乱为巫术所驱。虽未明指幕后主使是谁,但随着流言日盛,宛如蒲公英的种子,漫天肆飞,朝着四面八方飘去,最后落在离秋国每一寸土地之上。
    不过短短三日,关于估鶠之乱的所有矛头都无一例外地指向苗耒国。众议成林,很快,飞来横祸的苗耒国开始坐不住了。
    而另一边,对于沈匕的暗查却迟迟没有开始。因此事尚不宜操之过急,苍驳已命分查沈匕的小宗使暂且按兵不动,还需要等,等苗耒国那道跃跃欲动的东风。
    人只有在心虚时,才极易自乱方寸,从而露出马脚。
    沈匕为人多疑,心思缜密,且心狠手辣,行事滴水不漏,想找出他的破绽,还得下点功夫才行,苗耒国无疑就是那一味引出沈匕心上“隐疾”的药剂。
    只是,恐怕不用等到苗耒国行动,当流言出来之时,那位大理寺卿的日子就已经开始不好过了。
    再观幕后控局之手,却似一浑然不觉的局外之人,几乎每日都在岁暮楼里,与往常无甚不同。
    妘婔虽已得明拒,却心坚志固,依然照去不误,不晓内情的,还当真要以为她是苍驳的贴身婢子。
    若夫凉月,实在没心思去跟二人搅和,况且人家已经明明白白说了只为报恩,并无其他非分之想,若她陡然插手,倒显得无理取闹了。
    索性眼不见为净,自那日与妘婔在楼梯上相遇之后,凉月便开始早出晚归,要么拉着太微和灯笼四下溜达,要么同归尘子去逢鸦山,把行宫里里外外逛个遍,甚至开始和见面必吵的孟不怪临花街柳巷,上秦楼楚馆,一醉方休。
    孟不怪其人,集贪财好色、贫嘴贱舌、狗拿耗子于一身,万花丛中过,千叶沾其身,风流韵事,十指难数,足以编纂成书。
    而凉月,任性骄横,雀儿肠肚,遇水则水,遇火则火。
    二人因芥蒂在前,无论何时何地,但凡碰面,必定针尖对麦芒,两两相轻,互不相让。
    不过,如此情状,在某一晚开始改善。
    一夜,醉醺醺的二人同时拎着酒罐回来,在大门口狭路相逢。
    本就针锋相对的两人自然互不相让,一番唇枪舌剑后,不知二人是吵累了还是酒瘾犯了,竟突然在门槛前坐了下来,背靠背,头枕头,互相换酒来喝,嘴上虽未止骂咧,但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味十足,似乎一顿交酒,便令二人臭味相投了。
    自那晚起,凉月便和孟不怪频繁上烟花之地,可以说,城北一大半的勾栏院都被二人光顾过。
    时常听人说,借酒浇愁是懦夫之举,凉月却不以为然。
    若当真酒能浇愁,那天底下岂非人人都要以酒为乐了?酒消不了愁,纵酒之人也并非懦夫,只有在酒坛子里泡过一场的人才明白,酒只会越饮越伤,而被酒泡过的伤口,要么任其溃烂到血肉模糊,要么连皮带肉地割掉,要么熬到乌丝成霜,带着难以治愈的那道伤,永久埋葬。
    凉月和孟不怪每日出去,尽至三更半夜方归,手里捉只酒罐子,勾肩搭背,相扶而行。
    同在一个屋檐下,房间左右挨着,但凉月已经好几日没瞧见苍驳了。瞧不见也好,省得看到心烦。
    又是一个醉生梦死之夜,凉月和孟不怪照样烂醉如泥地回来,二人谈笑风生,提着罐子一口接一口,相携上楼。玉山倾颓地行至楼梯口时,冷不丁遇上一人。
    孟不怪睨了那人一眼,拍了拍凉月肩膀,笑道:“凉兄,看样子有人在等你,孟某人就不打搅二位了,明儿见。”说完便抓着罐子扶栏而去。
    着一袭月白男袍的凉月,戴冠簪玉,倜傥不羁,比之男子,多了几分清姝,她靠着梯栏,眼神迷离,并不说话,只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便踉踉跄跄地朝上走,经过他身边时,特地避开绕远,一脸的不愿与之相触。
    刚摇摇摆摆走出两步,捉罐的手突然被一只清寒大掌钳住,力道虽不重,但足以叫她挣脱不开。
    凉月漫不经心地回过头,神情疏淡,“苍公子,时辰不早了,我累了。”
    苍驳凝而不动,定如磐石,目光一如既往的森冷。
    凉月笑了一笑,将酒罐推向他,似打趣地道:“莫不是公子被这酒香给吸引住了?素闻公子滴酒不沾,今日怎突然对这浊饮来了兴趣?”
    见他久不动作,凉月又将酒罐朝他一推,“拿去罢,把酒祝东风,把东西南北风都祝上一遍。”
    话落,他依然纹风不动。
    凉月最是不喜他这般,好像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真真一副铁石心肠,登时一恼,用力将其甩开,由于动作太大,半罐酒荡浪而出,洒了一地。
    “我已经尽力不去在乎了,所以恳请公子也别来招惹我。我这人心眼死,又极度自私,性子还躁,并且一无所长,可以说浑身上下拈不出一点好来,现在还多了个嗜酒的毛病,离什么知书达礼、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是越来越远,自也不敢奢望太多。我累了,需要休息,公子请自便。”凉月说这番话时,竟莫名清醒,毫无醉态,除开满身酒气,倒不像酩酊之人。
    正如她所说,她心眼小,容不得别人觊觎他。
    她活了一千多年才遇上这么一个他,那些仅活了二十年不到的人凭什么来跟她争?
    凉月胸中憋闷,一股脑倒出这些天压在心头的不快,这些气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虚伪。她从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只是生气,非常生气,气得心眼子疼。
    她没有回头去看苍驳是何表情,提着半罐残酒自顾自往上走。
    凉月已经打定主意,倘若回莫空催时,苍驳同意妘婔跟着一道,那她绝对头也不回地离开。
    妘婔目的如此明确,她不信以苍驳的聪明会看不出来。
    第二日,凉月依然同孟不怪出去玩乐,她越发觉得孟不怪这人有趣的很,脑袋里总有掏不完的新鲜点子。
    恰遇凉月也是好玩之人,所以二人越来越能玩到一处去。
    太微时常说他们这是臭味相投,这不,勾栏院玩腻了,酒似乎也喝够了,二人又准备玩一玩别的。
    万聿城,软红十丈,八街九陌,而最为繁华之地,莫过于半子街。
    半子街非是一条街走到头,而是由五条街构成,分别以五行为首字,即金半子街、木半子街、水半子街、火半子街、土半子街。五街相汇于一处,亦由一处发散。即是始,亦是终。
    立春之后,天气渐渐回暖,大街上,厚重的棉袍已难觅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各式轻衫。尤其女子,服色各异,五彩纷呈,以各自最美的装扮乐迎春之临。
    水半子街上,凉月和孟不怪皆着女子装束,迤逦而行。
    凉月仍一身红衣,飘然之下,宛如二月江梅。
    孟不怪则挑了一件妃色广袖衫,佩一支珍珠步摇,依旧扇不离手。
    孟不怪并无女子相,所以作女子装扮,甚觉诡异,叫路过之人无不忍俊不禁,掩面偷笑。
    按凉月的话说,就是惨不忍睹。
    但孟不怪自己却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自己的美貌足以艳压群芳,而凉月不过是鲜花旁边一片毫不起眼的绿叶,仅做陪衬之用。
    孟不怪有两个非斩手挖目而不可弃的顽疾。
    一是偷,他本是市井之徒,尽行鸡鸣狗盗之事,且仗着一身好功夫,除了铜墙铁壁的皇城,万聿城中大门小户,都被他光顾过,便是茅扉人家,此人也要进去逛上一逛,拔葵啖枣早已是家常便饭。
    二是色,此人性好渔色,最喜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所以,但凡二八女子,只要姿色尚可,他都要上手摸上一摸,还时常扮成公子哥儿,到处拨雨撩云,惹得一身风流艳债。
    凉月常嗤孟不怪是个俗人,明明是飞贼,却偏要装成富家公子,四处骗财骗色。
    而其随身折扇下的坠玉,个头是挺大,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那玉顶多值一钱银子。
    可他却到处跟人吹嘘扇子和玉都是传家之宝,且是五百年老物。光是扇子,就值百两雪花银,玉坠更是价不可估。
    说的神乎其神,天花乱坠。荒谬的是,还真有人信。
    孟不怪时常与人说,其乃粉陀寨第七任寨主,紫檀云锦折扇便是寨主信物。
    后来有一次喝醉,凉月好奇问他,他才说粉陀寨早被朝廷派兵剿了,现在整个寨子就剩他一人。
    而那把折扇,也并非寨主信物,乃是他觉得执扇子的人看着比较斯文,为了给自己添上些许书生气,便随便找了个书画摊买来一把。
    当时,他本想学斯文人在扇子上画些山山水水,花花鸟鸟,再书雅诗一首。
    可他又嫌山水花鸟太过凡俗,且有附庸风雅之嫌,实在彰显不了他狂放不羁的性子。一番深思熟虑之下,自以为与众不同地让书生在扇子上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孟不怪。
    后面还跟了一行苍蝇大的小字:粉陀寨第七任寨主。
    扇子有了,可他觉得似乎还缺少点什么,于是这个庸俗的人又去银楼挑佩饰。
    一进银楼便端出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的贵公子做派,自然得了掌柜极度热情的招呼,一个劲儿地跟在他身后转。
    孟不怪受了奉承,得意地尾巴翘上天,也不掂量荷包,直叫掌柜将店里最好的玉饰通通摆出。
    掌柜当然以为来了个阔户,忙不迭捧出店里最贵的玉佩,笑嘻嘻奉至孟不怪跟前。
    谁料,阔户却趁着四下无人,悄悄与掌柜说,换成最便宜的玉佩,但个头一定要大。
    掌柜一听,立马变脸,不情不愿地从柜子最底层给他翻出这块足有婴孩拳头大小的玉来。
    虽遭了一通白眼,但对这块玉佩,孟不怪是打心底里满意。
    孟不怪不仅名字怪,性子也怪,若换做其他男子,定然不肯着女装出门,但他却不一样。当凉月一说,他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欣然地拉着凉月到处选衫裙。
    孟不怪上妆之时,在嘴上抹了一层厚厚的口脂,红地像是刚饮了血,配以其那张水粉过浓的脸,整个一看,相当惊悚。
    可他自己却认为如此妆容甚是美艳动人,站在铜镜前转了又转,不禁哀叹自己空有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奈何却生得男儿身,否则定叫万千男子魂牵梦萦,便是如苍驳那般冷若冰霜之人,都断然会成为其裙下之臣。
    凉月禁不住一阵恶寒,骂他已经自恋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前几日还是兄弟的二人,摇身一变,成了姊妹。
    凉月和孟不怪大摇大摆地走在水半子街上,一人握一根糖人,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招摇过市。
    今日的万聿城,似乎格外热闹,气氛也同往日有些不大一样,尤其金半子街和火半子街,此二街皆有官兵围守,将百姓阻在道路两旁,中间隔出一条宽阔空道。
    如此场面,似迎皇帝出宫巡行。
    最喜凑热闹的二人一头扎进人群,一路挤至最前,引颈而望。
    凉月指着围道官兵,问向孟不怪:“他们在做什么?”
    孟不怪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听说里面那人前几日下了道旨,召苗耒国国主赴春宴,估摸着这是在给那位国主打道。”
    凉月恍然大悟,“阵势可真够大。”
    孟不怪嗤道:“少见多怪。”
    凉月一拳挥在他脑袋上,“讨打不是?”
    孟不怪白了她一眼,作妖娆态,“本姑娘貌美如花,不跟你一般计较。”
    凉月顿作呕吐状,刚将目光转到道上,人群中突然爆出一阵惊呼:“来了,来了。”
    凉月愕然,“看来那位国主很受欢迎。”
    孟不怪诧异,“欢迎?呵!你看看他们手里提的什么。”
    凉月闻言看去,只见人人手中都提了一只篮子,而篮子里装着鸡蛋、菜叶之物,并无特别之处,不禁奇怪道:“不就是一篮子菜么?有什么稀罕的。”
    “国主驾临,却以鸡蛋菜叶相迎,这还不稀罕?”孟不怪伸手指向左前方一名大汉,“那你再瞧瞧那边。”
    凉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位大汉同样是提了一只篮子,但他篮子里的东西却不是鸡蛋、蔬菜之类,而是满满一篮子石头,个个大如拳,“他这是要做什么?”
    孟不怪面露鄙夷之色,斥道:“你成天除了饮酒作乐,还知道些什么?前些日子估鶠为祸,据传是巫术所致,而人人都知道,苗耒国乃是巫国,上上下下都信奉巫术,你说这些人恨不恨他。”
    此言论直听得凉月目瞪口呆,她绝对相信苗耒国跟估鶠扯不上干系,估鶠乃是上古魔煞,岂是区区巫术所能驱使?如此看来,今日的春宴极有可能是一场鸿门宴,苗耒国这次恐怕难逃无妄之灾。
    凉月嘬了口糖人,似随口一说:“你也说了是传言,指不定根本就不是人家做的呢。”
    孟不怪执扇抵在嘴上,“嘘!不想石头雨砸在自己身上,就小声点。你死了倒是没事,可别殃及了我。”
    凉月阴森森一笑,吐长了舌头,“要是我死了,我变成鬼都要来拉你一起走。”
    孟不怪霍地推她一把,“你死远点,别把晦气给我沾上,惹毛了我用刀给你舌头割了就酒吃。”
    凉月鼻子哼气儿,不屑地道:“我怕你没那个福气吃。”
    正说着,人群突然躁动不安,一波声浪打来,凉月循声望去,一队缓缓行驶的车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其一行所驭之马,皆为黑色。
    打头的是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此人神气十足,目视前方,下巴轻扬,看样子不过二十来岁,上身着窄袖回纹玄色短衣,下套同色合裆长裤,脚蹬饕餮纹长靿黑靴,是为胡服装束。
    其后之人,莫不如是。
    再往后看去,队伍中间,两辆乌篷双辕辔舆分别由四马并驾,悬以锦缎珠帘,将车中人挡地片影不见。
    辔舆一出现,百姓皆振声高呼:“苗耒无君,苗耒无君……”
    若不是前面有官兵阻扰,恐怕在苗耒国车马刚出现时,臭鸡蛋、烂菜叶、硬石头通通都砸了上去。
    凉月用手肘捅了捅孟不怪,“那位倒霉国主在哪辆车里?”
    孟不怪忖量之下,似笑非笑地道:“依我看,两辆车里都没有。”
    凉月了然一笑,“倒也是,除非他不怕被砸死。”
    既然正主都不在,那这里也没什么看头,凉月正准备说走,不经意扫了对面人群一眼,似乎瞥到一对寒意逼人的乌瞳。
    凉月猛地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目光寸寸搜寻,尽是陌生面孔。
    难道说她看花了眼?还是说她思念过甚,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细细一算,的确有好几日未瞧见他了。
    正望着对面发怔,孟不怪陡然推了她一把,当即将其思绪打断,“看什么看,都走远了,走了走了,带你找乐子去。”
    凉月扬唇轻笑,一掌拍在孟不怪身上,顿时换上一副游戏人间之态,“走,今朝有酒今朝醉。”
    孟不怪顺势揽过其肩,“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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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酒祝东风。
    出自:《浪淘沙》
    今朝有酒今朝醉。
    出自:《自遣》喜欢将军大人,有妖气请大家收藏:(663d.com)将军大人,有妖气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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