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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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月胸中的火气登时窜至头顶,脚下眨眼间蔓出四条白茎,朝着馒头的四只爪子飞捆而去。
    馒头作势往上一窜,欲施隐术,凉月当即打出千片青叶,将它重重围住,怒喝道:“你当我一千四百多年的道行是白修的吗?凭一点隐身法就想从我手里逃走,我看你是上次被打得还不够惨。”
    凉月已经管不了什么妖气不妖气,此时此刻,只想好好收拾一下这只将她狠狠戏耍了一番的猄甪。
    青叶涡里的每一片叶子都堪比利刃,被困于此中的馒头,身上瞬间被割出数道血口,它挣扎着想要冲破青叶涡,强试两次,却不仅没能冲出去,反被其伤得更重,遍身已经不见一处好皮肉,遂而彻底放弃,最后,不得不捂着伤口,奶声求饶:“凉月爷爷,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一回罢。”
    凉月怒的主要还不是被馒头戏耍了一番,而是它竟扮作苍驳的模样来骗她,最后还让她亲手杀了他,这才是最让凉月气愤难当之处。只不过,眼下却没太多功夫跟它算账,此时此刻的馒头活像笼中之鸟,便是再有万般手段,也耍弄不得。
    见此,凉月不禁冷冷一笑,厉声逼问:“怎么?这就怕了?青玉在哪里?”
    馒头战抖抖地伸出爪子,旋即又如触火般缩回,畏惧的模样好像生怕青叶涡削掉它爪子似的,继而摆出一副可怜相,“你身后火盆正对下方的那块石板,就是开启暗室的机关。”方才得意荡然无存,这会儿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充满了委屈与惊恐。
    凉月厉眼看它,“你可知,若是胆敢再骗我,会有什么后果?”
    馒头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这回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馒头已经作出保证,但凉月还是不肯完全相信。
    未免再遭暗算,凉月先将青叶涡连带着馒头置于它所谓的机关一旁,而自己则投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嗖”地一下打在机关上。火花四溅之际,被火折子打中的石板缓缓往下沉去,少时,一道石门自壁上旋转而开。
    馒头在青叶涡里紧紧蜷缩着身子,道:“里面就是暗室了。”
    凉月当即挥手,先将它丢了进去,而后自己才小心迈入。
    在穿过一条曲了三曲、折了三折的暗道后,尽头处豁然开朗,只见自地下生出的萤火花藤爬了满墙满顶,大朵大朵的萤火花犹如一颗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将整个暗室照如白昼。而呈半球形的暗室下方,便是一整块硕大的青玉田,在萤火花光的照射下闪着莹莹晶芒。
    凉月偏首狠瞪了眼在青叶涡里可怜兮兮的馒头,威胁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否则就等着被削成肉片儿。”
    馒头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
    凉月再瞪他一眼,然后霍地展臂飞下,右掌心里一支精巧的匕首飞快旋了两圈后,她一把捉住刀柄,脚尖垫于玉田之上。
    萤火花光映上凉月的脸庞,衬得她如雪肌肤宛似茉莉初放,亦真亦幻,似玉琢,又似冰刻,放眼万丈红尘,唯此花独逞芳菲。
    凉月持刀蹲身,刀刃在玉田上一削一挑,另一只手摊开来一接,一块青玉就此到手。
    凉月手里的这把匕首绝对算得上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光是刀身便由铸剑师用千年寒铁锻造七七四十九日而成,而刀柄上绕的是弥陀山玄金之丝,上嵌凤凰翎。
    此匕首被凉月取名为断花翎,削铁如泥。刀柄上有一个小小机括,所绕的玄金丝可由机括开启,飞出制敌,柄端的凤凰翎更有辟邪避祟之能。可以说,这把匕首全身都是宝。
    断花翎乃多年前凉月从一个铸剑的剑师手里设计夺得,当时,她原本是问剑师买这把匕首,那剑师却说什么都不卖,但她偏偏又瞧上了,非要追着人家买。
    可那剑师又是个犟脾气,兼之铸刀所用的寒铁、玄金丝以及凤凰翎都是剑师的传家之宝。所以,他说不卖,就死活不卖,再多的银子也绝对不卖。
    不过,那剑师碰上凉月,也算他倒霉,一件东西但凡不幸入得凉月法眼,免不得要遭受被诈取豪夺的命运,明的暗的,无所不用其极。也亏得鲜少有东西能被她瞧上,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怕是日日都要同别人争东抢西了。
    当时,剑师不愿卖给凉月,凉月便说要跟剑师打个赌,谁赌赢了,谁就得这把匕首。而那剑师也不傻,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东西,何以要拿出来作赌注,不肯不肯。
    剑师在拒绝了凉月的提议后,凉月当时便作罢,未再继续纠缠。
    不过两日后,凉月又回到剑炉,找上剑师。而她这一回竟声称自己是西江萧家的后人,而剑师匕首上的那支凤凰翎便是她西江萧家之物。
    西江萧家在许多年前是名震江湖,在当时的七大家族里,排行第三,主要经营绸缎和瓷器。
    众所周知,萧家祖上传下一件从不示人的宝物,而那宝物究竟是何模样,又有何神奇之处,除了萧家人,外人无从得知,自然也无人见到过。
    后来,因为皇族纷争不断,导致边境进犯愈演愈烈,内忧外患的双重夹击下,战祸渐渐波及了当时的七大家族,从排名最末的锦陵苏家开始,除了首位的丰州公孙家外,包括西江萧家在内的另六大家族逐一没落,其后人不知所踪。
    当凉月再次回到剑炉时,只问了剑师两个问题:其一,剑师的祖上是否有人曾去过西江城。其二,剑师家里是否还传下一只昌正年间的翡翠釉双耳盘花瓷,瓷器底下还有一枚蓝色印章,上书五字:西江萧窑制。
    凉月接连问出的这两个问题叫剑师吃惊不已,连连道是。
    剑师祖上的确有人曾去过西江城,而随寒铁等物什一并传下来的就有凉月所说的那只瓷瓶,但那只瓷瓶只有剑师一人知晓,且深埋于剑炉之下,绝无被别人看去的可能。
    若说这二问还不足以证明凉月乃西江萧家的后人,那凉月随后拿出的一支凤凰翎却是打消了剑师所有的疑虑。
    凉月在将凤凰翎展示给剑师看时,还不忘配以应情应景的凄苦说辞,无非是她去世的爹一定要让她寻回萧家世代守护的凤凰翎,两支凤凰翎缺一不可云云。而她先前没有道出实情,也是不想让剑师为难,所以才想出连带着她萧家的凤凰翎将匕首一并买下的法子,让剑师谅解其苦衷。
    不得不说,凉月当真是编得一手好谎,接二连三的煽情之辞叫剑师深信不疑,真真儿就将匕首双手奉上。
    只是,凉月虽时常蛮不讲理,却从不白拿别人东西,所以临走时,她硬塞了一百两银子给剑师,以表谢意。
    不过,凉月的说辞也不尽然是假,除了她是萧家后人这个,其余的,全是事实。所以,在太微问起她时,她就说只当自己是替萧家后人保管了,若日后萧家后人来问她取要,她绝对二话不说,还给人家。
    至于凉月手里的那支凤凰翎,其实是她专程去了一趟葫芦林,拔了一支合欢鸟的尾羽。
    合欢鸟的尾羽和剑师手上的凤凰翎颇有些相似,经得凉月用四五种花汁为羽毛添彩加色后,竟和凤凰翎有八/九分像,这才让她得以糊弄了剑师。
    青玉得手后,凉月片刻不敢耽误,将断花翎往腰间一别,收好青玉后,便和尚困在青叶涡里的馒头一同出了暗室。
    暗道口,凉月进暗道时放置的一炷香就快燃尽,这意味着中了堕云散的守卫马上就要醒来,而点值的人也已经在来此的路上。
    馒头缩在青叶涡里,眼巴巴地望着凉月。
    凉月转过头瞪着它,眼睛里的怒火未有半点熄灭的苗头。
    若馒头今晚只是简单的捉弄她,那她将之狠狠打上一顿便也罢了,但它偏偏要扮作苍驳的模样来欺骗她,甚至逼她下手,简直罪无可恕。
    凉月冷睨着缩成一团的馒头,轻哼一声,愤然道:“自作孽,不可活。你就暂时待在里面,等我什么时候气消了再考虑是否放过你。”凉月说完便一掌挥在青叶涡上,将馒头打回暗室,而她则转头一跃,跳出暗道,重新按下机关,移开的龙椅瞬间归位。
    凉月又谨慎地捋了捋龙椅上的锦垫,直到再看不出任何被动过的痕迹后,才轻步迈至门口,自门上的花格里往外伺探,确认一切正常后,便缓缓将门开出一道缝,然后飞快闪上房顶,奔出行宫。
    雪势较方才更急了些,不过一炷香工夫,逢鸦山已成一座雪山。
    一身夜行黑衣的凉月,在一派筛寒洒白里,跃如脱兔,一刻不停地往山下奔去。
    刚出逢鸦山,凉月正准备换上寻常装束离开此地。谁知,半道上竟蹦出个道士来,且看那道士的架势,显然是专程在此等她。
    那道士面白眸净,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却端着一副看破红尘的淡远,一身青灰色道袍,头戴同色逍遥巾,臂弯处一把拂尘在北风的劲吹下翻卷若雪。明明是道士,手上却挂着一串刻字念珠,而身上所积的雪,表明他已在此处等了好一会儿了。
    没来得及换下夜行衣的凉月斜睐了他一眼,恍若未见地从他身旁踏雪而过。
    “且慢。”道士出声将她唤住。
    凉月转过头,明知故问:“唤我?”
    那道士背对着凉月,也不回头,干干道出两字:“正是。”
    凉月还从未见过如此高傲的道士,跟她面前装哪门子高深莫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就敢在她面前乱摆威风。加之她生平最瞧不惯那些整日里将降妖除魔奉为禅语、却不分青红皂白、一见到妖就上来喊杀喊打的道士,在他们眼中,世上的妖都不是善茬儿,都要害人,个个都该被诛杀。
    东边王家养的鸡不见了,是妖偷的。西边张家养的牛不见了,也是妖捉的。更甚者,有时连苞米地被风刮倒了,也硬说是妖使的坏。
    试问,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这已经不是强词夺理,而分明是栽赃嫁祸,有甚者还打着捉妖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而最可气的是,竟无一人怀疑。所以,但凡出点儿不好的事,就全都是妖干的。
    没有一点道行的道士,只是偷奸取巧骗骗钱,倒也罢了。可有的道士,仗着自己有点清气儿,但又不敢跟大妖硬碰硬,就专挑那些连形都不会幻的小妖下手,以博人尊崇,敛人钱财。
    在凉月眼中,那些明得事理而胸中又自有一杆是非秤的道士才当得上“道长”二字。这样的道长,凉月也遇到过,清风道骨,仙气自绕,除非恶妖,一般遇妖不说除,而是先点化。
    从古至今,修成正果的妖也不在少数。太微上回所说的邋遢道长,凉月虽不记得了,但根据太微的忆说,想来当是这样的道长。
    而眼下,凉月刚从行宫出来,便遇上个如此嚣张的道士来找麻烦,语气自然也生硬起来:“不知道长所为何事?”
    那道士倒还端得住,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望向前方。
    凉月见过装模作样的人也不在少,却还是头一回见骄矜到一至于斯之人,与人说话都不带眼看。若是如此,还要那两颗眼轱辘作何使?
    那道士见她不应声,又对前方的空气说道:“施主可否到贫道面前说话?”
    闻言,凉月大为光火,当真犯了怒气。
    这道士眼下已不单单只是装腔作势,纯然是一点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在暗道里被馒头摆了一道,便已经让她气血逆涌,而这刚出来,就有人找上门来寻不快。凉月正酿着一炉子怒火没处可燃,这道士偏自己送上门来,也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凉月一个转身,回退两步,猛出一脚踢在道士的腿上,那道士“扑通”一下,跪出一地飞花,凉月又伸指往他背上一戳,略一施法,叫他当真动弹不得。
    道士跪在雪里,宛如一尊雕塑,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张,一脸惊状,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凉月迈至他身前,指着他鼻子,怒声斥道:“哪里来的黄毛小道,不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也敢来触姑奶奶我的霉头,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一说完,凉月便蹲下身,朝道士身上不断堆雪。
    刚开始,还只是一捧一捧地往道士身上盖,未几便觉枯索,开始转变方式。先是捏雪球往道士身上砸,随后又换成蹴鞠,蹴鞠玩腻了又动手滚出个硕大的雪球,举过道士头顶,猝不及防地松手,兜头砸下。
    在换了数十种玩法后,直到道士脖子以下皆被雪紧紧覆盖,凉月方才罢手。
    而道士脖颈以下,俨然被凉月堆成了个大雪球。
    看着自己的杰作,凉月满意地点点头,又一指头戳在其颈上,道士当场呼出一口白气,牙齿磕地“咯咯”作响,整个人止不住地哆嗦,便连着帽上积雪都被颤地簌簌落下。
    一旁的“罪魁祸首”却温声温语地戏谑道:“道长,可还满意?”
    “施……主……下……”道士浑身颤抖地已经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施什么主,我是你老祖宗。刚才不是傲气地连头都不肯回么?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尊重’二字如何写?既然他没有教过,那今日我便替他教上一教,好叫你日后同别人说话时,知道如何才算尊重。”凉月说着又忍不住往他身上掷了两把雪。
    道士的神情有些着急,磕着牙,含混不清地道:“贫道……并非……不肯……回……回头,贫道……只……只是……被冻麻……麻了,才……才……”
    凉月厉声打断:“我这会儿没工夫听你啰嗦,你且好自为之。”
    “凤……凤凰……翎。”道士这几个字吐的甚是清楚。
    凉月一把捂住腰间的断花翎,“你这道士还算识货,竟知道我这刀上头嵌的是凤凰翎。我劝你最好别打我这把断花翎的主意,我的东西,迄今为止还没人敢碰。你老祖宗我丢在路上不要的东西,都不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小道士可以觊觎的。”
    道士张了张嘴,似还要再言,但凉月已然耗却耐心,甩了他一记白眼后,立即飞速离开,以免再遇上别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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