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苏

    不止是唐渚把重要的事忘了，就连云飘疾也忘记问唐渚为什么来找自己。
    他回到鬼界闭关大半年，每天都盼着唐渚能来找自己，可是派去监视仙门的小鬼回来禀报的不是唐渚今天吃了什么，就是见了谁谁谁，说了一些什么话，外人听了会觉得这些搜集回来的情报一点用都没有。
    但云飘疾听后心情跌到低谷。
    至少他知道唐渚这半年里真的一点也不想他，甚至没打算离开仙门出来找他。
    为此他一直在生闷气，还把守在仙门的小鬼叫回来，决定以后不要再听到关于唐渚的消息了。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没想到唐渚居然找上门来了。
    他开心坏了，甚至连唐渚怎么突然来找自己的原因也没有问，只顾着为自己以后能天天见到唐渚而高兴。
    这边，唐渚接连奔波好几天，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一会了，正要安心睡去，突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直到走到门口才停下，然后紧接着又传来房门推开时发出的响声。
    他以为是云飘疾去而复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氛围再次陷入沉寂。
    唯独脚步声又再次响起。
    唐渚感觉得到那人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方才隔得远他没听出异样，这会儿在寂静的环境中他一下子分辨出这脚步声不是云飘疾的，也就是说来的人不是云飘疾！
    清楚这一点后，他盖在被子下的身体蓦地紧绷起来。脸上不动声色，可是放在床边的手已经蓄势待发了，只要来人欲对他不利，他就会一跃而起，抢在对方对自己下手前先下手制服对方。
    来人似乎看出他隐藏在被子底下的小动作。
    于是笑笑，说：“你不用那么紧张，也不用防备我。”
    唐渚闻言猛地睁开眼，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位熟人。
    唐渚撇撇嘴，“没想过在自己地盘还要伪装成另一副样子的人，难不成我以前猜对了，你长得丑到见不得人？”
    “你嘴可真损！”一声轻叱。
    “宋沉璧”立在软榻前挡住后面从窗户中照射进来的阳光，唐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对方此刻一定是很漠然的表情。
    这就有意思了。
    之前“宋沉璧”为了不露出马脚，尽心尽力扮演好真正的宋沉璧，甚至连那些讨人厌的性格都摸透学去了，这会儿再出现在唐渚面前却懒得再装，果然一模一样的脸孔容易混淆视听，但是性格是天性，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啊！
    “顶着这张脸却有着不一样的性子，啧啧，真是让人适应不了的。”唐渚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听见你已经见到皇子了。”他毫不客气地坐在软塌旁边。
    唐渚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担心离得这么近会不小心掉进狐狸的陷阱，于是条件反射弹起来往里面拱去。
    “宋沉璧”看着身下空出一大半的被子，又看了看唐渚脸上一览无遗的防备之色，顿时失笑。“别大惊小怪，你可是皇子的贵客，我哪有胆子敢对你不利啊？”
    唐渚才不上当呢，他对他说道：“赶紧换一张面孔，我不想看见你继续顶着这张面孔了。”
    “怎么？你担心自己对着这张脸久了，就真以为我是你的宋师兄了？”
    “少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你糟蹋我师兄的脸。”唐渚真诚道。
    “……”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不要脸我师兄还要呢，谁知道你有没有顶着师兄的脸在外面做坏事，如果有，我师兄坚决不要背锅！
    “宋沉璧”竭力维持自己的风度，无视唐渚像是盯坏人的眼神盯着自己。
    “好吧，我如你所愿换一张脸就是了。”所以，你可以收回你的视线了，谢谢。
    “赶紧的。”唐渚催促道。
    说换一张脸就真换了一张脸。
    别说换好的脸比之前那张好看多了，从这间屋子走出去谁见了他都会以为他是神仙下凡。
    唐渚有些无语了。
    难道换脸还能把内在也一同换了，这周身侧漏的仙气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他方才受了惊吓还没恢复过来，连邪气和仙气都分不清楚了？
    还有这张脸……
    唐渚身边空气蓦地连降了好几度，他语气冰寒，眼眸深处也透着刺骨冷意。
    “你怎么会知道这张脸孔？莫非你见过这张脸的主人？”
    “这本来就是我的脸。”他温和一笑。“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唐渚愣怔了许久，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在眼前男人温和目光的注视下他的思绪飘出好远，仿佛一瞬间穿梭回到了以往的时光，重新置身仙界中，仙气缭绕的白雾后面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本该已经模糊的记忆刹那间再次清晰起来。
    “解苏。”
    唐渚嘴里轻轻念出一个名字。
    内心充斥着的震惊与疑惑导致他的语气也变得游移不定，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搁在被子里的手还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直到疼痛感袭上大脑神经他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做梦，而是真的见到了解苏。
    “你真的是解苏？”
    “如假包换。”
    唐渚有点糊涂了，“你为什么会在鬼界？”
    解苏眼底划过一道阴郁之色，一瞬即逝，没让唐渚发觉他的异常。他轻笑一声，翘腿而坐，手撑在身后，看上去透着些许不正经的意味。
    他的模样令唐渚心底暗暗吃惊，唐渚想不到再次相见，他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前一刻他还是那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琤岚上仙，一瞬间他身上气质大变，变得古怪邪魅，与这里的氛围完美融合为一体。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唐渚除了惊讶以外，更多的是疑惑，他不知解苏究竟遇见了什么事，怎么会出现在鬼界，又怎么会变成这幅不仙不鬼的模样。
    不过下一秒，解苏主动为他解开疑惑了。他刻意放慢语调：“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鬼界，自然是因为我已经投靠鬼王了。”
    他声音不大，但落入唐渚耳中格外清晰响亮。唐渚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是在仙界覆灭之后？”
    可惜解苏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他猜错了。
    “我投靠鬼王的时候，仙界还没有覆灭。”说到这儿，他停了一瞬才接着又道：“你知道有一段时间，我从仙界消失了，消失的时间里我一直跟随着鬼王，帮他找一副好躯体助他东山再起。”
    唐渚木然笑了，“呵，这算什么？你是在告诉我你做了叛徒？”
    解苏没有因为他那句“叛徒”而生气，反而大方接受他的说辞，以前他不在意被人说成是叛徒现在他更加不会在意。“可以这么说。还有我本来也没打算当叛徒，直到你闯下滔天大祸把魔皇放出来弄得仙界大乱之后，我便决定离开仙界了，恰好当时是鬼王先找上了我，反正我也没任何去处索性就跟着他了。”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勾起唇角凑到唐渚面前，“我差点忘了，这事还多亏你的成全，不然我也不会早日下定决心离开仙界。”
    “……为什么？”唐渚感觉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被解苏的话弄糊涂了，他怎么不知道解苏一直想离开仙界，至少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完全没有看出来解苏有脱离仙界的心思。
    是以，他很诧异，不自觉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想离开仙界？”
    闻言，解苏眼中反倒升起一丝丝惊讶，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问题稍稍改动抛回给唐渚，“那你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想离开仙界吗？”
    “因为无趣。”唐渚说完沉寂下来了。
    这个理由很莫名其妙但的确是他最早产生离开的原因，后来在仙界待得越久看清的事情越多……不知从何时某一天起来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能让他窒息，他想要离开的念头越发强烈。
    “后来……我只是不想在继续待在仙界了而已。”
    “我也一样。”解苏道。
    “什么？”
    什么一样？
    “我跟你一样厌恶仙界。”
    “怎么会……我跟你吐槽仙界哪儿哪儿不好的时候，你不是还一直安慰我……”
    不知那句话触到了解苏的底线，他突然脸色大变粗暴地打断他，咆哮着：“你个蠢货，你以为我真的是在安慰你吗？没人知道我有多难受，我有多想摆脱那该死的仙界，我也想像你那样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但是我不仅不能说还得小心翼翼把这个心思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发现传到仙帝耳朵里去了！”
    一通狂轰乱炸下来，唐渚彻底惊呆了。
    解苏说完过了一会儿，他仍感觉胸腔里的小心脏还在颤抖。鬼知道一向脾气超好的解苏，发起怒来竟然这么恐怖，还以为他想要活吞了自己呢！
    唐渚结结巴巴道：“那、那、那你既然不想在仙界生活，你可以去别、别的地方当散仙嘛，没必要非得待在那里啊。”难道在他们相识前，解苏在仙界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不然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被活生生逼成这个样子？
    解苏表示鄙视，“说你蠢货你还真是白痴啊！”
    “……”唐渚不大高兴。
    鄙视一次就够了，干嘛还要再说一次啊，而且是一句话里出现了两个贬低智商的词。
    换作是不相干的路人这么说自己，自己早就过去教他重新做人了。要不是自己和解苏过往交情摆在这里，如果他再对自己进行人身侮辱，那就……还是也教教他重新做人吧。
    解苏懒得理会唐渚那点不重要的小心思。
    “我说了我不只不想待在仙界，我也不想做神仙！”
    “所以你想当鬼？”
    “……”是错觉的关系吗？怎么这话听着这么难听？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不说清楚是不行了。“其实那会儿我也想过反正魔皇已经冲破封印逃出来了，我要不跟着魔皇混也行。”
    “……”这么随便吗？这回轮到唐渚鄙视他了。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我离开仙界没有庇护，在三界是什么混下去的。”
    “……”算你头脑蛮清醒，还知道主动寻求庇护。
    嗯？好像哪儿不对劲？
    “不管是找魔皇还是鬼王庇护，这不都等于在宣告你要叛出仙界吗？你不怕仙帝派人找你麻烦啊？”
    解苏眼睛一弯，“但事实上他没来找我麻烦。”
    对哦，当时解苏消失之后，仙帝也派人找过，可找了没几天就把人撤回去了，后来就再也没派人继续找寻。
    有传言说解苏是在魔皇重新出世时消失不见的，很有可能是被魔皇掳走了。
    为这事他还纳闷了许久，不过那时他已经是阶下囚了，都自顾不暇自然也没多想，直到过了这么久才知道真相，原来这货当初是主动离开的。
    害他白担心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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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