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写灵（下篇）

    “你敢告诉她你到底欺骗了她什么吗？”
    林笋掷地有声的逼问令莫濂下意识攥紧拳头，汗水浸湿了他耳边的发丝。
    卿珂见他这般紧张的模样，心里大致猜出一二，但仍下定决心要把那层伤疤彻底揭开。
    “你根本没有实现承诺休掉杨雪柳，对吗？”她幽幽说道。
    那时她的确很会强人所难，甚至为了得到莫濂不惜用最不耻的方式去占有他，即使明白那样做的后果却仍然还要一意孤行。
    真如事后林笋说的那句话。
    她太傻了。
    两年前那个雨夜，她满心受伤地独自回到乌风陵找到了林笋。
    见到她后林笋大惊，立刻为她疗伤，无奈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直到林笋听她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才感慨道：“你太傻了，他根本不值得你为他这么做，现在还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是何苦呢？”
    “何苦呢？”这声呢喃细语在白蕗喉咙间倾出，犹如水珠滴入草丛润物细无声一般。林笋感慨完后，她也不禁问着自己，而她内心的回答也如从前一般：“终究放不下，我学得会所有，唯独就是学不会这个。”
    她看了看自己逐渐透明的身子后，又笑着说道：“或许下一世重来，我能放聪明些，学会放下了。”
    待她重新睁开眼睛时，她并没有来到下一世，而是换了种存在的方式，换了另一个名字，开始另一个人生时却又遇到了莫濂。
    “她已经把你忘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面前？”
    林笋忘不掉白蕗死前那双满是悲伤绝望的双眸，每晚午夜梦回他总是不断惊醒，此后彻夜难眠。即使她重生为卿珂后，他也都小心翼翼地陪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不愿她余生的平静再被过去打扰。
    可惜，他的守护，如今全随着莫濂的出现化为了泡沫。
    卿珂哭着质问道：“你说的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可笑的谎话！”
    她的嘶喊声穿透在场两个男人的心脏，这一声饱含哀怨的话语令他们心中刺痛不已。
    莫濂想过去拉住她，但手伸到一半又不由得缩回了。
    “我骗了你很多，唯独动过的真心没有骗你。”莫濂不想她误会自己的爱，就算是厚着脸皮也希望卿珂不要质疑他曾对她的感情。
    林笋嗤笑道：“像你这种人也会有真心？还真是不要脸啊！”
    莫濂气极了又辩不过他，但又觉得他十分碍眼，不禁怒道：“这是我和白蕗之间的事，你凭什么在旁边对我们指手画脚啊？”
    “林某可没指手画脚，只不过是秉性太过端正，容不得听某人睁眼说瞎话而已。”林笋直言不讳道。“若你想知道我凭什么阻止你接近白蕗，那我倒可以告诉你，白蕗父亲去世前将她托付给我，我会用一生护她周全。”
    林笋……
    他总是用长辈的口吻对她说教，原来他们还有着这样一层渊源啊。
    到如今，卿珂算是明白自己失忆后，为何林笋会及时出现在她身边，为何坚持留在她身边了。
    不过她注定还是要辜负他的心意了。
    卿珂：“林笋，你不要再管我了。”
    林笋惊愕地望着她，不敢置信问道：“你说什么？”
    她似乎没看见林笋眼中的隐痛，只顾将心里话全部说出：“我已经厌倦你的陪伴了，如今莫濂已经回到我身边了，你对我来说再没任何意义了。”
    所以从今往后，请不要在她周围出现了。
    卿珂在心底默默说着这句话。
    她没有勇气直接说出来，她害怕看见林笋失望的神情，她根本不能承受林笋指责的眼神。
    但她唯一不后悔的是自己此时此刻的选择。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林笋暴怒，“你不会傻到真以为这个满口谎话的男人是因为爱你才回到你身边的吧？！”
    卿珂笑道：“他为什么不会？”
    “笨蛋！”
    “你说他满口谎话，你不也一样吗？”卿珂表情一变，严厉指责的话语脱口而出，如一支利箭般地戳向林笋。“我失忆后这两年，你一直在我身边，明明有许多次机会能表明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林笋急于掩饰自己的心意，慌乱中不由得加重语气对她喝道：“你不要扯到我身上，我现在只想跟你说关于这个家伙的事情，你为何不问问他为什么要回来找你，他究竟把你当什么了？”
    莫濂慌忙对卿珂解释道：“白蕗，你相信我，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这次我……”
    “我知道。”卿珂温柔地对他说道：“即使你这次还想再利用我一次，也没关系的。”
    听她说出这句话，林笋再也止不住怒气地冲她吼道：“你还是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吗？！”
    “我不是执迷不悟，只是爱上了就没其他办法了。”
    “你这根本不是爱！”
    “我爱他，林笋，直到现在我仍然爱着他。”卿珂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着。
    林笋沉默了。
    他一瞬不动地注视着她，从最初的不解和伤痛渐渐平息，直到最后再无情绪起伏。
    这世上最了解卿珂的人就是林笋。
    一如曾经卿珂飞蛾扑火般的爱上了莫濂，现在她再次选择回到莫濂身边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千方百计不让她恢复记忆，以为这样能让她逃过一劫，到头来他还是输给了天意。卿珂说出她的选择后，他心已经凉了，若还有点什么情绪，怕也只是遗留了许多不甘罢了。
    卿珂把手里的簪子还给他。
    他接过，却不愿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既然你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之后的结果，卿珂，今后你要多保重啊。”
    林笋，你也要保重啊。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林笋的身影已经在人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莫濂上前紧紧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没关系的，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她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在拥挤的街道上，他们仿若一对深情眷侣。但究竟是爱还是一时的迷惑，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
    莫府。
    时隔两年，卿珂再随莫濂回到这个地方。
    卿珂问他：“这一次，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两年前你帮我救了雪柳，这一次我求你帮我救救墨儿。”
    “墨儿？”
    “墨儿是我和雪柳的孩子。”
    她愣了愣，而后才缓缓道：“果然，这才是你找我的真正目的，每一次都是为了救人。”
    莫濂羞愧地低下头去，“你救了雪柳后，我才知道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我怎么可能再与她和离呢？”
    “所以为了做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父亲，你就可以肆意伤害我，辜负我的深情？”卿珂苍凉一笑，却不知是该笑他还是笑自己。
    她一意孤行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人在唱独角戏。
    扮演了情深的女子，救活情敌的医者，还有——一个狠心拆散有情人的坏人。到头来赔上了所有的一切，还不肯清醒地面对现实。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曾遇见该有多好。
    她就不会知道自己向往的爱情竟然能摧毁掉自己的一切。
    “白姑娘，好久不见。”
    温柔的声音打断卿珂的思绪，将她从自怨自艾的泥潭中拉扯了出来。
    她抬头望去，不禁又是一愣。
    莫濂离开她身边，快步走到那女人身边，一脸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墨儿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墨儿还是老样子，乖乖地睡着，相公你不要担心。”女人对莫濂说道。
    即使她脸上带着笑容，仍掩饰不住她眉眼之间的忧愁。
    上一次见面时，女人在床上昏睡，没想到这一次竟会如此近距离接触。
    莫濂和杨雪柳站在一起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卿珂的眼睛，她很想转过脸不再看向他们，无奈杨雪柳竟主动上前与她友好地打起了招呼。
    卿珂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袖子，强挤出笑意对她说道：“莫少夫人，好久不见了。”
    杨雪柳也不打算绕弯，直截了当地说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这一次是我拜托相公去找你来的。”她说完，朝卿珂跪下。“白姑娘，你就当我是厚脸皮吧，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只要你能救他，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卿珂本想去扶她起来，然而一听见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手上动作不由得一滞。这一幕竟与两年前那一幕重合了！当初莫濂也是答应了她，可是后来全都是谎言。
    “明明做不到，为什么还要答应？”她小声嘀咕。
    杨雪柳不解地问她道：“你说什么？”
    “我可以救你的孩子，等救完人我再提条件吧。”
    这是卿珂第二次答应救人，她用笔改写了墨儿的因缘，本是短命之相硬生生被她改成长寿，从黑白无常的勾魂薄上消掉了一个名字。
    待人救活时，她的笔却从中断成两截。
    莫濂不解，问道：“这是怎么了？”
    卿珂扑进他怀中，泪如雨下，“莫濂，我快要死了。”
    莫濂大惊，心里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你快要死了？”
    他一直认为写灵师不同于凡人，他们或许被上天宠溺，能用笔操控他人的命运。起初他见到卿珂时心里满是厌恶，因为他讨厌被上天眷顾的人，总觉得很不公平，可后来相处久了，他才明白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原来写灵师也和普通人一样，会经历生老病死，也有着七情六欲。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要骗她为杨雪柳治病，但没想到到最后计划全盘打乱，他竟然爱上了她。可谎言终归是谎言，迟早有识破的一天，然而他没有选择在应该坦白的时候坦白，反倒一直隐瞒下去，最终还是伤害了两个深爱着他的女人。
    “林笋说我修炼不到家，我还一直不承认，如今想不承认都不行了。”她无奈道。“两年前我遭到了反噬，要不是林笋救我，我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但我不后悔救人，只后悔比她晚认识你。”说完，她轻轻阖上双目，躺在莫濂怀中一动不动了。
    莫濂抱紧她，悲伤地唤着她，可她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就在莫濂准备将她冷却的身体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时，身边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了出去，整个人倒飞出去直到撞到柱子上才停了下来。
    他顾不上自己连忙看向卿珂，只见卿珂正安然无恙地躺在林笋的怀里。
    林笋红着眼睛，低声说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从小脾气就倔，不管我怎么劝你你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莫濂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是看见林笋的一瞬间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他飞快地冲过来抓着林笋，“你是不是有办法救她？！”
    “我有没有办法救她，与你无关！”林笋一袖子挥开他。
    莫濂无视他眼中的憎恨，一心只惦念着卿珂。
    “我不知道她会死，如果我知道的话……”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可说到这儿却又说不下去了。
    林笋一早便看清他这张负心汉的嘴脸，这会儿见他一副难过的模样又忍不住对他冷嘲热讽道：“怎么？难道你想说如果你知道她会死，就不会拜托她牺牲自己救你的儿子了？”
    “你怎么知道？”
    “我放心不下她，一路上我一直隐身跟着你们，我亲眼看着她为了救人付出代价。”
    莫濂避开他的视线，“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若是能阻止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现身阻止。”林笋说到此露出痛苦的表情。“她从不会拒绝你提出的每一个要求，她为了不让你难过，竟然舍得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你觉得我能阻止得了她吗？”
    林笋把簪子戴在卿珂的头上，为她整理好耳边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珍宝一样。
    莫濂震惊，结巴道：“莫非你……”
    林笋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淡淡一笑，说道：“两年前我能救她，这一次我一样会救她。”
    “不过……”他突然眼神黯了下来，迟疑片刻才抬头对莫濂说：“这一次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你真的爱她，请你放手不要再和以前一样伤害她了。”
    莫濂一听，忍不住大哭起来。
    林笋说的正是他一直不敢正视的事情，他的爱只会伤害卿珂，准确来说他压根不配爱卿珂。比起林笋的默默守护，他的爱只是头一味索取的暗兽，自以为是地要求卿珂付出，不断耗尽她的生命，最后还不忘以爱为名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现在他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到底把她伤成了什么样。
    曾经在乌风陵上为他熬药，日日细心照顾他的人，如今真的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这一次，他明白得太晚，放手也放的太晚了。
    “要救她必须以生命为代价，你可想好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他们之间的沉寂。
    菏若盈盈走来，把铃铛递到林笋面前。“这个铃铛能实现你的愿望，你可以用它救活你想救的人。”
    林笋接过，道：“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它了。”
    闻言，菏若瞳孔一缩。
    “你曾经见过？是谁给你的？”
    “一位美丽的女子，她自称秦姬。”林笋答道。
    “你在哪里见过她？她对你做过什么？”
    林笋仔细回想一番，缓缓说道：“两年前为了救卿珂，我擅自改写她与我的因缘，她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我是她的师父。也就是那时本该难逃灰飞烟灭的我在陵市遇见了秦姬，她也给了我一个这样的铃铛让我许愿，我和卿珂才都活了下来。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居然能救下我这个违反天意的人，当我许下愿望后她什么也没说，从我手里取回铃铛就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曾见过她了。”
    “她并没有向你索取任何东西？”
    “没有。”
    林笋突然冷不防问道：“你的铃铛也能许愿？”
    菏若笑了笑，“真仙居如假包换的铃铛，能实现一切愿望，但是你只能许一个愿望。”
    “一个已经足够了。”
    “你还想救她？”菏若指着卿珂。
    林笋点了点头。
    菏若叹息一声，“不过，你这次恐怕不会像上次一样好运了。”
    “我知道。”
    只要卿珂能活过来就好。
    他不贪心，希望她平安幸福地活着，这就是他唯一的愿望。
    “许愿吧。”
    林笋把铃铛握在手里许完愿后，他的身体化作飞烟消失在天边。
    死去的卿珂复活了。
    后来卿珂并没有原谅莫濂，也没有回去乌风陵，而是带着两只能改写他人因缘的笔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在追逐林笋的足迹。
    经历两次生死后她才懂得真正的放下，无关爱恨，不惧得失。可惜她领悟得太晚了，连生命中最后一样重要的东西都失去了。
    有时候她感觉林笋没有离开，他似乎还陪伴在她身边，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而已。她在茫茫人海中点清缘由，每一次她都期待找寻与自己有关的因缘。
    她相信——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始终在等着她。喜欢真仙好礼请大家收藏：(663d.com)真仙好礼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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