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偶（下篇）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哥哥，快帮我把船撑好。”
    慕画臣接住桨，“不要站起来，危险！你快坐好！”他着急大喊。
    “我想采前面那朵莲花。”
    小丫头不管不顾地跑到船头，蹲下身子微微向右偏着，伸出手使劲去勾那朵纤嫩的淡红色莲花。
    慕画臣头疼地放下手中的木浆，过去将她一把捞回来，“好了好了，我去帮你采，你回去坐好行吗？”
    “哥哥最好了，谢谢哥哥。”
    她嘟嘟嘴，娇笑一声，坐回原位。
    慕画臣一向拿她没办法，谁叫她是他最宝贝的妹妹呢？
    他无奈地伸手去采摘那朵莲花，握住下面纤细的茎用力往上一拽，莲花只是摇了摇并没有被他拽断。
    “奇怪。”他咕哝道。
    “哥，怎么了？”
    慕画臣没有回头，只道：“没事，你乖乖待在那儿，我马上把花给你拿过去。”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真的觉得刚刚的情况很奇怪，他使的力气不大不小，摘一朵花绰绰有余了，为何却没有把茎拽断呢？
    更奇怪的是，方才摘花时他隐约感觉水下有一股力道往相反的方向拉拽，不愿意让他把花拽起。
    “既然不让拽，那么就折断好了。”他说着再次伸出手握上根茎，想从中间将根茎折断。
    就在他准备发力时水面掀起一朵不大不小的水花，一条红色的小鲤鱼跳起来张口咬在慕画臣的手腕上，他吃痛地收回手，愣了好久。直到身后的人说话声响起他才回神。
    “怎么了？”小丫头问道。
    慕画臣摸着被咬的手腕，“我的手被鱼咬了。”
    “什么？”她紧张地靠过来拉着他的手，左右翻看，看见他手腕上有两个小小的齿印，还有血珠从伤口中渗出。“咬你的鱼去哪儿了？”
    慕画臣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想找到那条鱼为我报仇不成？”
    “那当然了！敢欺负我的好哥哥，就得有变成鱼汤的心理准备！”小丫头说道。
    “可惜做不成鱼汤了，那鱼儿早跑了。”
    慕画臣想起刚才那一幕，忍不住对她说道：“屏儿，我感觉那鱼咬我是为了不让我拔出那朵莲花，要不我们别摘了好吗？”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哼，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应该是这朵莲花下面有什么宝贝，那么有灵性的鱼儿才会拼命保护它吧？若真是这样，那我更要拔起它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了！”
    慕画臣怎么劝都劝不了她，最后只得依着她。
    说来也怪，这一回小丫头自己去扯竟然顺利将那朵莲花拔出来了，她看清莲花下的东西都不禁大失所望，随意将莲花扔在船板上。
    “我还以为底下有什么宝贝呢？不就是一截带泥的藕嘛。”
    慕画臣看天色不早了，安慰她几句就将船掉头沿路返回，把船停在岸边后，他拉着她上岸准备回家去。走之前他无意瞥见孤零零躺在船里的泥藕，犹豫片刻，还是重新回去将它拿了起来打算一起带回家。
    “你拿它回去做什么啊？”
    “还能做什么啊？当然是拿它回去煮莲藕汤了。”
    “听你一说，我真的有些想喝莲藕汤了。”
    “想喝是吧？那我们就快些回家吧。”
    后来，慕画臣没有将莲藕做成汤。
    他把藕搁在桌上，拿起锋利的菜刀正欲从中一刀两断时，忽然一道细小的声音响起：“求求你，不要吃我。”
    他大惊，急忙看向四周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话。
    可是四周都没有人。
    “谁？”
    无人答应。
    “难道是我听错了？”
    “没有，我、我在。”
    慕画臣经历了之前的事，此时再听见声音也不觉得惊讶了。他放下手里的刀，出声引诱：“你在哪里？”
    “我在这、这里。”微小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侧着耳朵仔细听着辨别声音来源方位，听出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他放眼望去顿时愣住了。下面就只有一截洗干净的藕，莫非这莲藕成精会开口说话？
    他试探着伸出手把莲藕拿起来，“喂，是你在说话吗？”
    “……”
    他撇嘴，“我是疯了吗？居然觉得莲藕会说话。”
    “我本来就会说话啊。”
    突然冒出一句话吓得他手一抖，莲藕落地骨碌碌滚出两米远。
    “哎哟！”
    慕画臣愣怔之后，还是将它捡了起来并拍去上面的灰尘。
    “你是莲藕精？”他问道。
    “嗯。”
    他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难怪那条鲤鱼那般保护你，原来你已经开了灵窍成了精，我将你采回来岂不是阻断了你的修行？”
    “你放心吧。莲花是我的命脉，只要莲花还在我就能继续修行。”莲藕精许是觉得慕画臣不是坏人，也可放下戒备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话。
    慕画臣：“我马上把莲花种在水池里。”他说完就出门找到那朵有些萎了的莲花，小心翼翼地将它种在水池中，当根茎插入水底淤泥时莲花忽地重新活了过来。等他忙活完后，他在衣服上擦干手捧起莲藕精，道：“喂，我已经把莲花栽活了，你不会有事了。”
    “嗯，谢谢。”软糯的声音戳中他的心窝。
    慕画臣突然道：“既然你已经成精了，现在你可以化作人形吗？”
    “我只是莲藕，没有进化躯干和四肢，还不能变幻人形。”
    “哦。”他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失落。
    “其实有一个可以快速变化成人的方法，如果你能给我雕刻出人形，我就能立刻变作人身。”不知为何莲藕精很不想慕画臣失望，于是道出另一个法子。
    他双眼闪烁着光芒，“我看过许多美人图，我一定会将你雕刻得很美。”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见莲藕精化作人形的样子了。
    就在他捧着莲藕精钻进房间后，水池里的莲花身姿摇摆，淡红色变成了深红，显得更加美艳了。
    慕画臣从小就喜欢雕刻各种玩意儿，不得不说他的手艺就是从小锻炼的，所以才能将莲藕雕刻得如此栩栩如生。说来也奇怪，他本还在苦恼如何避开大大小小的藕洞，没想到他把烦恼告诉莲藕精后，莲藕精直言自己里面没有藕洞。
    起初慕画臣还不信，就在试着划下一刀后，那种手感告诉他莲藕精还真是实心的。虽然心里也很疑惑，可是为了专心雕刻也就把这个疑问搁在了一边。
    “刻好了。”慕画臣舒出一口气，放下小刀。
    “快把镜子拿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把我刻得很丑。”莲藕精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他挑着眉，不大乐意道：“怎么？这么信不过我的手艺啊？”
    “不是，我只是想看看而已。”莲藕精越说越小声。
    慕画臣一声不吭起身去拿来镜子，竖在它面前，“看吧。”
    铜黄的镜面映出一尊模糊的身影，莲藕精像兔子一样一跳一跳地蹦跶到镜子面前，它如今的身高也就和镜子差不多，不过当它看清镜中的人儿时大吃一惊，不由得咋呼道：“这真的是我现在的样子吗？”
    “嗯。”
    莲藕精虽然展露不出任何表情，但慕画臣仍然能从它的语气里听出它的吃惊，不禁感到十分好笑。
    慕画臣：“现在你能变成人形了吗？”
    “你好厉害啊！”莲藕精由衷叹道。“我用这个模样幻化人形一定非常好看。”
    慕画臣颇为得意，“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雕刻的。”
    他刚说完后，莲藕精也没提前打声招呼直接朝桌子下掉去，在即将坠地的那一刹那间迅速化作人身。精致的容颜，曼妙的身姿，带着莲花的清香，笑意盈盈地立在光影中。
    若不是慕画臣一眼认出她就是莲藕精，只怕他会当作是天仙下凡尘了。
    “好看吗？”莲藕精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罗裙，嘴角勾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慕画臣对她点了点头。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问她道：“你有名字吗？”
    莲藕精摇头，“没有。”
    “没关系，我给你取一个好了。”慕画臣安慰她道。他沉思片刻后，心中浮现出一个令他颇为满意的名字，“你就叫莲清绝。”
    托莲而生，清绝尘世。
    她笑吟吟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两眼弯弯如月牙，似乎对“莲清绝”这个名字很是满意。少顷，她拍着手道：“从今往后，我就叫莲清绝了！”
    机缘巧合他们相遇相识，慕画臣给了她身躯和名字，也注定从那天起，她将陪伴慕画臣一辈子。
    慕画臣有莲清绝在身侧，每日都过得十分开心。但他心中有点遗憾，就是莲清绝不能坦然出现在人前，每当有第三个人出现时莲清绝就会变回莲藕，无论慕画臣怎么劝她都不肯化作人形。其实慕画臣很高兴只有自己能接触莲清绝，感觉她只属于自己一人，在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无情的岁月不肯为他们停留片刻。
    很快慕画臣发现自己容貌衰老了，莲清绝却依旧美丽动人，完全没受时间影响。他慢慢明白这就是人和妖精的区别，人会老会死，而妖精不会老，会在人世间活好几百年。
    四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这些年来小丫头的顽疾时不时发作，慕画臣整日不是忙着照顾她就是奔波在抓药的路上。服了那么多药，却始终没有一点起色，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慕画臣看着揪心不已。
    “哥哥，我恐怕不行了。”方才她的脸色十分苍白，这会儿倒平添一丝红润，却是咳嗽导致的。
    慕画臣紧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多大夫都来看过说的话都千篇一律，也正是这些话彻底粉碎了他们最后唯一的希望。
    “屏儿，哥哥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的。”慕画臣向她保证。
    小丫头看着他极力掩饰眼底悲伤的样子，心中酸楚难忍，一时间竟感觉不到病痛的折磨了。她强打起精神，笑道：“我知道了。”短短的四个字包含着无尽的苦楚，却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
    莲清绝将他们的痛苦看在眼里，为他们心疼不已。
    她眼睁睁看着慕画臣一天天消瘦下去。
    慕画臣房间桌上的医书摞得厚厚的，一本翻完了又接着翻另一本，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整夜看书。旁边的蜡烛已经被莲清绝换了好几只了，眼看灯芯快浸进蜡油里，她立马用竹条将它轻轻挪开。
    莲清绝对他说道：“你休息一下吧。”
    “我睡不着。”他对付一句继续埋头翻书。
    屋中的翻身声良久没有消停过。
    他不休息，莲清绝也肯不休息。
    就在他们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一位大夫上门了，他说的话和之前那些大夫一样。可许是天意吧，就在慕画臣送他出门时他看见了掉落在地上的藕人，顿时眼前一亮，告诉他这截金莲藕可以救他妹妹的性命。
    金莲藕。
    实心的莲藕。
    这就是莲清绝能修炼成人的契机，只因她本身就是渡劫救人的宝物，若人在还剩一口气前食用可驱除百病恢复生机。
    无心的发现是屏儿的生路。
    但也是莲清绝的死路。
    慕画臣迟迟拿不定主意，他不愿意用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法子，但他眼前只有这唯一可走的路。
    莲清绝不忍心让他为难，于是趁他出门时自刎于房中，留有一封遗书嘱咐他务必救活屏儿。慕画臣在房中痛哭了一夜，第二日出房门才发现池中的红莲已经枯萎了。
    按照莲清绝的嘱托，慕画臣亲手将自己心上人的“身躯”切开，放进锅中熬煮。
    后来，屏儿的身体渐渐好转了。
    过了一年，慕画臣与家母辞别后独自踏上属于自己的征程，他游历江山闯出一番事业，而在外陪伴着他的是明月清风，还有不离不弃的倩影。
    慕画臣一生未娶，三十岁时收留了一名孤儿，取名慕念清。
    往事历历在目。
    莲清绝最后拜托云飘疾一件事，云飘疾答应了。
    慕家。
    “祖父，您快点好起来啊！”慕幻羽伏在床边哭道。
    管家：“小姐，门外有人求见。”
    慕幻羽此时心里乱作一团，只道：“不见，不管是谁上门都一律不见。”
    “可是……他们言明要见老太爷。”
    “祖父他老人家？”她有些惊讶，这时候居然还有人来拜访祖父，莫非是祖父的故友？若真是故友，也许让他们进来会好一些。
    管家没得到回复，不由得再次问道：“小姐，让他们进来吗？”
    “让他们进来吧。”
    门外阳光正好，慕幻羽整理好仪容走到门边，一双红肿如枣核的双眼恍然间看见一道若有似无的影子飘忽进来，待她揉了揉双眼细细一看又没有什么影子。
    “是我眼花看错了吗？”她低喃道。
    过了会儿她见到两位公子，其中一位还戴着奇怪的面具。
    “你们认识我祖父？”
    云飘疾：“慕小姐，我们并不认识慕老爷，我们此行只是受人所托，护送慕老爷一位故人来见他最后一面而已。”
    “故人？”慕幻羽愣怔了。
    方才她并没有看见任何人进去啊。
    沉思片刻，她迷茫的双眼中出现了一丝清醒。
    难道……
    她抬眼瞧见云飘疾别有深意的目光时不禁一震，陷进他深沉的眼眸中时，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千般滋味皆化为一滴愧疚泪落下，她喃喃声道：“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祖父一直盼望的心上人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一个时辰后，慕幻羽进去房间发现祖父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唐渚和云飘疾走出慕府，在街上悠然前行着。
    “终于把那女鬼送走了！”唐渚感觉压在心间的恐惧感彻底消失了，可心里轻松后又觉得多了几许伤感，“莲清绝想陪着那人一起转世，可是她做鬼时耗尽了功德，来世只怕还是做不了人吧？”
    云飘疾：“她不想再做水下莲藕，想做一朵莲花，只要能看见慕画臣就行了。”
    “光是看着就满足了？”唐渚实在不太能理解莲清绝的想法。
    千言万语比不上长久的陪伴，我用一生的陪伴向他表达了我的爱意，所以我不后悔。
    云飘疾回忆着莲清绝的话。
    “她觉得够了。”
    唐渚突兀停下脚步，看向他，“仙君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你了。”
    “怎么了？”云飘疾不懂他为何这么说。
    “之前你都是用铃铛实现他们的愿望，你从不关心他们最后如何只在意铃铛是否能带回你想要的东西，可是你现在却变了。”
    “……”
    见他不说话，唐渚就自顾自接着说下去：“你为何要救简鳞和莲清绝？这很不像你。”
    他问出心底的疑惑。
    却见云飘疾缓缓抬起头看向他，那一瞬，他察觉自己意外地紧张，似乎感觉那个答案真的很重要。
    起于一个玩笑似的发问，到后来却会变得格外在意。
    唐渚怀疑自己生病了。
    云飘疾对他道：“与其这般在意我，倒不如多锻炼一下自己的胆量，别见到鬼动不动就昏厥，简直太丢脸了。”
    唐渚：“……”
    他们一路走着，从头到尾都是唐渚在不停地说，说自己见鬼的经历，说鬼有多可怕，解释自己见鬼晕倒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反而见到鬼不害怕的人才不正常。
    云飘疾只是默默地听着，也没有打断他。
    “等等！”
    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唐渚的话。
    他们转身看见慕幻羽冲这边走来，她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她走到跟前，对他们说道：“为了答谢你们，我想送你们一样东西。”
    唐渚：“什么东西？”
    “这个。”慕幻羽往他手心里放进一枚铃铛。
    云飘疾、唐渚：“……”他们此刻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慕幻羽浑然未觉，说道：“这是洛道长给我的，说是能心想事成，我现在把它转赠给你们，希望它能保佑你们心想事成。”
    唐渚笑着合拢手掌，“谢谢。”喜欢真仙好礼请大家收藏：(663d.com)真仙好礼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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