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肉（下篇）

    唐渚和云飘疾从街上回来后就去见了小二他们。
    他们推门进去正巧看见男人又把一碗白色的汤端给小二，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唐渚闻着香味不禁感觉肚子更饿了。
    他嘀咕道：“既然能煮出这么美味的汤，为什么还要卖那么难吃的肉啊？”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让屋里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二：“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唐渚微微惊讶，“你没吃过？”
    他摇摇头，“阿简不让我吃。”
    他口中的阿简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有意思。”唐渚低声自语道。普通的客栈，难吃的菜品，一个神秘的男子和一个看似单纯的小二，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呢！
    云飘疾看着碗中乳白色的汤底，对男人说道：“为了他你倒是能舍得，但是这种汤你还能熬多久呢？”
    阿简：……
    “阿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二问道。
    起初对于云飘疾说的那番话他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可是小二担忧的表情令他心绪一乱，不得不开口安慰他：“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你也别听他瞎说。”
    听见男人这么说云飘疾，唐渚登时不乐意了。
    “喂喂喂，我家仙君从不信口开河，反倒是你为何要急着向他解释，还说什么有事不需要他知道呢？”
    男人眼神阴沉，对他吼道：“你闭嘴！”
    “你放心我会闭嘴的，我才懒得搭理你们的破事。”唐渚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地看着窗外，真不再搭理他们了。
    云飘疾见状只得无奈地摇头叹气。
    少顷他才抬眼看向男人，对他说道：“之前你说一切都是为了留下他，我对你们的故事很感兴趣，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们。”
    男人确定云飘疾是发自真心想帮助他们后，才终于放下戒备愿意把他和小二之间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男人：“你们知道太岁吗？”
    云飘疾闻言微挑眉梢，“食一块肉便可长生的太岁？”
    “正是。”
    “我的名字就叫太岁。”这时，小二出声说道。
    在一边默默竖起耳朵听着的唐渚没忍住出声笑道：“你叫这名字是为了长命百岁？”
    小二红了脸，嚅嗫道：“我就是太岁。”
    唐渚霎时笑不出来了，他望向云飘疾，云飘疾一脸淡然显然他早已知情。
    他是秦王殿前的最后一块太岁，阿简是负责帮秦王看守药园的山神。
    春秋时期，秦王追求长生之道，可惜无缘踏上长生大道。
    某一年，秦王机缘巧合寻得仙界一株草药，名曰太岁。秦王对此深爱有加，坚信仙界奇药可令他延年益寿，永生不老，他派人特意在寝宫前悉心种植，但是存活的数量极少。
    秦王担心太岁不易养活，为此特抓捕山神简鳞入宫日夜看护太岁。
    宫中岁月寂寞如水，一年复一年孤独。
    简鳞失去了自己的神位，失去了自己的山，迫于人间帝王的命令不得不待在那块小小的药草园里，十年都未曾迈出园子一步。
    十年里，简鳞恨过，痛过，却无处发泄。
    他的满腔恨意都倾注在可恶的太岁头上，甚至不怕死地想去拔除地里的太岁，就在他即将动手之际却被秦王的亲信发现告诉了秦王，秦王大怒，以对天不敬为由下令鞭笞他。
    就在他浑身是伤地倒在泥土里时，有一个声音从底下冒出：
    你还好吗？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太岁说话的声音，很稚嫩很友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白天他还决心要铲除这些困住自己的太岁，晚上却听见太岁关心的话语。
    他无措的哭了。
    那一刻他不想再伤害太岁了。
    十年的孤寂令他心肠变得异常冰冷，如今一个小小的声音使他的心破冰而出，热切地想要听见更多的声音。
    那个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叫简鳞，是个山神。”他认真地回答着。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简鳞：“……”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时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
    他们一个在上面，一个在地下，同样身处黑暗之中，却各怀着不同的心情。一个不谙世事，一个满怀伤悲，在相识的一刻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简鳞害怕自己弄伤太岁，于是躺在他旁边的空地上，他问太岁：“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那是什么？”
    简鳞想了想，尽量用他能够听懂的语言告诉他，“名字是有思想有感情的生灵用来区分彼此的称呼。”
    “就像你叫简鳞，简鳞就是你的名字？”
    “没错。”
    “我没有名字？怎么办啊？如果我没有名字你是不是就不再理我了？”那个声音变得十分难过。
    简鳞急忙说道：“不会的，如果你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好了，嗯……就叫太岁如何？”
    “太岁？听上去怪怪的，不过我很喜欢你叫我这个名字。”
    “你喜欢就好。”
    那个时候，简鳞打定主意不会告诉他，其实这根本不算是名字，只是自己懒得想名字才用太岁来敷衍他而已。
    从那之后，简鳞和太岁在宫中相依相伴，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直到秦王生了一场重病，大夫们都束手无策，这时亲信提醒秦王园子里的太岁已经可以熟透了。
    秦王命御厨把太岁做成菜，他把治愈重病的希望全寄托在太岁身上。
    御厨听命闯入药园挖出太岁，简鳞勃然大怒不许他们动那些太岁，甚至豁出去和他们动起手来，可惜最后被他们按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太岁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洗干净，送到厨房。
    等他们走后，太岁才敢出声。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阿简，你知道大家都去哪儿了吗？”
    “厨房。”简鳞眸光阴沉，晦暗不清。
    太岁看见自己的亲人们遭遇这种事，实在太害怕了，他问简鳞：“阿简，我会不会过一阵子也被他们送进厨房啊？”
    “不会的。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他决不允许太岁被那群坏蛋带走！
    “厨房到底是做什么的？”
    简鳞为了不让他伤心，故作平静地告诉他，“厨房是另一个药园子，那里很无趣的。”
    “咦？只是无趣吗？我好像可以接受去到那里。”太岁单纯地说着。“真想快点去那里和大家团聚啊。”
    简鳞惊恐不已，“不可以！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因为你去了就回不来了！”简鳞说完就后悔了，他不禁气自己沉不住气。
    但是太岁显然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深意，只以为是去到叫“厨房”的药园子后就不能回来了。他以为简鳞是舍不得自己离开，才会这么激动地不让他去。“阿简，我不去厨房了，我会留下来一直陪着你的。”
    听了他的话，简鳞不由松了一口气。
    太岁说完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问简鳞道：“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山神，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山，那如果有一天阿简你自由了，你是不是会回到自己的山里呢？”
    “当然会。”简鳞激动地握紧双拳，手腕处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在提醒他现在的处境。看见禁锢着自己的枷锁，他恨得咬牙切齿，“如果我能重获自由，我一定会带你远离这个地方！”
    同年，秦王病情愈发严重。
    药园的太岁已经所剩无几了，简鳞为了不让他起疑心不得不费尽心思编造谎言，只为了不让他知道丑陋的真相。
    “这些太岁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大王吃了之后病情还是没有好转啊。”几个宫婢路过时议论着。
    这些话碰巧被太岁听见了，他不甚明白她们话里的意思，于是问简鳞：“她们说大王吃了什么啊？”他觉得简鳞肯定知道。
    简鳞瞪着那几个宫婢，直到把她们吓退后才缓缓说道：“秦王生病了自然要吃药。”
    太岁对他的话毫无怀疑，“秦王的病治不好吗？”
    “不清楚。”
    简鳞虽嘴上如此说着，但他心里是极为清楚的。他是山神，对世间治病救人的奇药十分了解，若是连太岁这种珍宝药材也治不好的病，说明世间再无别的药可以治好了。
    就在那一天夜里，寂静的园子里闯入许多人。
    他们提着灯笼进来，正在睡觉的简鳞猛然惊醒，他急忙站起来质问他们道：“你们闯进来想做什么？”
    “来人啊！把地里所有的太岁全部挖出来，今夜要全部给大王进食！”为首之人就是秦王的亲信。
    简鳞对这张脸印象深刻，帝王的爪牙，长得阴损牟利的小人像。
    一听他们要挖出所有太岁，简鳞怒不可言，他冲过去挡在园子前面，“我不许你们再靠近一步！”
    “把他拉开，别让他误事。”
    简鳞被他们打得浑身是血，也不肯让开一步，他不会忘记自己对太岁的诺言，他绝对会保护他的！
    所有人被简鳞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吓到了。
    “大人，他不肯让怎么办啊？”
    “怎么办？”那人眯起的双目中透露出慑人的阴寒，“这还需要我教你们吗？”
    有人迟疑道：“他、他可是山神啊。”
    “哼，从进入宫殿起他就不是什么狗屁山神了，如今他阻碍大王服药分明是居心不良，给我按谋害大王的罪名将他处死！”
    “是！”
    那些人举起棍子劈头盖脸地朝简鳞身体各个部位重重地打下去，打得浑身骨头咔嚓咔嚓不断响起仍不肯停手，非要至他于死地不可。
    太岁看不见上面发生了何事，从刚刚开始就没再听见简鳞的声音了。他正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声闷哼传入他耳朵，他听出这是简鳞的声音，听上去他似乎遭受着巨大的痛楚。
    他忍不住出声问道：“阿简，你怎么了？”
    简鳞抿紧双唇不肯回答，他怕自己一张嘴会叫出声来令他担心，于是只好通过心念告诉他自己很好，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他这次的谎话很快就被拆穿了，太岁感觉有一只手伸进地里抓住了他，那只手抓着他狠狠拉拽着他底下的根茎，想要让他的身体与根茎分离。他惊恐极了，大声向简鳞呼救：“阿简，他们来抓我了，你快来救我！”
    简鳞听见他的呼救后手脚并用一步步朝他爬去，可刚爬出一步就被身后的棍子一下子打中了膝盖，接二连三的棍棒不断落在两条腿上，他感觉得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断了。
    “阿简，阿简，你在哪？快来救我啊！”
    “阿简……”
    太岁急促慌乱的声音持续在他耳边响起，他凭借手臂的力量奋力爬过去死死抓住那个人的脚，不许他把太岁带走。
    “你这家伙在做什么？！”暴躁的声音在头顶传开。
    “把他还给我！”
    简鳞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他仍没忘记抢回太岁。
    不远处又有人走过来，对秦王的亲信说道：“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大王快等不了了，耽搁了送药小心拿你们治罪！”
    亲信看了看简鳞，又看了看挖出来的那些太岁，只好下命：“不用把太岁送去厨房了，直接在这里把它们切开送到大王的寝殿里。”
    “是！”
    那群人掏出银晃晃的匕首挥向太岁们，刀子在太岁们剖开的□□中不断穿梭落下。
    “啊——！”太岁目睹此景，忍不住凄惨地大叫起来。
    没人能听见他发出的喊声，唯独简鳞一人听见了。
    简鳞拼命撑起身子从那个人手中夺回太岁，他双手紧紧包裹着太岁，低声说道：“不要看。”
    他们见简鳞对着太岁自言自语的样子都以为他得了失心疯，于是没有理会他，端着切好的太岁从他身边走过去，想快点把太岁送到秦王的寝殿里。
    “……死吧……”
    就在他们没走多远的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诡异的诅咒，如同惊雷一般落在他们心头上。
    “后来怎么样了？”正听得来劲时简鳞突然不继续讲了，唐渚忍不住出声问他，想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简鳞脸色惨白，嘴唇嚅嗫好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太岁便替他讲下去，“那时我受了刺激一下子变作人形把那些人都杀了，我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若不是紧要关头简鳞阻止了我，恐怕我就真的要犯下弥天大罪了。”他弗叹一声，又接着道：“宫殿成了血海以后，简鳞在士兵们冲过来捉拿我之际及时将我带走了，我们一路逃到这里开起了客栈。”
    唐渚听完唏嘘不已。
    “从此为了给你续命，他需要用自己的内丹熬汤给你喝了。”云飘疾指着简鳞对太岁说道。
    太岁惊愕，“内丹？”他望向简鳞，“是真的吗？”
    唐渚叹息道：“一片片分割内丹，痛楚是割肉刮骨的百倍，他居然都咬牙挺过来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太岁得知真相后忍不住哭了。
    简鳞对他说：“我不想你知道真相就是怕你心里有负担。”
    “每一次都是这样，你总是瞒着我。”
    “这是最后一次了。”
    “真的？”
    “嗯，我不会再骗你了。”
    他哄劝了好一会儿，太岁才渐渐平复下情绪。
    云飘疾接着之前的事又问道：“既然你们已经逃出来了，为何还有官兵对你们紧追不舍？”
    “你说错了。”简鳞神色莫名。
    “此话怎讲？”
    “他们不是对我们紧追不舍，而是他们死后一直被困在这里，注定永远和我们在这里纠缠下去。”
    云飘疾面色如常，他垂眸沉吟道：“果然如我所想。”
    “不是你们自困，而是这个地方困住了你们。”
    云飘疾和唐渚走到楼下时，兰石已经趴在桌上睡了很久了。唐渚走过去一巴掌拍他背上，冲他耳朵大喊一声：“你包里的银两不见了。”
    兰石登时清醒过来，倏地站起身问道：“哪个贼娃子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了？！”
    “是我。”唐渚笑眯眯地看着他。
    兰石看清是他后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唐哥你也太无聊了，没事老吓我干嘛？”
    “哼，有事的话还会吓你吗？”唐渚把包袱扔给他，“我们该走了。”
    兰石看见云飘疾正施施然地站在后面注视着他们，什么话也不说的样子吓得他心里一突突，他凑到唐渚耳朵边上，“仙君大人为何那样看着我？”
    “唔，应该是仙君他嫌走路太麻烦，不想走。”
    “我明白了。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兰石打个响指，急匆匆跑出客栈。
    “嗯嗯，孺子可教。”唐渚在后面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云飘疾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轻轻瞟了他一眼，“自己懒不想走路就算了，找借口的时候不要把我拉下水。”
    唐渚两眼望天，假装听不懂。
    过了一会儿，兰石果然回来了，还赶着一辆车回来。
    唐渚顿时傻眼了。
    唐渚：“这就是你找的车？”
    兰石不太懂他为何这副表情，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唐渚：“……”（无语）
    官道上，一头骡子拉着一辆堆满稻草的车缓缓前行着，兰石举着鞭子坐在前面指挥笨骡子，唐渚和云飘疾坐在稻草堆上一言不发。
    看着倒退的风景，唐渚终于忍不住对兰石说道：“把车驾稳点！你的骡子快把老子颠吐了！”
    “哦哦。”兰石立马把车驾稳了一些。
    云飘疾看他脸色苍白的模样，直接毫不留情地说道：“活该。”
    唐渚没力气同他们计较，两眼一翻倒在稻草堆上，任由车子将自己摇来摇去。
    唐渚实在没力量和他斗嘴了，恹恹地伏在草堆上。
    过了会儿，他闷闷出声对云飘疾道：“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愿意用铃铛帮助他们。”
    “他们想实现愿望，我自然愿意成全他们。”云飘疾把肩膀上的稻草拿下来，对着轻轻一吹注视着它晃晃悠悠地飘走。
    “可怜他们不知自己会永远身处幻境，从此再也觅不到一处属于他们自己真正的桃花仙境了。”
    “简鳞希望太岁活着，太岁希望简鳞陪在身边这样就够了，至于是不是谎言根本不重要，更加没有揭穿的必要。”
    唐渚侧过脸，看向云飘疾的眸子如同一潭静水。
    “如果我猜的没错，布下幻境的人正是你要找的那个女人吧？”
    云飘疾微怔，而后缓缓点头。
    他又接着说道：“从进入幻境那一刻起你就失去法力了，否则怎会对付不了观音。”
    那太岁可没有表面那么柔弱，或许是为了报仇，竟敢不惜一直扮演一个店小二亲手将亲人们的肉煮给那群鬼兵们吃，简鳞为了不让他堕入魔道，甘愿舍弃百年道行也要保他性命。
    唐渚：“为什么这次没有让他们付出代价？这不像你啊。”
    “没有原因。”
    “我不信。”
    云飘疾想了想，说：“若真有原因，那大概就是简鳞很像我。”
    过去的他，为一个人发疯过。
    甚至为了那个人不惜毁灭一切。
    “简鳞是为了太岁，你是为了谁？”唐渚好奇地问道。“难道就是那个你在找的女人？”
    “……”
    云飘疾沉默不语。喜欢真仙好礼请大家收藏：(663d.com)真仙好礼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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