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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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一声青锋落地。
    却见是凌统的父亲凌操半跪在地上, 以周身环护陆绩,抄起半垂的宝剑挥退了一层层围过来的人群。
    陆绩的喉咙轻颤地滚动,然而竭力将齿关咬住不肯出声, 一圈额发被虚汗沾湿, 紧紧贴着几乎拧出青筋的眼角。
    李隐舟知道他生性清高自傲, 绝不愿以狼狈的模样示人, 于是抬手拨开凌操的剑, 扬了扬下颌示意他把人带去旁侧小憩的房间。
    暨艳隔了人潮望过来。
    却被凌统死死箍住了手。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陆绩身上, 凌统飞快而轻悄地道:“他们是借着刁难你对陆氏发难, 你没见陆伯言都还站着不动吗?你跟着走开是让这些小人得了志。陆郎就交给你兄长, 先把这些……”
    他鹰眼似的冷眸环视一圈:“收拾了。”
    暨艳忽看向他,目光不定:“公纪身边的是你父亲?”
    凌统无暇和他分辩前后,只道:“少主说要和陆伯言找人去, 让我们父子看顾你二人, 本想着有将军和我们在并出不了什么事。”
    却没想到他都出面调停了,还有人不知好歹地往刀口上撞。
    那人明面是呛暨艳无父无母,却暗指陆逊自幼成孤、陆绩年少失怙。陆氏不与世族合流, 少不得招来一些冷眼, 只是不敢明面撕开, 只能拿陆绩的好友暨艳做文章了。
    暨艳心头微微一凛, 手臂在凌统的辖制下慢慢垂下来,双足似生根般一动不动,任漫卷的风掀动衣角。
    他就这样远远地凝视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
    将陆绩放平下来,凌操方松懈五指,撂下紧握的剑。
    李隐舟匆匆取过案几上的笔写下个药方, 不等墨干, 从腰间取出一包炭粉一起递给他:“这方里除了给你的这包炭粉都是常用的药材, 劳你拿去让人煎来,要快。”
    凌操接过来后并不多问,将剑甩给他:“你们自己当心。”
    李隐舟道一声多谢。
    这间小屋是临时隔出来给失态的客人小憩片刻,周围三面硕大的屏风略遮断鼎沸的人声,重重身影映在上面,似一场粉墨表演的皮影戏。
    陆绩侧卧着,目光空落落凝在上面。
    李隐舟蹲下来,借替他梳理衣衫的动作摸了摸他的背脊,瘦如竹节的身体上透了层虚汗,带着不正常的浮热。
    见陆绩并不抗拒检查的动作,才掀开他的眼睑看了看,果然很苍白。
    看贫血程度,这绝不是他第一次出血了,也不知他一个人隐瞒了多久。
    他大抵猜测到病因,以气音低低道:“想咳嗽不必忍着,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闻言,陆绩胸口如脱水的鱼般陡然起伏,在剧烈的一声咳嗽中喷出一股血雾。
    李隐舟观察着出血量,还好不算过于危急,给凌操的方子也是在张机原钻研出来的凉血止血法里加了效力颇强的活性炭,是改良版的柏叶汤。
    他替陆绩细细擦去唇边血迹,这孩子过于敏感多思,看的透彻,活得辛苦,小小年纪惹上这种难缠的病,他亦感到棘手。
    咳嗽之后,陆绩似耗空了全部力气,虚浮的目光被垂下的眼睫遮断,暂且平复下来。
    房外的声音却似浪潮般一股一股袭来。
    喧嚣而模糊的吵闹声中,孙权冷冽的声音如数九寒风。
    “兄长与我皆是失怙之人,你今日在我兄长的宴席上撒野,莫不是也想替先父管教我们兄弟了?!”
    不想孙权居然自己揭开一直不肯启齿的痛处,那人似梦初醒般,也不敢再醉:“某,某岂敢议论吴侯?某只是看不惯这小子借势张狂,少主切莫看错了人呐。”
    切切嘈嘈的蝇语中,却听陆逊不急不缓地问:“他一个寒门子弟,你说他借势,是借谁的势?”
    李隐舟几乎可以想见这两人的表情,一温一冷如早春和煦中还寒的风,最能让人卸下防备中了招。
    只听见气急败坏的怒号:“陆伯言!你不要明知故问!他分明……”
    “你说你不敢议论吴侯,难道是说吴侯心胸狭隘吗?”
    清亮的声音犹夹着风雪,由远及近踏破风声,孙尚香的身姿从屏风前一掠而过,旋即没入重重叠叠的人影中。
    她哗一声抖落了什么。
    接着温温柔柔地道:“阿艳,兄长说见你穿得单薄,让我把这袭白虎裘给你。这还是昔年陆府所赠,兄长妥帖地收了很多年呢。你和陆郎是知己之交,这虎裘送到你手里也算一则佳话了。你们说,是不是呀?”
    语气里分明的亲昵让本来旁观的人纷纷了悟,立即选好了立场出声指责方才刻薄的男人不尊敬吴侯,不容他再狡辩什么。
    “孔夫子都说有教无类,你这样言人失怙之痛,实在卑劣啊。”
    “吴侯心胸宽广,怎么会计较一个少年的言辞?我看是你以己度人!”
    ……
    门外一时哗然。
    李隐舟缓缓呵出凝在胸口的一口冷气。
    如今还对陆家耿耿于怀的世家多半对孙氏也颇有怨言,只碍于其气焰不敢声张。此番逮着暨艳指桑骂槐,也是一出积年的怨愤。
    孙尚香带来的话等于明摆着告诉顽固抵抗的世家,陆氏早就投诚了,所以才得到今天的庇护,想要为难陆家就是和他孙策过不去。
    若要指着暨艳是借陆家的势力嚣张,也得看看是谁愿意纵着。
    今时不同往日,江东已经成了吴侯的天下,连朝廷要员都要和他好声好气地商量说话,何况这些本来就因利而聚的世家。
    纷纷扰扰中,暨艳冷清的声音显得很是单调:“多谢。”
    这孩子并不蠢笨,只是不问俗事,有凌统在旁边指点,想必也能看清这场闹剧的真实意图。
    孙、陆两家之间的合作掩藏数年,如今终于破出水面,足见孙策今时今日对自己的信心——
    从此以后,江东之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愧是小霸王,快刀斩乱麻。怀柔数年也该够了,再不给点颜色也会寒了已投诚的世家的心。
    如此想着,反倒轻松下来。李隐舟转眸看回陆绩,见他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瞳孔微缩。
    “这是在庐江的时候,父亲他……”
    孙尚香并未点明陆府送白虎裘的时间,但陆绩很清楚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早到他毫不知情,只能在临别前听父亲淡然提起一句。
    李隐舟并不知道知道这虎裘的渊源,但一听便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孙策和周瑜联手杀虎的风姿,那时孙策便说是陆康要他杀虎才肯见他。
    居然早在那时。
    促成合作也不完全是陆逊一个人的念头,只是没料到陆康筹谋竟然如此深久,毕竟那时人人都只道他厌弃孙坚、孙策父子。
    陆绩忽一咳嗽,齿缝中染上殷红的血丝,李隐舟正欲查看,伸出的手腕却被他用力箍住。
    陆绩的手很凉。
    他问:“我今天的病,与昔年有关吗?”
    李隐舟慢慢怔住,摇头:“无关。”
    手上的力气方微微地卸下,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陆绩的所有力气,他垂下眼睫,昏昏绰绰的烛火中,眼尾的薄汗凝了一点冷光。
    “那么,昔年我的病究竟是偶然天赐,还是人为?”
    这个问题压抑在他心里很多年。
    他自幼孱弱,从小在病痛中长大,直到六岁才略有缓解,第一次随着父亲出了远门,第一次见到了庐江以外的山水与阳光。
    却偏在拜访了袁术以后得了那场重病。
    而他病愈之日,就是庐江城破、陆康殉城之时。
    外面的风波在一致对刻薄世家的讨伐中慢慢平息,隐约而模糊的人声渺然得不真实,小小的房间似遗世般空静。
    李隐舟拨开他的手,用衣袖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虚汗,直到他抬起眼。
    用一种撕心裂肺的眼神看着他。
    “你告诉我。”
    仿佛下定了决心,他以泣血般的嘶哑声音重复一遍:“告诉我。”
    李隐舟动作一顿,沉沉闭上眼,而后睁开:“是人为。”
    陆绩急切地追问:“是谁?”
    “不知道。”他据实以告,“师傅被请去庐江照料你的时候,你中毒已深,所以他老人家也无法判定是谁下的毒手。但事情也不是你猜测的那样,孙将军并未和陆家的任何人合谋用你的性命换庐江城门。”
    和暨艳不同,这个孩子是当年那场战火中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他有资格知道事情的始末。
    也不能让孙策背了袁术的黑锅。
    李隐舟将旧事一一告之。
    见他仍只是静静睁着泛红的眼,不得不沉声和他剖析当时的利害:
    “你中毒的事情本来在计划之外,只是那时将军不能确定陆太守愿意合作,所以想假借帮你治病威胁太守公。但当时太守公未同意,将军也没做什么阻止师傅救你,还帮我带了信进去告诉师傅救人要紧。他和伯言早有约定,那番威胁只是说说而已,但从来没有算计你的性命。”
    陆绩这才似梦中惊醒般脱力地闭上眼:“可我记得,那时,吴侯还是袁术的鹰犬吧?”
    所以他不信这是个“计划之外”的事情,即便孙策不是主使人,也一定想从中借利。
    李隐舟一时竟然无言。
    怀疑的种子不是一日两日种下的,它已经在少年的心中扎根数年,将他的健康与理智一并汲取。旁观者只言片语的解释不能帮他除去心魔。
    半响,他只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和家师所看到的事实,你也和家师曾经见过,应该知道他的为人,绝不会因为利益见死不救。若是将军存心想害你,他肯定会提前带走家师,怎么会让他留在吴郡被太守公请走?”
    陆绩却仿佛已经酣然睡去,不再回答他。
    李隐舟知道他需要时间开解自己,长年累月的病痛像成群的蚂蚁一样在他的身体中筑了巢,时时刻刻地撕咬着他的思想,使他对一切的伤害变得异常敏感。
    当年的毒早就解开,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年苦苦压抑的痛苦与仇恨,或许他本早就可以获得健康。
    医人不医心。
    他隔了深深的屏风遥望人群中那个几乎被淹没的瘦弱剪影。
    心中蓦地升起一种庆幸。陆绩替他用心地维护着暨艳的自尊,或许暨艳也能擦去少年心底沉积数年的灰烬。
    还好他们都不是孤身一人。
    ……
    凌操不打招呼地掀门而入的时候,李隐舟已平复了面色,从他手里接过汤药:“怎么这么久?”
    对方浑不遮掩:“听你们在说话,不便打扰。”
    李隐舟端着温凉的药碗,语气平静:“我和陆郎彼此坦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救人性命要紧,下次可别再延搁了。”
    凌操哼笑一声:“你少装,我是帮你在门口守着,这话若是给旁人听去了,可不得做多少文章呢。”
    得他两次襄助,李隐舟也颇有些好奇:“凌将军为什么几次三番帮我?”
    凌操宁可和他吵闹,也不想计算这些你帮我我帮你的人情世故,只不屑地抬眉:“都说过了,你救过我的故友。而且你也算主公的恩人,咱们是一路人,有什么帮不帮的?”
    李隐舟更想不透:“你的旧友究竟是哪位?”
    凌操更烦躁:“总之是个恶贼,不提了。”
    恶贼?
    李隐舟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张骑着阔大刀疤的脸——
    “是甘兴霸?”
    不等凌操回话,方才被拦在外头不敢靠近的人才纷纷涌进来,很识趣地对陆家的人表示关怀。
    李隐舟抽出凌操给的剑,面色不善地把人都赶出去:“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这才发现,宴会已经散场,只留下满目残灯冷炙、寂寂灯花。
    暨艳披着白色虎裘立于一片阑珊中。
    正静静凝望着他们。
    ——————————————
    将陆绩完好无缺地交给陆逊之后,李隐舟叮嘱两句用药,约好次日再看看,便带着暨艳踏月归家。
    十二岁的少年披着宽厚的虎裘,看上去有种佯装大人的滑稽,他自己也很嫌弃似的,一出门便脱了下来。
    离开喧闹了一整天的孙府,才惊觉今天冷得厉害,走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冷风钢刀一般刮过脚脖,令人不由汗毛竖起。
    但即便是这样,暨艳还是不愿意穿孙策给的虎裘。
    李隐舟打趣他:“你不会觉得孙伯符真的那么小气吧?以前顾邵日日和他吵,他也没针对人顾少主啊。”
    暨艳先他半步走着,视线中只有一道单薄的背影。
    “因为顾少主是世家之后,和我不同。”
    李隐舟嚼着这话里的意思,忽笑:“你不了解吴侯,他可不是看世家脸色的人,他看中顾少主,是因为他秉性刚直,不肯搅弄黑白,这样的人在世家里是罕有的。”
    暨艳的脚步一顿。
    他的肩头落着霜一样的月色。
    似想起什么,声音带着淡薄的愁意:“是因为木强则折,刚直的人在世家是活不久的。”
    李隐舟不知他所说的是顾邵,抑或是另一个憎恶脏污的偏执少年。
    陪他一起仰头望天,只见一轮极亮而极寒的月悬于重云之上,凝了冷冷的清辉,静静俯瞰人间风色。
    他道:“是,太过坚硬的木头反而容易折断,但若是浸在水里也会变得柔软,反而因此变得柔韧。顾少主虽然生性正直,但有性情如水的朋友,所以养出和软的性情。”
    他点到为止地停下,暨艳也并不再问。
    卸下一天的疲惫,李隐舟这时才在今宵的月色中沉浸片刻,随即大阔步迈过暨艳的身边,照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还不快回家,明儿还读不读书了?”
    ※※※※※※※※※※※※※※※※※※※※
    白虎裘是策瑜杀虎之后,孙策找陆康被拒之门外,然后陆康送的,不知道你们还记得不。
    是重点(敲黑板),画起来,以后还要考的。喜欢行医在三国请大家收藏:(663d.com)行医在三国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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