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一春长费买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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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扬州就是一个供人游玩的好去处。
每年的三月,各地的文人墨客、公子王孙便纷纷踏至而来,使这个醉人的天地,增添了更多的灯红酒绿。
【一】《风入松.一春长费-上阙》俞国宝.词
春天,瘦西湖的风景美如画。
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湖面上,反射着点点的波光;微风徐徐,吹皱了湖水,吹荡了画舫,更吹醉了游人。
游船在湖面上穿梭,舟子懒洋洋的撑着篙,懒洋洋的荡着桨。公子哥儿,闺秀名媛,或倚栏嬉戏,或凭窗远望,或饮酒作诗,或轻歌曼舞……
有一艘彩船穿过了一片尖尖的荷叶丛,荡漾在瘦西湖的中心。杜十娘独坐在船头边,眺望着远处的景色。她的丫环如意走出了船舱,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外衣。
船舱里,不时传出杂乱的笑语和喧哗的吆喝声。这是当今太子“铁锅”和几个红尘女子在戏谑。
到了扬州后,太监王不花私下里跟纪绪讲:铁公子因在家里受到继母的挤兑,跑出来是为了散散心,希望纪绪能在“扬州瘦马[1]”聚集的红场,找几匹俊俏的小野马,圆了铁公子的扬州梦。
纪绪哪里认识什么“扬州瘦马”?
于是,他便想到了贾正理,委托他约几个姑娘出来游湖。
贾正理很快便约好了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红尘女子:一个是“醉意楼”的头牌谢月朗,一个是“风雅涧”的花魁杜十娘,另一个是“群玉院”的小红人徐素素。她们三个女子属不同的年龄段,不同风格,而且各领风骚数几年。
杜十娘来到船上后,发现约她们的是四川才子纪绪,而且还带着一群帅哥哥,真是大喜过望,本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就此可以解决。
当纪绪看透杜十娘的心思后,便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十娘便失望地停止了向铁公子示爱。看着铁公子那笑谑的声浪和徐素素那打情骂俏的胡闹,杜十娘心里便涌上了难以言表的失望和落寞。
游轮偏离了湖中心,向湖岸移去。
岸边,杨柳低垂,繁花似锦,但这如此娇艳的花儿在为谁开放?杜十娘摇了摇头,凝视着那清澈的湖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忽然,一只无人划荡的无篷小船轻飘飘的游了过来。走到近处,才见有个人仰躺在那一片金色的阳光里,身边放着一把酒壶,一支铜箫,还有一本书……但那人既未喝酒,也未吹箫,更未看书,却用双手枕着头,在那儿高声的吟唱着什么……那份潇洒,那份悠然,那份陶醉在湖光山色中的洒脱,以及那份忘我的境界,使杜十娘不能不对他投去关注的目光……
十娘静静地侧耳倾听,发现他朗声吟诵的是一阕词,好像是:
“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
玉骢惯识西湖路,
骄嘶过、沽酒楼前。
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
“画船载得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当杜十娘听着那人吟到此句时,内心波动了一下。她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那个躺在小舟里的人——他身穿一浅蓝色的衣裳,同颜色的头巾和腰带显得格外地朴实无华;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还是个少年书生呢……
【二】《风入松.一春长费-下阙》俞国宝.词
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
画船载取春归去,
馀情付、湖水湖烟。
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
那少年书生似乎也感觉有人在注视他,便一翻身,从船里坐了起来。他朝杜十娘这边望过来,正好和杜十娘的眼光碰了个正着。他那炯炯然,灼灼烫的一对目光,烤得杜十娘的脸颊蓦然绯红了,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正在此时,那个王不花把头伸出了船舱,细声细气地喊道:“十娘,十娘,你怎么逃席逃到外面来了?还不进来干了这杯酒,再给我们作首好诗,让我家公子欣赏欣赏!”
专注的杜十娘被王不花的喊声,惊吓了一下,勉强的应了一声,还来不及站起身来,那铁公子已举着一个酒杯,醉醺醺的钻出了船篷。他走到船头上来,把酒杯直凑到杜十娘的嘴边,嚷嚷道:“快来,快干了这杯,十娘!”
杜十娘回避到一边躲酒,可巧那小船和大船撞了个正着。铁公子站立不稳,一个跄踉,那酒洒了一大半,铁公子抬手把剩余的酒朝那小船泼去。
舟子也气呼呼的把头伸出船栏,骂道:“你这人怎么了?这么一条大船都看不见吗?你的眼睛呢,瞎了?若是撞坏了我的大船,你得赔……”
听到船外的争吵声,纪绪赶紧出了船舱。见撞船的公子他认识,便高兴的喊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时弦兄啊!”
那公子定了定神,问道:“你是……”
纪绪说:“我是四川的纪绪呀~”
那公子惊奇道:“呀呀呀!你怎么头发全白了?”
“先别管我的头发,先说说你。你今天为何如此雅兴,一个人弄了这么条小船荡呀荡的,吆~,带着箫,还有酒呢……”纪绪又转身对铁公子说,“这是扬州举子李甲,李时弦。我们在大都京试时认识的,他虽然名叫‘时弦’,却不会弹弦琴,只会吹铜箫……铁公子,外边风大,你先进舱,待会儿我让时弦兄上船为你吹奏一曲《渔樵问答》如何?”
铁公子高兴道:“好,好,好。”说罢,便进了船舱。
看到他人都进了船舱,舱外只剩下纪绪和杜十娘。李甲便开始搭话了,“开端兄啊,你何时来的扬州?怎么到了我家,也不来找我叙旧。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哎呀呀,谁知仁兄也变得潇洒起来了——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书呆子吗?”
“什么大门不出……以前,不是家父管得严嘛!”
“怎么,现在‘令严’不严管你了?”
“家父去年进京任职,把家留给我打理……”李甲微笑地应道,有意无意地扫了杜十娘一眼,“你们在搞宴会吗?”
纪绪说道:“噢,是我刚认识的京城朋友,他对扬州不熟,让我带着他们转一转,我哪熟呀……时弦兄,正好你来了。这是你的家乡,你比我熟悉的多!来,来,来,快上来吧!有了你就有的地方玩了。”
“我这船……”
“让舟子把你的小船绑在我们的大船后面。”
“那~,你们,谁做东呀?”那李甲笑着问道。
“就算是你的地界,也不必你来花钱,都是京城的铁公子做东,不会让你摊银子的……”纪绪笑道,“行啦,别推三阻四的了,还不给我上来!这儿,我还要给你介绍一个大才女呢。”纪绪看了看杜十娘,对她笑了一下,示意她——这个人,你可以追。
其实,纪绪留下李甲,可不是让他给铁公子当导游,而是为了杜十娘的终身大事。刚才,杜十娘在追求铁公子时,纪绪告诉她——这个人你追不得,因为没有结果,还很危险!但这个李甲,纪绪很是了解,是一个老实正派的青年人,而且,你俩都是扬州人,可以慢慢地拍拖。
得到纪绪的示意,杜十娘对李甲是“微微一笑”,而且“很倾城”。
李甲的目光也移向了十娘,他略加迟疑,然后豪放地甩了甩头,说:“好吧!刚好我的酒壶也空了,你们的酒够多吗?”
“保证让你喝个够!”纪绪招手说道。
于是,李甲便整理了一下衣裳,拿着他的铜箫,在舟子的协助下跳上了大船。
李甲亲自系好了小船,站定好了,与纪绪重新见了礼。其实,他是想让纪绪介绍他认识他身边的这位漂亮姑娘。便又转过头来,带着宁静自如的微笑,注视着杜十娘。
这种率直的注视,不知怎的,竟使杜十娘有股被刺伤的感觉。
以前,那些儒雅的男人,尤其年轻的生员,对她都不敢正面相看的。而这李甲却不同,不但逼视着她,而且时间长。使她感到在他的面前,是无所遁形的,仿佛他已看穿了她。也仿佛,他早已知道她是那一种人似的,那眼光,那微笑,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反正有风流男子的地方,就必定有你们……”
杜十娘默默地跟着他俩进了船舱,没有人注意到她那份复杂的心理,更没有人在意她那种自尊与自卑混合着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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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扬州瘦马
年轻的时候看古惑仔系列电影,经常看到把交女朋友称“泡马子”,觉得很时髦。其实,这是一句侮辱女性的话。
那么,为什么把女朋友叫马子呢?
马子源自马桶。马桶最先的名字是虎子,也就是老虎的意思,用老虎代表大小便用具,表明中国人才是战斗民族,不仅敢摸老虎屁股,还会用老虎的大嘴当做小便器,对老虎的蔑视可见一斑。
但是到了唐朝,因为皇帝李渊的祖父叫李虎,总不能把皇帝爷爷的小名当马桶天天叫吧?于是,就换了一个动物,找到了马的头上。
为什么觉得用“马”代指小便器合适呢?
因为在古人看来,马卧倒的姿势和人坐在马桶上的姿势很是想象。于是,就让马做出牺牲,成为人们存放大小便的地方了。于是,便有了“马桶”一词。
但最后怎么又把女人捎带上了呢?
这就要从中国的象形字说起。因为文字学家认为男女交合的倾向,和骑马的动作差不多。同时,“马”字躺倒的形象,也和女人的生殖器官有相象的地方。所以,就用“马字”来代替女人了,甚至把男女上床叫做入马、骑马,并且很快就流行了起来(只要多看古典小说,看到在男女性与爱的方面,几乎都和马有关)。比如,旧时代的扬州,有句对女性很轻视的俗语,叫做:“讨来的老婆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这也成了“扬州瘦马”的最初来历。
(1)扬州瘦马
这瘦马,并不是“古道西风瘦马”中的“瘦马”,而是指专门培育用来牟利的女孩子,有人将“瘦马”译为“雏妓”,也算恰当。
为什么“雏妓”叫瘦马呢?
因为,扬州自古就有用“瘦”字的传统。比如著名的“瘦西湖”便是因似西湖而得名。但将女孩子称为“瘦马”,实在是件恶俗的事。这不但是女孩子的悲哀,更是以风雅著称的扬州人的悲哀。扬州美女名扬天下,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扬州瘦马的“功劳”。
扬州自古是两淮(淮南淮北)盐商的聚居地。盐商当年可谓是富甲一方,生活奢侈程度可与皇家媲美。由于他们的富足,也养活了一大批傍其生存的行业,“养瘦马”就是其中之一。
扬州瘦马是迎合盐商们变态心理需求而产生的。
到了明清时期,“养瘦马”成了一项暴利的投资,有一大批人专门从事此项职业。他们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据《续金瓶梅》所记载,一位一等“瘦马”能卖得一千五百两以上的银子。笙歌燕舞,脂浓粉溢;夜色深处,多少“瘦马”,无人记得。
(2)挑选及培养
那个时候的人们大多重男轻女,在生活难以为继的时候会选择把女孩卖给人贩子。举凡瘦马,必定先从贫寒人家买来幼齿且丽质天生的瘦弱女孩,就开始养瘦马。养者,即调、教。光有形体瘦弱,这还不够。瘦马的举止投足,一颦一笑,都必须严格符合豪商巨富们的审美趣味。譬如走路,要轻,不可发出响声;譬如眼神,要学会含情脉脉地看……
这样养出来的瘦马,卖得快,价钱也好,当时扬州城里,有数百人如同牲口贩子一样,做着瘦马买卖。这些人中,有牙婆,甚至驵侩(驵侩,是专门说合牲口贸易的中间商,他们做牲口赚不了钱,就来做瘦马生意,而且这种瘦马买卖,行情看好,利润颇丰,商人逐利,自然蜂拥而来。),如果哪位商贾要买瘦马的消息一经传出,这些牙婆,驵侩便会盯上买主,如同苍蝇附膻,撩扑不去。
挑选瘦马有着一套极为严格的鉴定程序,而其中最为客商看重的就是对于瘦马的小脚的评判。鉴定这“三寸金莲”也有着一套极详细的办法,并且人们还为此制定出了“瘦、小、尖、弯、香、软、正”等七条标准。
这些女孩被买来后,就教她们琴棋书画,使各方面都具备一个做小妾的条件。
清代丁耀亢在《续金瓶梅》一书中对“瘦马”也有描述:
一等资质的女孩,将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
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好助理。
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合格的主妇。
当然,所有的这些煞费苦心的培训都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买主,卖个好价钱。
在“瘦马”的买卖中,她们像商品一样被挑三拣四。
我们来看一下明代文学家张岱在《陶庵梦忆》一文中的描写:……至瘦马家,坐定,进茶,牙婆扶瘦马出。
曰:“姑娘拜客。” 下拜。
曰:“姑娘往上走。” 走。
曰:“姑娘转身。” 转身向明立,面出。
曰:“姑娘借手瞧瞧。” 尽褫其袂,手出,臂出,肤亦出。
曰:“姑娘瞧瞧相公。” 转眼偷觑,眼出。
曰:“姑娘几岁了” 曰几岁,声出。
曰:“姑娘再走走。” 以手拉其裙,趾出。然看趾有法……
张岱接着介绍了鉴定小脚的办法,以及详细挑选,付费,送货上门的一系列过程。瘦马的面,手,臂,肤,眼,声,趾等一一看遍。
而那些落选的瘦马,情形更为凄惨。她们无家可归,被卖入风月场所。每天傍晚,她们涂脂抹粉,打扮妖冶,出入巷口,游离于茶楼酒肆门前,谓之“站关”,灯前月下,面色苍白,已无人样。这些“站关”的可怜瘦马,有的直至夜间都找不到主顾。最后黯然离去。
张岱写道: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可知矣。
大抵瘦马,便是培养苗条小美人卖为大富人家的宠妾、艳婢......运气好的,颜色未衰之前享尽富贵,运气不好的,被大户人家的正妻杖毙、投井......甚至沦落为流莺。扬州瘦马,就是一本旧社会女子的血泪史。
(3)结局
“瘦马”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在七八岁之时,被人口贩子买去。之后,等待她们的就是漫长的集中营式的魔鬼训练期。“瘦马”的瘦,既有天生体弱的原因,也是被刻意“饿”出来的。依据先天条件,“瘦马”被分为三六九等。
并不是所有的“瘦马”都能成功地嫁入富豪之家。最后,有些被挑剩下的“瘦马”不得不被送入秦楼楚馆。在秦淮河畔,“扬邦”歌女大多是“瘦马”出身。而那些“有幸”被官宦富商、贵公子纳为小妾的“瘦马”,也并不见得从此就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扬州有一位女子,也是瘦马出身,最后竟成了贵妃,她样貌出众多才多艺,被进献给皇上,皇上也特别宠爱她,将其封为田贵妃。当时的扬州为了纪念这位贵妃,还把她出生的小巷改名田家巷。
哎!扬州瘦马,这些可怜的女子。
从生下来命运就掌握在别人的手中:父母因为贫困,可以将她们抛弃;画舫主人为了挣钱,把他们当成商品;即便是幸运的成为有钱人家的小妾,也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他们自出生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想浮萍一样漂流在这人世间,令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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