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海

        她已经很老了。一头雪白的头发。走起路来，颤颤巍巍。
但每天，她都会拄着拐杖走到那个路口。仰望路口的尽头。即使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
冬天的风猛烈的吹着她满是皱纹的脸。
她只是沉默着，像一蹲雕像。
一群孩子围绕在她身旁，像找到某种乐趣一般。有人扯她的衣袖，有人在她身上涂鸦，有人在她头发上撒泥土。
她全然不知。
她的年龄究竟有多大，村里的人都记不清了。当时她来到这个村庄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幅模样。而她在这个地方又生活了十年。
除了越来越瘦弱的身躯。
很多人好奇她为什么每天都来到那个路口。
也许在等待什么人把她接走吧。
她穿着那件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
没有人来过。
围绕在身旁的孩子也相继成家立业。
换了一副又一幅面孔。
只有她带着那份深情永远屹立在村庄的路口。
天黑了。亮了。周而复始。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下了三天三夜。门口堆积着厚厚的雪，呼出的热气仿佛冻僵成冰。
她照例起床，简单的吃点饭菜就去了她一直守望的地方。
雪花漫天飞舞。
冰冻了时间。
她穿着很单薄。没有披大衣，雪花落在身上一层一层。她都没有力气拂去。
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黑…
等被人发现时，她已经死了。
是老死，病死，冻死，还是饿死…没有人去深究。
悄无声息，无关旁人，没有离别。
像那一年的大雪，覆盖了所有不好的记忆。
等许多年后…
终于有人想起了她。来到这座村庄寻找她。
来人同样步履蹒跚…满头白发…
没有牙齿的嘴巴说出的话模糊不清。
没有人听懂他说的话。
直到他看到那座孤独的坟，顷刻间泪如雨下。
他奔到那座坟前，跪了下来。
周围站满了人群。
是忏悔的泪水吗？
原来她是他爱了一生的女人。
她在十年前查出患有老年痴呆症。记忆时好时坏。有时候连亲人也忘记了。
即使有五个子女，因家庭条件的制约，都不愿赡养她…认为她是累赘…
便偷偷将她送在了这个村落…独自生活。
她一直仰望的方向是她的家所在的地方…
她似乎从未遗忘…
而他只不过年轻时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从此便没有忘记她的容颜…
人生最遗憾的事莫过于她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他…
但他一直等着她。
从20岁到白发苍苍的80岁…
但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于是，每天他都会来到这个村庄的路口。犹豫徘徊。
为她送去饭菜…为她送去抗寒的棉衣…
就像很久以前，他站在远处看她结婚，慢慢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你是谁…”有时候，她会发出像做梦时的呓语。
“你的守护神。”他开玩笑的回答。
“哦…昨天我是不是见过你…你的声音和他很像…”她说。
看，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们无法为一段感情下定义。无论它美好还是肮脏。
他曾偷偷亲吻她的脸。想占有她的身体。即使他们已经到了垂暮之年。但他在他的嘴唇即将贴到她脸上的时候停止了动作。因为他看到了她脸上皱纹，那么深，那么沧桑，还有满头的白发…那都是他爱过的痕迹…他应该保护这份美好…
不应为纯洁画上肮脏的句号…
如今她死了。
他的心便死了。
他想光明正大的和她在一起。
于是，在思前想后的无数天…他好像看到死神的来临…梦见她年轻的模样…
他知道他要死了…
他来到她身旁…以朋友的名义最后一次守护她…
他说，我喜欢你真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啊…时间就像漫无边际的海洋，它带着回忆奔腾前去…
你忘了我，但我从未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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