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兆

推荐阅读:修真高手的田园生活人族禁地我在九叔世界做大佬逆天神尊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清都仙缘名侦探世界里的巫师御鬼者传奇凝真医路坦途

    被抱起了,尸首被人抱起。手、胸口、肩膀、脖颈,被重重地抚摸,迫切,激烈,像扒走衣还不够,还要剥下皮肉似的激烈。
    被抱起走出,尸首上仅剩的一点衣,被山风吹破了,碎乱,在手臂间耸动。发髻也被打散,长发像枝条那样摇摆起来——
    修长的,皎白的身影,被黑漆漆长发缠绕,更破碎了。细薄的、光裸的皮肤泛青,青筋隐现,僵硬地伸展,伸展在冷冷清清,模模糊糊的躯体,因死去已久被日光照得浮肿。
    山道幽暗,陆机抬步跟上去,像团流淌的雾,跟着走过如此幽暗的山道,是前所未有的悲哀和死寂。
    那尸首是自己,分毫不差是自己。
    他想呼出声,但被掩住口。他认出抱着的人:司马颖面容英挺,紧致线条勾出的轮廓,异常均匀,但面目可憎——这人眼角和唇角浮出浅笑,一种轻松的、狡黠的笑,充满了邪恶和讽刺。
    却忽地想成为那尸体,被抱着,攀上他脖颈,死死抓住不放,被山呼海啸的呜咽吞没身心,在那怀里四分五裂地破碎也行。
    沉溺在幻想,就被双手轻轻抱怀中了。甜美,微微困倦,像被厚厚的被褥包裹,在怀里安稳地平躺。任由紧抱,摇摇晃晃往前走,睁开眼时,恰恰仰望到苍穹。
    空中繁星如海,璀璨无数,树枝时而擦过脸和手,才发现没有那么多星,是弥漫的泪,将整片苍穹模糊成了星光的海。
    “抱累了,放下你,”司马颖温柔说,“想杀你,彻底地挫骨扬灰。”
    “是吗,你杀吧。”满心喜悦地回答他,真正是对他鞠躬尽瘁的喜悦。
    旷野上堆起柴火,丈高的一圈,有兵士举松明火把站在旁。火忽明忽暗,被风吹得摇晃,照亮了柴火堆上木板,堪堪能躺下一人的木板。
    四周是营寨,兵戈和厮杀声回荡,在火红的暮色下,是说不出的恐怖。
    陆机觉得自己跪下了,满身映在红红的火光里。他被铁链锁起来,弓身动弹不得,他挣动,铁链就紧勒,火把更红亮,他看到司马颖扬起剑,两手抓紧,气喘吁吁地猛烈砍下。
    剑刃太薄,司马颖对着血肉模糊反复砍,仿佛为自己鼓劲,为这砍加重力道,他仇恨地吼:“你背叛、奸诈、残忍,是死有余辜。”
    颈口终于砍断,头颅骨碌碌滚下,把地上染得更红。但断掉的头,又被揪着发丝提起,被司马颖翻转,他目光扫过被利刃剁烂的伤口,转向面孔中央,对着这面孔的丑陋,浮出浅笑。
    好可恶的浅笑,陆机心想。但像很多次那样,他的头被放平,司马颖捧着他耳侧把他放到柴火,手好生捧着,直到将头颅安放到身体上。
    木板全是血,血红地荡漾。火砰一下燃起,烈焰升腾,浓烟稠白。觉察到躺在木板,被火焰剖腹剜心,剥皮刮肉,死的惨痛,伴着无数被火焰惊起的夜鸟,刺啦啦飞走远逝……
    然后一丝动静也无,草木山石,城池营寨,异常凄凉地,静默在月光里。
    起了无声的风,将柴火和尘土一起扬向天际。
    有人在徘徊,看自己皮焦肉烂,化成了灰,受最后的苦难。等灰也无影无踪,他就木然张开口,满意地笑了。
    ~~~~~~
    司马颖见陆机蹭地坐起,如筋疲力竭奔走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他淌着汗,气息热乎乎,剧烈地起伏,耳边、脖颈,到显露的胸口,都是绯红——红得太过细薄了,像能见内里脆弱的搏动,一道道青痕,如风激水浪似的搏动。
    “做噩梦了?”司马颖也觉得呼吸艰难,压抑下震动问,“想什么呢,这么可怕?”
    他凑上去,看陆机半睁眼,柔软单薄的眼皮被撑圆,蝉翼似的颤,脸上也在发抖,鲜红唇间,呼出的气就像带血的悲吟:
    “你杀了我,挫骨扬灰了。”
    “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杀你?”司马颖轻笑,小心地笑,轻笑着挥退了屋里其他人。
    “我亲眼见到,看得清楚。”陆机不可置信转头,面容仍不变,还历历如画地,写满了内心悲哀、惊慌和恐惧。
    看得司马颖只觉得厌恶可憎:“你没亲眼见到,亲眼见到我千呼万唤,只想你能好生坐这里,见到你折磨我,摧残我,我却一点点报复都不忍给你。”
    吼的时候手上很轻柔,给拢好被,披上衣,拿自己衣袖拭汗。拭汗时忍不住拍脸颊,给狠打两下:“士衡,清醒了吗?”
    陆机眼湿润,眼里的光虚渺,是种无动于衷。司马颖觉得把他打得平息后只剩虚渺,成全没生气的空无一物——他怎么会回答自己?
    可又觉得那点光,如带火焰,向自己投射,士衡还沉溺在梦,把自己看成杀戮者,眼中火焰,确凿地要自己承认残忍的事。
    “你不清醒,我不跟你计较,”司马颖不说什么了,不想争执,“这衣又要换,你别抗拒。”
    说换就换,问不出就行动,可正要拉上襟口,被陆机一下躲开。他揪紧衣瑟缩,但清醒又坚定地开口:“我想回邺城,殿下让江应元接应。”
    “怕我?怕我想回邺城?”司马颖爬上榻靠过去。
    ——就像为试探‘怕’,膝盖抵着床榻挪动,手撑着爬,一点点靠拢,把人逼得瑟缩到角落,也没听见吭一声。
    “也好,这里烦扰事多,我太提心吊胆,怕你再出事,”司马颖颓坐下答应,不过忽地又逼上,把那襟口给揪牢,“但要你求我,求我放你回。”
    就见陆机瑟缩又强硬,抿嘴不说一句,只惹得人更亢奋:“求我,保证只待别院不沾外事,这样求我。”
    “说,说求我。”揽上人搂紧,嘶吼声命令。
    陆机张合两下,像攒不起力气说。司马颖知道不能如愿了,就坐得半跪,低下了头,两手绕人腋下到背心,抱牢轻拍,轻拍着用乞求声:
    “那我求你吧,求你自重,求你一切安好。”
    怜爱越发地重,但怀里越发地颤抖,让怜爱成了深重的悲哀,和深不可测的恐惧。
    ~~~~~~
    “殿下问出什么了?”司马颖一出门,卢志就近前问,踮起脚朝门缝看。
    “你觉得我问得出?真是高看我,”司马颖气馁着,哐一声关门,“都是他自己交待,病倒前,赌气要我疑他,要我疑嵇绍,又不说疑什么,这次,非说我杀了他,害怕要回邺城。”
    “是么?”卢志若有所思退一步。
    “这人病得稀里糊涂,你不用揪住他不放。”
    “并非是我,是殿下揪住不放,可是疑窦丛生,”卢志跟着离开,说事实,“就陆士衡行迹,叫我盘问了无数人,洛阳内外,也叫严防死守,一丝动静都不放过。”
    司马颖埋头,这几天他的确大张旗鼓,但一无所获。士衡已不能跟他计较什么,至于战事后患,得权的隐忧,眼下势成骑虎,也只能快刀斩乱麻地做下去。
    “士衡说要回邺城,他跟我想的终究一样,”感叹着决定,“洛阳不能留久,城里安定后,留石超五万军镇守,然后催天子公卿一道赴邺。”
    “无论士衡,还是天子公卿,在邺城我更能把握住。”两颊紧绷,两手握拳说。
    “的确,毕竟强力夺取,洛阳宗亲贵胄多,有不服怨愤者,登高一呼,怕生变乱。还有邺城夷狄四围,不早回去镇守,也怕像成都一样乱得再收拾不了。”
    “那好,我先行一步,带士衡回邺城,即刻走,这里你善后。”卢志赞同,司马颖就斩钉截铁吩咐。
    卢志抢上前跪下,把路拦得死死的:“不可。”
    “有何不可?”司马颖仍向前。
    “如今不同以往,殿下可以为所欲为,”卢志站起拦,神情异常严肃,“陆士衡吴人,又曾是洛阳朝臣,殿下宠之太过,会将士不服,僚属嫉恨,何况他结交多人,有恶迹在前……”
    感觉到司马颖的怒气,瘪嘴换个说法:“不想他祸事上身,还是疏远些好。这些天日夜守候,便是不该。上次这样守,引齐王奸细叛乱的事,殿下难道忘了?
    地面结冻,残雪稀疏,司马颖脚踩得发出吱吱声:“你嫉恨他?”
    “我敬佩他,”卢志毫不犹豫,“一事归一事,我分得清,他为殿下策谋,为殿下不惜性命,这次攻破洛阳,也是我看着他一步步做到,对他爱惜之心,我与殿下同样。”
    司马颖仰头抽一口气。雪后的天苍蓝、澄澈,流云鲜明,这么一清二楚,他却脑子一团糊,他完全分不清,想不清卢志,更想不清自己。
    “爱惜他,却不得不提防他,伤害他?我好像跟你也是一样,”愣怔着开口,“止不住冲动地,要对抗他。”
    “不是冲动,是审时度势。”
    “明白,你这样道破,前番说长沙王事,说士衡跟嵇绍的关系,是旁敲侧击吧,旁敲侧击要我疏远士衡?”
    “结果适得其反,所以不得不明说,想殿下理智行事,绝不能带他先行回邺城。”卢志坚决着。
    “理智不了,”司马颖嘶声地一字一字,“他命不长久,哀哀待死,我难以理智,只想倾全力,要他好好的,只想亲手抓牢他,把他骗我瞒我的一一给挖出。”
    对卢志的阻拦,又垂头丧气叹:“但不得不理智,你去传信江统,叫他来洛阳接士衡回吧。”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16/16627/11808750.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16/16627/11808750.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