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贾谧两股颤颤，他为侍中，陪在帝侧，差点跌倒失态。贾后走近，没拉起人，而是把他按到蹲下，与帝王同样，南面朝向大殿，手撑他肩头说：“东宫大军，入宫不得，愤而为乱，满城烧杀抢掠，贾谧一宅不足惜，就怕众卿家小，要临危受难了。”
    蹭地声杂乱起伏，众卿终于敢言，鱼争食似的出列，争先恐后启奏：“太子反乱已成事实，无需再审。”“殿下悔罪收兵，亡羊尚可补牢。”“请司隶校尉聚兵平乱。”……
    纷纷乱嚷，插不上嘴。要查证手书的张华、裴頠全无响应。太子也慌乱失措，恨瞪不远处的贾后，再理直气壮不得。就贾谧本能反应，拽贾后下裳鼻涕眼泪糊着：“姑母，保我家宅，我一妻三妾，新得小儿嗷嗷待哺……”
    闹成一锅粥，裴頠看不过贾谧的狼狈，上台扯下那丢脸的，拜向太子：“攻公卿家宅，非殿下所令，请下令收兵，这不是反逆失道，只是对下有失管束，悔改尚不为晚。”
    “殿下怎会悔改，发逆之辞句句果决，一悔改，东宫宿卫尽收狱中，还有谁替殿下反呢？ ”贾后抢一步上前，抢着挑拨。
    太子的确在犹豫，一旦退步，他兵卫尽除，将彻底受制于这悍妇，明谋暗害如何能挡？贾后撑腰鼓腹地装，太子看出，他前面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拼死一搏来得痛快。
    “皇后认诬蔑之罪，孤就退兵，”太子蔑然看隆起来的蒿草，“她要废国储，灭正嫡，为她亲生子嗣铺路。”
    贾后不慌不忙，她觉得已经胜利了，她拜向未发一言的晋帝，果断道：“乱兵纵横，城民性命攸关，已无暇议是非，请陛下免太子为庶人，改服出宫，奉主无望，乱兵自熄。”
    又挨近一步劝：“太子常游华林园，从属众多，若乱到宫廷，陛下怕也难安了。”
    “嗯，就按这下诏。”晋帝嗯哼一声。
    贾后顺着这声，压手镇殿堂里喧嚣的议论：“众卿之意各不同，但事宜速决，有不从诏者，军法从事，中护军，拿人！”
    群鸟出林似的慌乱叽喳，在兵戈鸣响的一瞬，就死寂般悄无声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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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书礼部持节诣东宫，太子改服，步出承华门，乘粗犊车，与妃嫔等同幽于金墉城。”贾后倚塌小憩，听黄门董猛通报。
    “把他生母谢妃也关进去，”贾后慵懒回应，却忽坐起，“不，关得太近了，还在洛阳，我放不下心。”
    “你当然不放心，暗害人，你怕报复，太子报复不了，天道冥冥，也会惩治你。”裴頠踢走通报的小宦，扬长而入，腰间剑耸动哐当。
    “好久没来，来便这般无礼，是我太纵容你了吗，”贾后抖索起身，端上霞红大袖，搭人肩轻唤，“逸民。”
    她叫表字，眼波流转，周身都是懒意，娇软欲倒，但裴頠直接一掌推开，问：“太子是你逼反的吧。”
    “真是昏招，如此你大义人心尽失，”裴頠冷冷地盯，要把所盯眼中的火灭掉，“太子将反未反，你主导朝堂，直接废了他，是明目张胆乱政，使天下忠义者切齿，都能以此举义反你。”
    “担心我么，”贾后迎上一笑，“不用，东宫兵杀公卿家，满城目睹，陛下为内外安定，下诏废黜，众臣也认同，关我什么事。”
    “那关我事。城楼我带走太子，而后他朝堂被废。东宫兵一路高喊，皇后凶妒，谋害社稷，贾氏贼党，死有余辜，”裴頠气得好笑，呛笑两声，“也是满城目睹，沸沸扬扬了。”
    “杀光那帮乱兵，”贾后不以为意，看向高殿外的城影，“看谁还敢议。”
    裴頠没有答，一瞬寂静，“杀”字尖利声，似在回荡，浮云阻断日光，殿堂一暗，寂静被刀声撕破，明晃晃刀刃破窗扑进，侧砍向贾后头颈：“此妖妇凶妒无道，杀了她。”
    那是殿前值卫，无法提防，四五人围堵，举刀骤砍。贾后跌到地爬，董猛也抱头缩背地躲，侍宦宫女撒腿乱跑，慢的都被跺了好几个，地面汩汩冒血。举刀的人眼中嗜血，他们在必死中反咬，被逼得搏命地狂猛。
    裴頠为贾后挡，刀剑交错搁动，呲呲溅火。裴頠在间隙回头，贾后领会，急急朝门庭的角落爬，破嗓高喊：“杀逆党，赏千金，不动者，为同谋！”
    门外应声进人，裴頠也腾出了手，剑如飞鹄起落，呼呼地勒颈杀二人。甲兵围拢，把贾后团团围挡，在裴頠剑逼近时，剩下的自刎死绝了。
    “信我说的了吗？”裴頠丢剑，从血里走向贾后，“都要举义反你。”
    贾后还缩着，蜷身不动，只颤颤地生出一手，怯弱叫：“逸民，护我。”
    “无德无识，这是你教训，不知反省，我能护你多久？”裴頠缓了声，眼前人露出些少女的柔，两小无猜时的秋千高荡，他被同样的颤声柔柔唤过。
    但物是人非了，裴頠压下心乱，拾剑而走，留贾后手指伸展，像抓抚着什么，又摸不到的惘然，他见到，对抖糠似的宫女一吼：“愣什么，扶皇后起身。”
    贾后没要人扶，她自站起，被甲兵簇拥着，扶门目送：“不用你护，我自己能。”
    “进门者赏千金，”端坐下令，座下就是不绝的匍匐谢恩，贾后嘶声喊，“给我查宫内，掘地三尺地查，太子余党，要死绝！”
    众人领命，她又摸额上一滴血，按成了一抹，道：“太子必须死，才能让没死绝的，彻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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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试过后难舍滋味，动辄出营磨蹭。暮色下带孙秀回营，抱着已软若无骨，水一样地摊在胸腹间。赵王听到了震地声，只好退出放人在马背，抹掉腥腻，摁进细抖的唇齿，翻身下马。
    积弩将军孟观领残兵跪拜：“被妖妇逼到绝境，谢赵王殿下收留。”
    赵王悠然看一众人，衣衫破烂，逃得行伍不整，身上残血凝成乌黑，走近了对他们拜：“本王心存义愤，不敢当此谢，与众位同仇敌忾，誓杀中宫。”
    众人高呼，赵王却抹泪，走到孟观身前，握手哀道：“宫中内应，本王按将军所告，联络刺杀。不料事败，英魂在上，在候我等复仇。”
    孟观被这作态感动了，再跪地求：“敢问，何时起兵？太子在金墉城，怕被暗害，杀皇后，救太子，事不宜迟。”
    “刺杀已败，不能再白送命，”赵王相当诚恳，“要谋定而后动，皇后势大，不能急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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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劝走人，赵王见远处马上，人影扭动起来，哼嗯声散风里，他身也一紧，奔过去揉搓：“你死我活了，皇后吓一场，你说，她会怎么杀太子？”
    “说这无用，”孙秀拉过赵王手，“不如问，太子死后，殿下怎么起兵？”
    “起不来呀，”赵王只能用手，一手探上，细细摸索，“就是这里要谋，还在犹疑不决，没摸到头绪。”
    “嗯，该是快了，殿下说说。”孙秀阖眼抖，快落下马。
    “太子死，这位一空，怕人来抢，”赵王另只手不放过，跟着伸进，一下一下带狠，“成都王，齐王，还有西北占我地盘的河间王，最怕这几个。”
    “与其被抢，不如招来，为国除奸，攻杀皇后，就招诸王进京。他们一到，不是入殿下瓮中，能为所欲为了吗？”孙秀软塌，被进得落马。
    “是摁到点，出了。”赵王狂喜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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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