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臣

    “依刘将军言，殿下要驻军，且再行招募，怕是艰难，”陆机身后阖门，当即插话，“邺城非封地，赋税支配在郡县手中，又无出兵名目请饷，要说粮草从成都转运，千里之遥不太可能。”
    司马颖看过去，肆无忌惮地看。士衡所说也是他忧虑的，果然心意相通，但问题还是得解决，不好意思让士衡想，搓搓眉头继续作忧闷状。
    刘渊心有不满，他所将的确像流浪军，食不果腹地蹲在城外，指望得见殿下，粮草之事迎刃而解。这时气愤地接过陆机话：“既有军员，攻进府衙，让其把税粮交出来。”
    “如此等同反乱，洛阳派军来镇，我可承受不起。”司马颖拍上额头，心道蛮夷可以委以武力，政事还是太过稚嫩。
    刘渊上前一步：“何惧洛阳，天子暗弱，乱臣纵肆，殿下英才，大可据地自立，收了那些郡县，我等奉殿下为至尊。”
    说得慨然，司马颖惊掉下巴，立马刮目看人。是有此想，不料刘渊看出，还直接明言。但时候未到，只能暗中积势，就出言否定他：“反乱之言，更不该说。”
    刘渊怔了下，疑惑得身颤。陆机走到他身侧：“邺城驻军募兵，不是不可，但得曲意为之，殿下途中已对人言，邺城招兵，不如明发告示，不仅招兵，还招饥馁流民，供给衣食。”
    司马颖努力作主君样，撑好桌案，沉着脸问：“本就少钱粮，再招来人，岂不大乱？”
    “殿下怕乱，郡守县令更怕，”陆机恭敬俯身，看得司马颖别扭，“这便是出兵请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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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细说时，外间步声促急，门板咚响，司马颖应声后，走进两人。陆机举目过去，细细认清，冒出一撮如隔前尘感。
    来的人是卢志和罗尚。当年司马颖化名程章，在吴境游走，卢志是小小跟班，如今已然轩昂，他眼神恭顺，陆机便想，该一直是贴身心腹吧。
    罗尚是蜀汉故将，蜀亡后西陵之战，被这人抓到威胁过，而后步阐之乱，又见着他跟司马颖在一道。他是司马颖在灭吴战中收服的人，司马颖封国成都，罗尚该是他的军事倚仗。
    想到这里，悄悄退一步，退到梁柱遮挡的暗光里。
    两人都很丧气。卢志先说：“殿下让我到邺城张罗，很是不顺，起先倒无碍，但明说接管邺城军事，邺令王彦就百般推脱，说供应不足，怕南兵不服水土，知道殿下要进城，还直接列兵挡了城门。”
    “他怕我挤走他，”司马颖没怒气，沉稳声，“不来他一人独大，来了他得伏低做小。”
    “不该，殿下诏令在身，他是品官，不应刁难。”卢志疑惑道。
    陆机大概知了司马颖的窘境，身在驿站，是因为人家不让他进城。
    罗尚乘静默时禀告：“成都也不太平，秦雍战乱，流民大举入川，益州刺史赵廞招抚，借氐人李特为爪牙，聚集几万人，阴有据蜀之志，成都内史耿滕，也被他赶出了城。”
    “邺城不让进，殿下不如回成都，”罗尚揖手，“山川险固，沃野粮丰，何必让赵廞那厮得逞。”
    “川地眼见动乱，殿下回去镇守为好。”卢志跟着揖手。
    司马颖算是明白，怎么两人都没搞定一邺令。但不动声色，思索刚才说得诸事，好像一时间，到处都在给他使绊，这太不同寻常。
    陆机则在想，必须留在邺城。卢志和罗尚在蜀多年，想的是经营故地，但他们没卷进朝政，不知风云厉烈，蜀地只能割据，争雄必在中原。
    想出声劝，司马颖拍案一声，吭吭地笑：“嚯，终于想起来，那赵廞，是贾后姻亲，难怪呢，如此不放过我。 ”
    “邺城也大概如此，想进城并不能难，”陆机知道他不想回，又别扭着不好说，就直言，“旦发招募告示，不出几日，邺令定会奉迎殿下入城。”
    另外几人注意到陆机，想着要细问详论一番。司马颖忽站起，在主座背过身，口气更沉：“先议到此，余事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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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内已空，司马颖等步声消失，迟迟未转身。听到衣裳蹭着木壁，才过去一把捞起人，在肘腋和腿弯箍紧，恶狠狠盯上：“又晕，是吗？”
    陆机闭眼，索性不理，天旋地转里，听到屋外有雨落在叶，咯当咯当，一下一下的。
    他被剥衣覆被，摁上了榻，晕眩稍缓，就乏力地眨眨眼，碰上近在咫尺的威胁：“不想被我抱进城，给人笑话，就好好休养，今天不许下榻。”
    陆机好多了，但怕了那威胁，往被里一钻，瓮声瓮气地：“殿下要进城，还需听完我说如何招募。”
    司马颖气噎，当主臣还违逆，不客气扯开被。见陆机眼睁得圆，盈盈掬水，手扒被角盖到了眼下，乖顺惊恐样，莫名地有些稚气，像极了以往。前尘往事涌上，只剩止不住地心疼心爱。
    他轻搭上手，掰开被：“你说，别闷着。”
    “告令贴在城门通衢，如殿下曾言，不写主者，只写明邺城，再让刘将军部属广作传言，使人聚集在城门，越快越多，便是越好。”
    “你少想点。”听声气低弱，司马颖忍不住打断。
    “为越快越多，也需殿下倾出资财，赈济先至的流民，才好招来更多的人。”
    “那慢点说，”没法，不听，只好顺着，司马颖凑近道，“我要主政这里，真的乱起，怎么收拾？”
    陆机眼中更盈盈，青白脸上破出点笑：“殿下记得襄阳吗？”
    “与你一道的，什么都没忘。”司马颖觉得难得，手捧他脸侧，想抓上那笑，又怕抓破了。
    “屯田养兵，是魏武国策，羊都督仿效，在襄阳练兵缺粮时，广为屯田，我在长史徐弘手下做薄计，深知其策，殿下也曾参与过。 ”
    “是哦，当时我扮行商，还装模作样供牛供耕具，”司马颖想起好笑，但随即不笑，替陆机说下面的，“眼下同样情形，以军队镇守，收荒芜地，做军屯民屯，就不愁税饷了。”
    “也有可愁，”陆机见司马颖稍离，便半起身，“胡夷遍在中原，不仅有勇力，不少更是知典籍，怀识见，殿下可用，也要防之。”
    “嗯，说完了吗，”司马颖哄劝声，见他撑得艰难，干脆环抱起，一手捂口，“这样，你不说，我与你讲过往，哄你睡觉。”
    “说好的主臣，殿下忘了吗？”手下不屈不挠地发出呜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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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华走进中书省，一众侍郎和吏从恭敬让路，礼大得都快折腰。正堂值房里，他惊见主座的案，居然是自己当侍郎时用的，不过缺角修好，还包了黄铜，坐好后，那炫目的锃亮，明晃晃地告诉了他趋炎附势的深意。
    难怪人人都要上攀，张华深有感触，完全领会。
    “太庙落瓦，宫城树被砍，尽是这些无关痛痒事，要免太常官，我看要免吏部官才是，满朝职事，整天在干什么！”张华正愣神，旁边传来掀案发火声。
    蹭蹭跑去看，裴頠一脚踩倒翻的案，一手怒指满地文书，他宿卫出身，吼得骇人，两侍郎估计是被文书摔头了的，蔫得头触地地哆嗦。
    “逸民，这是积弊，火也没用。”裴頠是贵戚，但张华另眼看他，知其刚正不阿、痛恨时弊，既已同事，便决定推心置腹。
    “近来监司，大纲不振，微过必举，都是要避豪强权贵，人也浮于事，搞些微末事免得被责旷职。上头政出多门，动辄改换，没有支持，国政要事，哪个敢去弊革新，都是得过且过。”
    “如此政风，亡国之兆。”裴頠一脚把案面踩塌了。
    “我二人既得委任，倒是可一振衰颓，”张华娓娓说，看那案不能要了，使人把自己包铜的搬来，“你说得有理，该从吏部开始，岁终考课，明其赏罚，不拘出身年功，一律浮于事者降，有能者升。”
    裴頠好歹气消，看出了眼前人的老练，历沉浮太多而诸事淡然，当下敬重一拜：“张府君不愧宿望，此后愿随事以闻。同心辅政。”
    “来来来，唤表字就行，我非高门，没那么多礼，”拉上裴頠捡文书，“这些章表，虽是狗屁事，今天还是得理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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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刚放下，门外响击掌声，贾后欣然迈入：“二公雅望不虚，国政之事，任凭斟酌，我必使满朝归心，令行景从。”
    两人拜见，都自己人，没什么好谢的。贾后避开文书到主座，犹豫了下开口：“但有些安危事，不得不过问。”
    “皇后想问西北镇守一事？”裴頠知内情，应承上。
    西北氐羌大乱，原是赵王司马伦镇守，但出师败绩，就留京不愿归国，乖顺巴结着贾后，众人拿他没法。宿卫孟观和胡将刘渊讨破有功，但贾后及时撤了他们，因为其背后站的是太子和成都王。张华也在想，这空出的镇守，该如何安排？
    “关中多战，且胡夷涌入，必须举强者镇之”张华郑重声，“其地也紧要，先帝有石函之制，非至亲不得镇，臣看还是诸王中选一长者为好。”
    “诸王？”贾后嗤笑声，委婉反对， “要么野心滔天，要么无能懦弱，难挑呃。”
    “河间王颙，乃安平献王孚之孙，宗室疏属，轻财爱士，先帝赞为诸王楷模，可当此任。 ”张华想到人选，硬着头皮说。
    “西北战事重，戎狄乱华，不可不慎，张府君言之有理。”裴頠帮腔，信任地看张华。
    张华也觉挺默契的，乘机壮胆谏言：“战事不仅西北，氐羌之乱，波及川蜀，氐人李特聚众攻城，皇后不该私许成都王邺城，更不该令刺史赵廞夺他封国。”
    “错了吗？”贾后拍案，手拽紧了裙，“成都王非池中物，他要邺城，我才赶他去，但会让他离国失军，流浪狗般地待那里。”
    “令他到成都，以乱民牵制，离京偏远，才更是制他之法。”张华跪地肃声。
    裴頠连带着跪，体会到了张华的忧心：“成都王勇谋不凡，邺城形胜，他未必不可翻身，且川蜀与关中同样，无领军镇守，怕动乱难熄，以至沦丧。 ”
    贾后长长吁气，恨得切齿：“此人如此难办，当初不该放过，不用你二人管，我会彻底制他。 ”
    气哼哼走后，张华抹把冷汗，裴頠替贾后问句：“为何非要诸王领军，不加节制？”
    “无奈的事，戎狄扰乱，必须借其力，还有其势已成，唯有制衡，方能平稳，”张华一屁股颓到地，“不好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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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想方设法写甜，正经一段话愣是在床上说了（捂脸害羞）~~
    魏武就是曹操，上章忘了标注，士衡发现遗令真有其事，那话也是他自己说的~~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