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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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昭面色忐忑,恭敬回话:“见过公主,我等缀后,哪里是躲。”
    孙瑾却只看向陆机,见他始终垂首,紧拽衣角,似是更惊惶不安,也不管韦昭,下马直接近前,左右打量,问:“士衡,躲我作甚?”
    “在下方才未识公主,如韦大人言,我等只是步缓居后而已。”陆机拱手而答,仍未抬头。
    孙瑾彻底无语,恨恨跺了下脚,只得换个话头:“我正欲见你,不料恰碰见了,你就跟我到府中吧。”
    此话一出,周围一圈侍官惊骇,纷作瞠目结舌状,相互频使眼神,暗道:真个骐骥才郎、乘龙佳婿,原来丞相还有后招啊,中书喜事将近啊。
    韦昭见好事者啧啧声又起,心生仗义,赶紧前去退散众人。陆机窘在原地,却仍不紧不慢回道:“公主吩咐,在下自会去拜访的。”
    孙瑾语噎气急,不由分说上前拉人。忽而西风骤起,陆机宽长衣袖被风鼓动,他身形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
    孙瑾扯拽住他,关切地问:“士衡,你怎么样?” 也不等他答,就对身后侍女下令:“去太仆寺弄辆驷马辇车来。”
    侍女策马驰离,不一会儿就领着整饬周全的宫车驶回。孙瑾附陆机耳语一句,直接做出了有请的手势。
    陆机无奈苦笑,在众人惊叹兼艳羡注目下,顺着孙瑾不留余地的手势,赶紧钻进了密闭的辇车。
    车内银镶帘钩叮铃一下,孙瑾掀帘探看,知车已驶出了宫城掖门,便开口道:“今日阿弟约我北苑狩猎,我才得进宫的。”
    见陆机在紧瞅着她,继续:“小太子好得很,我带他去猎场,他玩兔子玩的可开心。”
    “不过,也被吓住了。”避开陆机视线,孙瑾声转低沉,“阿弟令镇军军将贡献猎犬捕兔,两人没有献犬,被当场斩杀,扔给群狗啃咬……”
    “以后陛下面前,还请公主莫要再带太子 。”陆机冷冷道。
    孙瑾并不回应,只更凑近陆机,喃喃低声:“其实,我也被吓住。要会见你,是想提醒,切勿忤逆阿弟。”
    陆机目光一晃,问:“我何事要忤逆陛下?”
    “士衡,你身兼太子少傅,我知你要护太子,但阿弟揽权树威,迟早要把小单儿废掉,而且……”
    “而且什么?”陆机追问。
    “而且不定是残忍下手,除之后快!”孙瑾举手作劈砍状,语声颤动。
    陆机紧咬住唇,怔怔不言。孙瑾往后颓坐下去,幽幽道来:“父亲生前被权臣威逼,暗杀重重,日夜躲避防备,也不免一死。我去练刀剑防身,而阿弟年幼起,却被逼得如惊弓之鸟。于是自一次杀尽来敌后,他便动辄狂躁弑杀,以此来寻快慰发泄。”
    “本以为,即位后他会收敛,今日才知,他暴虐习性,只是变本加厉了。”
    喀嚓喀嚓的木轮匝地声中,两人各怀忧急,相对无言了一阵。待辇车缓缓停下,陆机开口道:“公主为何言及,这些秘辛?”
    “士衡,”孙瑾急得站起,满腔愠怒,“我与你兄长亲厚,不忍见你身遭不测。此外,此外于你推心,你何须礼防至此。”说完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下车走了。
    丞相府邸在宫城不远的山脚,前府后院,兼公署家宅,为高耸的松木三面环卫。石砌垣墙,黄铜覆门,威重赫赫。阴阴夜色中,门道两盏悬梁风灯,光照明灿远及。
    门吏接上中书令贺邵拜帖,展手迎客进门。门庭之后,陆凯在厅堂的楹柱间等候。贺邵稍行拜礼,举出尺一诏书,直言:“检校田户诏令已拟,丞相过目。”
    陆凯接过简牍,随即展开细看。贺邵迟疑了下,还是说道:“赋州县之权清查大族,丞相故土吴郡,该派何人主政?”
    “我一向不理族中经营,若其占田荫蔽,按法令即可,何况国事多艰,理应倾余财以贡献。”
    贺邵摇头一叹:“丞相,不止是财,还有人之居心,寻丞相把柄在。”
    “仆自立身持正,何惧谤言。”陆凯一振衣袖,坐到桌案,提笔修改诏令,边嘱咐道:“毋理这些,呈上之后,只管选强干公正之人,赴州府督行检校。”
    贺邵在旁静候,忽问:“不知陆侍在府中否?”
    “士衡吗,我令人叫他。”
    仆从转身欲走,贺邵忙道:“不需不需。” 又对之一拱手:“烦指引,我自去便是。”
    陆凯专心改诏,只挥挥手让仆从离去。贺邵略作交待,跟着一盏巵灯徐徐进到后院去。
    山间夜风狂烈,紧闭的槛窗被吹开又自行合拢,啪嗒啪嗒震响,案前烛火也随之跳动不已。陆机放下一册书,想总是看不下去,就盯着光焰,听起风过层林的呼啸呜咽声。
    门外略有动静,他持灯去看,见仆从领着一 冠冕簪缨之人而来。他所居是文书库上阁楼,想着大概有人赶急查阅,却看清走近的人正是新任中书令贺邵。
    拽住衣袖,又放开,镇定下来,前去拜见。
    贺邵拾阶而上,到门前答礼:“乘夜来访,有扰”,又抽出一册简牍,直指陆机,“你日间写的策文,我已看过。”
    “文不对题,府君见谅。”陆机回礼。两人屋内落座后,仆从闭门而出。
    贺邵翻看桌案上书册,见都是些《汉朝议驳》、《名臣奏事》之类,就打破尴尬 ,笑道:“久闻陆侍郎文才卓著,于今不仅亲见,还知你私下是怎用功的。”
    “在下惶恐。”陆机谦让道,“这些,只为写那篇策文而备。
    “看来你早在筹谋。”贺邵又转严肃,“可当下朝局微妙,你建言复二都制,太子移驻武昌,可曾深思周全过?”
    “如策文所言,府库之困,在于用兵。财富集于东南,而用兵重在西境。每逆流供给,费时耗力,多有空损。将武昌作陪都,建仓储,转运东南之外财税,以太子留守监军,可解粮草匮乏,助益上游军防。当年先大帝建武昌城,也是颇存此意的。 ”
    “所见确是深远。”贺邵点头赞同,又转话锋,“士衡,我与丞相故旧,此番前来,也是要与你坦言,此议你是否有私心在,你想过一旦如此,你父亲处境将如何吗?”
    窗外厉烈风声未息,陆机也难忍平静,对上贺邵温和的目光,怯怯说道:“我是想,太子即便被废,在武昌,好歹能借父亲之力,保他余生。”
    贺邵摇头一叹,压低语声:“你就不怕,陛下疑你父亲拥立太子,或割据自立,或向北投敌,或顺流取建业吗?”
    陆机一惊,又有些愤然,起身驳道:“父亲忠恳如斯,陛下何至于…… ”
    “想下你在朝中,又是怎样身份?”贺邵提醒,见陆机仍是难以置信神色,叹道,“ 也罢,这二都制,确是解钱粮之困上策,既然你执意,又是言于中书,我且列入朝议疏文,待陛下裁度。”
    陆机松下口气,听贺邵又道:“丞相还在修改文书,此策能否保留,也需看你叔父意下如何。”
    “叔父秉诚为公,定与府君同心。”陆机回道,见贺邵似要告辞,便再行一拜,“谢府君来相告我这些,若此议招至罪愆,我自会不惜性命以担之。”
    太极宫朝会。朝礼刚毕,孙皓便指着红漆剥落的一处横梁:“这殿当初草就,历半甲子了,到处破落,走着走着都怕落片瓦下来砸头。”
    “宫殿是需修缮,但眼下不宜再营新宫。”陆凯谏道。
    中书丞华覈跟进:“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太半之众,蠢蠢动于西境,时欲南下鲸吞,而我仓库空匮,兵士疲敝,更兼交趾沦没,首尾多难,舍此急务而营版筑,恐有风尘不虞之变啊。”
    “就是不能修啦。”孙皓不耐烦道,丢下手中舆地图,正色危坐,“好,那来议你们说的急务。”
    中书令贺邵端好笏板,念诵起检校田土的拟旨,末了撇开笏板,启奏道:“钱粮之困,想来还有一策,可复二都制,建仓储于武昌,太子留守,就地转运税赋。”
    孙皓神情恹恹,听到此议忽地兴起:“有人比卿提得还彻底,西陵督步阐表奏,请孤直接徙都武昌。看来贤者所见略同啊。”
    “既然文武都有此动议,那孤从之,何必太子一人,建业宫城内外,就齐齐迁至武昌,众卿看如何?”
    众卿是面面相觑,惊异非常,不料君主毫无征兆地突发奇想,且不说如何兴师动众,在场大多生根建业,那里想跑到上游苦战之地呢?
    陆凯当先劝道:“徙都之事牵扯诸多,不可仓促决议,还望陛下慎思。”
    孙皓不语,对宦者一使眼神,即刻一方山石被抬出,黄赤字迹俨然,谒者岑昏高声念道:“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
    孙皓指着一笑:“此石有谶,孤去荆州,才符黄旗紫盖之名,若不去,这终有天下的,可要落到他人头上的。”
    这笑容有着相似的诡异,众卿怔怔看着一笔一划的黄赤谶文,全然不知能再说什么了。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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