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陪着

    无净法师念着佛号离开了我的房间后，管愈坐在我床前久久未动。我想要起床，却被他制止住，说是要我卧床休息。
    “阿志哥哥，我感觉现在好得很。我都睡了三日了，你再让我躺床上，我真要成废人了。”
    管愈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你起来，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管愈说着朗声对着外面叫道：“来人！”
    从外面进来两个小丫头和一个中年妇人，我看着面生得很，便奇怪地看向管愈。
    管愈温声说道：“她们以后就在我府中做事了。这三个你应该看得上，就让她们贴身服侍你吧。”
    “连褐樟一起，你给了我六个护卫，够用了。”
    “他们是护卫，只负责保护你，可毕竟是男的，无法贴身服侍你。你如今需得好好调养，要有人帮你做些杂事，提醒你按时服药。这两个丫头原是以前那位宇宁郡守府中家养的奴婢，郡守被杀后，她们被送往睦邻关的军中，刚好被我的人看到就救下了。我看她们挺是伶俐，又识得些字，便将她们留下了。”
    我问两个小丫头：“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奴婢没有名字。”两个小丫头异口同声地说道，“请姑娘赐名。”
    长这么大了，会没有名字？难道她们原来的主家都只用“哎”叫她们？我奇怪地看向管愈。
    管愈笑道：“她们是懂规矩之人，知道换了新的主家，原来的名字便不能用了。”
    我恍然大悟的同时又羞愧难当。我果然是小渔村长大的野丫头，尚赫富贵人家的这些规矩我真是半点不懂。所以，有时候读再多的书也会显得浅薄，例如现在的我。
    管愈大约看出了我的尴尬，拉起我的手说道：“你书读了那么多，给她们取的名字定然好。”
    我轻轻咳了两下，说道：“便叫绿采和绛珠吧。”
    “奴婢多谢姑娘赐名。”绿采和绛珠异口同声地回道。
    管愈又指着中年妇人道：“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在望都见到王爷时为时已晚，王爷刚刚被我说服带兵返回宇宁便被禁卫军伏击。王爷战死，我也深受重伤。我的十几个亲卫为护我冲出重围，死了半数以上。我们逃出去后已然天黑，逃到这妇人家中讨了点吃的，她见我浑身是血，伤得严重，便留我们在家中住上一晚，谁知她男人回来后以为她偷情，二话不说就喊打喊杀。我们也未弄清楚缘由，以为是追兵到了，我的一个亲卫一刀便把她男人砍了。”
    “啊？！”我惊呼出声，怔怔地看着管愈和眼前的妇人。
    “姑娘不用惊慌。”那妇人却出口安慰起我来，“我那男人没什么本事，有点钱就在外面吃喝嫖赌，输光了或喝醉了回来后也常常对我拳打脚踢，说我克夫，克死了前任丈夫、儿子和自家小姐，如今又来克他。”
    “克夫？无稽之谈！”我怒道。
    管愈失笑，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她男人死后，她怕夫家之人不会放过她，决意要跟着我们逃走，我只好一路带着她。一路上也幸好有她帮我换药、洗衣、做饭，不然我也好不了那么快。到了南川后，我本想把她安置在南川，她却执意要跟随我，照顾我起居饮食。”
    我笑着看向那妇人，“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垂裳。”
    “垂裳？归侍玉皇香案侧，愿将五色补垂裳。好名字！”我笑道，“你父亲必定是个读书人。”
    管愈笑道：“精神头好一点就开始糊弄人，这诗我怎的未听过？”
    “你未听过的诗多着呢。”我不服气的怼道。
    垂裳低头说道：“奴家本是奴籍，幼时在望都城南县黄少府家中伺候大小姐，这名字是小姐为奴家取的。后来小姐嫁给了县佐之子，奴家便做了陪嫁婢女。可惜小姐好命不长，出嫁第二年不幸滑胎，自己也血崩而亡。姑爷半年后便续了弦。姑爷续弦时，奴家已有身孕，新来的少夫人容不得奴家比她先生下儿子，逼奴家喝下了堕胎药。奴家腹痛后滑出一个粉嫩粉嫩的小娃娃，鼻子眼睛都长齐全了，是个带把的，奴家看到他还动了几下，少夫人的婢女就忙不迭地拿出去扔了。”
    “可恶！”我恨声怒道，“阿志哥哥，以后尚赫必须规定，谁要敢强制堕别人的胎，或杀死已出世的孩子，杀无赦！正妻、丈夫或婆婆杀死婢女的孩子也不许。”
    管愈伸手又摸了摸我的头，微笑未语。
    垂裳继续说道：“后来姑爷逛花楼惹了一群无赖，被打死了。那群无赖也被告了官杀了头，可姑爷毕竟没了。少夫人便找了个借口把我卖给了后来的丈夫。”
    “原来如此。”我说道，“难怪阿志哥哥觉得你挺会照顾人，原来竟是照顾过大户人家小姐的。阿志哥哥，你身边也确实缺个这样的人，不如继续让她跟着你吧？”
    “我此生往后必定南征北战的，带着个妇人极是不便，还是让她照顾你比较好。你可给她再取个名字。”
    我也不再推辞，笑着点点头：“垂裳这名字挺好的，就用这个吧。”
    “好！”管愈朗声答道，拉着我往外便走，边走边低声说道：“可不许再随便把我府中的奴仆除了奴籍。我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需要稳定的后方。”
    我笑着点头，随着他走到院中。南方的深秋依然到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我想我还是更喜欢南方的天气。
    “小鱼儿，”管愈柔声说道，“告诉我，你如何中的毒，又怎会跳入护城河？”
    我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宸妃娘娘派人抓了我后强制验身之事，猛不丁地问道：“阿志哥哥，你为何不曾问我，我在北翌时可有失身？”
    “失身？”管愈低笑出声，又露出他那邪魅的眼神。
    我被他盯得极不自然，脸颊不禁微微发烫。
    “我的小鱼儿是何许人也？我那弟弟若敢欺辱你，你还能让他好活？还会愿意将他的身世告知卫将军和两位公主？”
    “那——你去北翌赎我之前可曾想过，说不定那时我已经……”
    “横竖我都会把你救回来，反正我也并非童男。你说过，在你的梦境中男女平等。”
    我羞恼地甩开他的手，说道：“可这并非在我梦里。”
    “这与你所中之毒有关？”管愈问道。
    “有吧。反正跟这事也脱不开干系。”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将我跟他分开后在都城的经历说了一遍。为免他伤心，对于我在东宫的病情，我只是稍稍提了一下，而我用碎瓷片自杀的事也省去未说。
    管愈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将我的手握得时而轻时而紧。听到最后，他停下了脚步，转身正对着我，郑重其事地说道：“答应我，以后莫做这样的傻事了。你明知长公主被害是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所为，又怎能自己跑去以卵击石？北方的冬天如此寒冷，万一你在护城河冻死了，你让我如何独活于世？”管愈的双眼泛红，水雾渺渺。
    我心中一颤，感觉自己还是有些犯傻，应该把某些情节再弱化一下，免得他如此忧心。他要忧心的事情多着呢，我怎可以再让他忧心早已过去的事情？
    我点头如捣蒜：“嗯，我以后我决不干这傻事了。”
    管愈将我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吻，说道：“我重伤在身时，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你。我想跟你一起好好活着，我答应过你会回去找你的。可如今我真活下来了，却发现竟有诸多杂事要做。”
    “阿志哥哥，你现在所做的并非杂事，是使命。为了你我和帮助你我活下去的人，还有那些因你我而死去的人。”
    “小鱼儿，你不会怪我？”
    “啊？为何怪你？”
    “我答应过你会陪你归隐田园，可如今，我做不到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天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像洗过一般的干净。我长长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顺应天道方能成。”
    “你会陪我吗？你答应过我的，会陪我走到底。”
    “嗯，我答应你，定会陪你登上都城金銮殿上的宝座。”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便是尚赫人人朝拜的皇上了。那已经是权利的顶峰，已经没路可走了。”
    “不，小鱼儿，那不是结束，那只是另一条路的开始，是另一条更高更难的路，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走下去，直到我们谁也走不动了。”
    我哑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要陪在他身边吗？不，我不要，也不想。那个时候会有更多更适合的人陪他，他已经不需要我了。更何况，那时候我体内的余毒有没有被清除尚未可知，我又怎能随意答应他我会继续陪着他？
    “小鱼儿，”管愈见我不答话，又在我的手上印下深深的吻，“答应我，你会一直陪着我。”
    “我……”我不想说违心话，也不想骗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应。
    “小鱼儿，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管愈将我拉近，俯身吻住我的额头，“我不想要这尚赫江山，因为我怕失去你。”
    一滴清泪滴落在我的眉间，我心中一颤，伸手抱住管愈：“我答应你。”
    我抬眼看着天，心中默默念道：老天，你赢了！我命已由天定！这个世上多少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份坚持、一种执念，有人把那个叫做不忘初心。可是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要坚守初心何其难？是我错了吗？
    “谢谢你！”管愈将我紧紧抱住，久久未语。万事皆收胸腹内，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心中仍忧心着管愈的军事部署和宇宁的安宁，轻轻推开他，问道：“你那些任命宇宁各官员的政令可发出去了？”
    管愈拉起我的手，继续向前走：“自然。大多是以前王爷身边的旧部，关键位置上我放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如今各地方官员都在着手整顿宇宁秩序。”喜欢阿鱼传请大家收藏：(663d.com)阿鱼传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