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勒之行

    “小僧是来找师祖的。”
    “无净法师？”我蹙眉问道，“他本就是到处云游之人，小师傅却特意从摩罗寺跑来找他，所为何事？”
    “这——”悬勒犹豫了一下，似乎狠了心，又说道，“小僧也是无奈，师尊非让小僧跑这一趟。师祖以往云游，也必会来宇宁云佛寺，故师尊让小僧来碰碰运气。”
    “碰碰运气？小师傅是骑马来的，还是坐的马车？路上走了多久？可有想过万一运气不好见不到法师又当如何？”我连珠炮似地问道。
    “阿弥陀佛！小僧不会骑马，也未坐马车，一路化斋走过来的。”
    “走过来的？”我紧蹙眉头，看着这个年龄与我相仿的悬勒，心中无比同情。“那小师傅走了多久？”
    “小僧于去年腊月十五开始走，直到施主救下小僧的前晚才到。”
    如此看来，他竟走了三个多月？我又问：“那小师傅可见着法师了？”
    “见到。可惜当时小僧又累又饿又困，师祖让我先歇一晚再说，小僧一觉醒来却不知师祖去了何方，官兵将寺庙围了起来，各房各院地搜查，又将寺中众人赶到前殿。小僧心下着急，趁着官兵尚未搜到之际躲了起来，然后趁官兵不备，小僧又有点轻功，便从后墙跳出了寺庙，躲在后山。”
    “那小师傅后来又是如何被官兵发现又受伤的？”
    “小僧等到天黑了才准备下山，想着天黑了，官兵也搜完了寺庙，当会安全些。可却未曾想庙中几个师兄弟也逃到了后山，正好从小僧旁边跑过去，后面一堆的官兵一边追一边搜。小僧无奈之下，只能跟着他们跑。小僧跑了一段路后，觉得还是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安全些，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天太黑，小僧也未曾想到竟迎面撞上了守在半路的官兵，被他们扬手砍了两刀，小僧痛得便晕了过去。”
    听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这个悬勒是误打误撞被人砍了，而我和褐樟却误打误撞把他救了。
    我又问道：“空苍师傅请小师傅过来找法师，所为何事？”
    “来问师祖可还有软筋散之解药。”
    软筋散的解药？
    我忽然想起我在东宫时，迷迷糊糊中听到上官凌云和魏太医提到软筋散和空苍师傅。难道空苍竟然答应了魏太医或上官凌云来找无净法师要解药？可我的毒不是解了吗？是上官凌云逼那个制毒师交出来的。
    可我转念一想，自己又找到了答案。
    悬勒是腊月十五从都城出发的，那个时候我的毒还没解呢。如此看来，这个解药就是为我找的？上官凌云逼魏太医，魏太医逼空苍，空苍便遣了悬勒千里迢迢来找无净法师。
    “小师傅，”为了证明我自己的猜想，我又问道，“空苍师傅为何要找软筋散之解药？”
    “师尊说，太子殿下的侧妃娘娘中了软筋散之毒，而为侧妃娘娘治病的魏太医是师尊的俗家好友，如若魏太医治不好侧妃娘娘的病，那他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我猜的果然没错，可我还是嗤之以鼻地说道：“出家之人本不该管这种凡尘俗务，空苍师傅不但管了，还差点把你这个徒弟的命给送了。可见他的修行也不过尔尔！”
    “阿弥陀佛！”悬勒忍不住坐了起来，念了一声佛号，“师祖和师尊都教导过小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陀。小僧若为救人性命而死，乃死得其所。”
    我看着悬勒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心里不禁生出了敬佩之情和愧疚感。怎么说，他风风雨雨走了三个月后又命悬一线，都是为了帮我找解药。再说，悬勒年龄虽然不大，又是空门中人，说出来的话却正气凛然。
    相较而下，我的心胸就显得太过狭隘了。我惜命得很，愿不愿意为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而付出生命我尚未可知，更何论陌生人了。
    悬勒见我不说话，伸手指着躺在旁边的褐樟说道：“小僧虽然医术不如我师尊和师祖，可昨晚和今早听到这位褐樟施主的气息和说话，知道他若再不好好休养，恐怕内力便要耗尽了。”
    我客客气气地问道：“那小师傅可知如何救治？”
    “褐樟施主劳累过度，不过昨晚到现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再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便可恢复，这个问题倒不大。内力若要完全恢复，还需每日按时修炼，或闭关修炼三四个月也是可以的。只是……”
    “只是什么？还请小师傅直言相告。”我急不可待地说道。
    “只是褐樟施主心思郁结，梦魇不断，这可是心病。师祖说过，身伤好治，心病难医。要治褐樟施主这心病，还得找到病根……”
    “小师傅乃出家之人，”褐樟却在此时醒了，开口打断了悬勒的话，“怎可随意揣度他人心思？”
    悬勒念了句佛号，闭了嘴。
    褐樟会有心病？我左思右想，拿不准悬勒说的到底有没有根据。
    “褐樟，”我问道，“你感觉如何？”
    “已经好了，主子放心。”褐樟说着便要爬起来。
    我赶紧阻止了褐樟，说道：“你先别忙着起床，我让阿渡和秋菊熬了鸡汤，你喝了再说。”
    褐樟愣了一下，默默坐了起来，就要去接阿檀木手里的鸡汤。我赶紧示意他坐着别动，我从阿檀木手里接过汤碗，让阿檀木扶着他，自己拿起勺子开始喂褐樟喝汤。
    褐樟愣了一下，有些慌乱地说道：“主子，小的自己能喝。主子千金贵体，万不可为小的这个下人屈尊做这样的事。”
    我无所谓地笑笑：“我本就不是什么千金贵体。再说以往都是你伺候我，今儿个终于让我逮着机会回报你一二，你竟不让？”
    褐樟眼眶微红，低头不语。
    我又说道：“这可是命令，你必须执行。”
    褐樟不再反对，就着我递过去的勺子一口一口把汤喝了。
    “褐樟，”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若有何为难之事，千万不要放在心里。你说出来，我或许没法帮你解决，可总能跟你一起想想办法。”
    褐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笑道：“主子，小的一生所求也不过是努力做好一个奴仆，讨得主子欢喜。主子和公子对小的都极好，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小的只求此生能跟随主子一生，别无他求。”
    跟随主子一生？是跟随我还是跟随管愈？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褐樟一番，端正的五官，小麦色的皮肤，健硕结实的身材，完全就是一个俊朗的小伙子。
    我笑道：“你这傻小子，不会是以为这辈子就不娶妻生子了吧？等你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小的生来就是奴籍，只想一生为奴，终生不娶。”
    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谁说生来为奴就必得终生为奴？还不可娶妻生子？尚赫可没这种规制。褐樟，等我们找到了公子，安定下来后，我必给你寻个好姑娘为妻。”
    “扑哧！”褐樟也不知道是喝得太急，还是被我的话雷到了，忽然将口中的汤水呛了出来，不停地咳嗽，脸也涨得通红。
    阿檀木吓得赶紧给他拍背顺气。
    我看着碗里的汤也喝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找了块布一边给褐樟擦喷在身上的汤水一边说道：“如今说这些都无用，万事都得等你身体好全了再说。”我换了种语气，略带严肃地说道：“褐樟，不管你有啥心结，都得给我解开了。你要么跟我说说，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帮你去做；要么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了。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可不能像个深闺怨妇似的郁结于心。”
    “主子，小的本就无事，不过是累着了，这时候已经休息过来了。”褐樟终于止住了咳嗽，脸仍旧涨得通红，他转头看向悬勒，“小秃驴，你哪懂什么医理，尽是胡说！”
    “褐樟！你怎可说话如此粗鲁？”我怒斥起来，“不管悬勒说得对否，你骂人便是理亏。”
    “是，主子教训得是。”褐樟立刻老实了起来。
    “给悬勒道歉！”我看着大病未愈的褐樟，心中也极是不忍，可我却不想纵容他随便骂人。
    褐樟老老实实跟悬勒道了歉。
    悬勒倒也大度，坐着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无妨无妨！”然后闭上眼睛，像是对着褐樟，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佛曰不可说。爱不可说，恨不可说，嗔不可说，怒不可说。”
    我看着一本正经打坐的悬勒和气得脸色铁青的褐樟，有些哭笑不得。
    我走到门口，看着渐渐阴暗的天空，知道傍晚又到了，说道：“褐樟，今晚你就回阿渡那里去。”
    褐樟有些讶异，问道：“小的和谁一起去？去做什么？”
    “你——”我一顿，稍微想了下，“你和阿檀木一起。你去治病，休养，阿檀木照顾你。那里吃穿用度一应齐全，适合你养病和练功。”
    “主子，小的已经好全了。”褐樟顿时紧张起来，“小的要留在此处伺候主子。”
    我正色道：“褐樟，到底有没有好全你内心比谁都清楚。你要照顾我之心，我也一清二楚，并十分感激。但你要知道，如若你不赶紧恢复身体和内力，我就算有个万一，你也无法保护我。”
    褐樟被我说得低下了头，却仍不肯放弃，低声说道：“此处不能生火做饭，晚上还不能点灯，也不可随意行走，主子待在此处诸多不便。不如主子和小的一起回去吧。阿渡那里已被官兵搜过，想来他们也不会马上回头去搜。”
    我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官兵到处搜捕公子和无净法师，以至于云佛寺众僧人也受到连累。官府定以为那晚寺中逃出去的和尚都是知道公子和法师去处的，定不会放松搜捕。我若和你一起回去，势必也要带着葛小姐和悬勒小师傅，可他们俩任何一人被官兵看到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我可不敢冒这个险。你虽曾是公子的护卫，可毕竟离开了两年，很多人也不认识你。你回到阿渡那里，若被官府问起，便只说你是梁伯的儿子梁大海便是。梁大海那人你也认识，你扮作是他，想必也不会引人注意。至于阿檀木，他武功高强，官兵搜来时，躲到房顶上去便是。”喜欢阿鱼传请大家收藏：(663d.com)阿鱼传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