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会阁主

    褐樟说并无人跟踪我们，我不放心，在都城内转了一大圈才回去农庄。
    我打开邹沐风给我的画。
    那是一副颇有意境的水墨画，一叶扁舟飘在荷花盛开的池塘上，舟上一白衣女子正在抚琴。池塘旁有个很高的阁楼，阁楼下树木成荫。一长衫男子坐在阁楼上，身前的石桌上放着茶壶，男子手捧茶杯，颇为悠闲地望着池塘中的荷塘和舟上抚琴的女子。
    画的右上角是一首应景诗：春去无所赠，韵绝草木深；茶香品禅意，楼高望故人。
    我仔细审视了画好几遍，想不出邹沐风为何会要把它送给我。
    我又查看了画轴和画卷，将画前后左右正反都研究了一番，还是看不出结果。
    我有些泄气，又想着要不要去找木盈华。她的消息总是很灵通，说不定能告诉我太史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派去围观打探太史府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是官兵依旧将太史府围得严严实实。皇上派了仵作去太史府验尸，证实长公主是中毒而亡。官兵将太史府的上下人等一一审问了一遍，又仔细搜查了太史府，连邹太史和他的房间都没放过，但似乎尚未查出可疑人物和毒药来。
    “你可知皇上为何会知道长公主是中毒而亡？”我问道。
    “小的听围观的百姓议论说长公主是皇上的姐姐，皇上对其敬重有加，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后特意派人去了太史府慰问和悼念，这才发现公主死因有异，便派了人去追查。”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上官烈锋派人将太史府仔仔细细搜查了个遍，怕是目的并非为了找害长公主的真凶，而是为了找玉佩和玉玺。
    我又问道：“长公主的儿女可都在府中？”
    “小的听闻卫将军的夫人昨日便回了娘家奔丧，此时应当还在太史府。其他人，小的并未得到消息。”
    我将人打发出去，再次看了看邹沐风给我的画卷，忽然灵光乍现，明白了他的意思。那画上所提的诗是一首藏头诗，将每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便是“春韵茶楼”。他这是约我去春韵茶楼会面？
    我让褐樟雇了辆马车。我依旧穿着男装，拿着画卷，和褐樟坐进车，我们将车窗帘子紧闭，直奔着春韵茶楼而去。靠近茶楼时，我让褐樟继续坐在车内往前走，随便找个地方下车付了车钱再回茶楼等我，我自己跳下马车就上了茶楼。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茶楼里喝茶的人却不少。
    一个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客官可有定座？”
    我摇摇头。
    小二似乎有些犯难：“今晚本茶楼请了潘老先生来说书，还请了兰芝姑娘来唱曲，座位前几日便已订满，已无空座了。客官不如改日再来喝茶，小的先给您订个座？”
    “小二，我记得你们茶楼内有片荷塘，荷塘旁的阁楼上是个雅间？”我记得以前我见长公主之时都是在那里见她的。
    小二微微一怔，随即讪笑道：“呃——客官，如今是冬日，荷塘早已干枯，那雅间便关闭了不对客人开放。”
    “噢，你们这不是没座了吗？我便要那个雅间，我不介意对着一塘枯荷。”
    “这——”小二苦着一张脸，“客官，那阁楼离主楼较远，潘老先生说的书和兰芝姑娘唱的曲都听不到。”
    “无妨，我只是来喝茶的。”
    “这——客官，这事小的做不了主。再说，就算是我们管事的来，恐怕也没法为您安排那雅间，那里已关了好几月，蒙了不少灰尘，没有半日工夫打扫不出来。”
    我微微一笑：“我不为难你。你带我去见你们管事的，我去跟他说。”
    小二立刻紧张起来：“客官，茶楼今晚确实满座了，小的也是无奈。小的每月也就十五文工钱，客官若在管事的前面告小的一状，小的这月就什么都没了。还请客官大人大量，改日再来。明晚虽然也已订满，若客官想明晚来，小的定想办法给您安排。”
    我看着紧张兮兮的小二，不禁笑了：“谁要告你状呢？我有东西要交给你们管事的。”我扬了扬手中的画卷。
    小二满脸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让我等一会儿，他去叫管事。
    我等了一小会儿，看着茶楼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些担心被熟人看到，便自顾自往荷塘的阁楼那边走。
    我走到阁楼下，抬头望着黑漆漆的阁楼和夜空，心下便明白为何小二死活不让我去阁楼上的雅间。那里并无灯火，显得荒凉而萧索，自然什么都没有。
    这时，小二和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追了过来，看到我似乎松了口气.
    小二说道：“客官，这是我们车掌柜。”
    我朝着掌柜一拱手：“在下何宇，冒昧请车掌柜前来相见，还请掌柜莫怪。”
    车掌柜呵呵一笑：“何公子言重了。来者皆是客，车某自当热情款待。可惜本茶楼今日刚好客满，无奈让何公子白跑了一趟。”
    “车掌柜客气了。何某前来，并非为喝茶而是会友。”我说着朝小二尴尬一笑，“呃——是有件东西要交给掌柜，不知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二立马识趣地离开。
    我将画卷交给车掌柜，压低声音说道：“有位公子送了此画给何某，约何某在那阁楼相见。”我伸手指了指那黑漆漆的阁楼。
    车掌柜一怔，将画卷展开，就着主楼中透出的微光仔细瞧了瞧，然后将画卷收起，无比客气地带我进了一间屋子，让我稍候片刻，自己拿着画卷走了。
    不一会儿，车掌柜又来了，请我跟着他走。我跟着他七弯八拐地走了一会儿，却发现我们还是上了荷塘边的阁楼。只是此刻，阁楼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我们推开门后，我便看到邹沐风站在阁楼之中，一身缟素，满面凄清。
    我走入楼中，车掌柜掩门而去。
    我朝着邹沐风一拱手，说道：“邹阁主，好久不见。”
    “何——”邹沐风一顿，“我该如何称呼你？”
    “还叫何公子吧。何某听闻长公主病故，心中极为悲恸。公主生前慈爱温良，何某也几番蒙公主照拂，心存感激。但逝者已去，还望阁主节哀顺变。”
    “前几日，我母亲于病榻上交待我说，若这几日她不幸离世，让我关门避客，切莫回府奔丧。”邹沐风表情悲痛，语气苍凉，“果被我母亲言重，她尸骨未寒，府中便被官兵围住。我父亲为官半世，一直秉公办事，从不徇私，到老了却落得个灭妻抄家的下场。”
    “啊？！灭妻抄家？”我惊愕万分，无法想象竟会出如此无端祸事。
    邹沐风扯出一抹凄冷的苦笑：“官兵们总得做做样子，多搜查两日，才能显得他们办事细心，不随意冤枉他人。但我父亲的罪过，皇上在我母亲去世前就已定下了，大约不会改变圣意。”
    “他为何如此做？”我一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我那日跑到太史府将发簪和玉佩交给了长公主，长公主也说府中有皇上、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的耳目。
    如若上官凌云知道我去了太史府，他定能猜到我将玉佩和发簪给了长公主。上官凌云没有从这条线索中找到传国玉玺，必然就会将此事透露给皇上。皇上便能从中看出来长公主并非真心拥戴他，定会除之而后快。
    这还只是我的保守猜测，如若我脑洞开大点，我甚至可以认为皇上已经知道了管愈的身世，而长公主便是知情者之一。
    邹沐风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我母亲说你去了赫北关，故而托我将画转交给你，想问问你卫将军的情况。”
    “我离开之时，卫将军还不错。只是那边今冬并无战事，将军便极为思念妻儿。”
    邹沐风长长一叹：“我那傻妹妹不听母亲的生前劝阻，非要去奔丧。如今尚不知是否有归家之日。”
    我听得心惊肉跳。我之前所想还是太简单了。我以为上官烈锋搜查太史府，一是想找个毒杀长公主的替罪羊，二是为了搜查玉佩、发簪和玉玺。我没想到，他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他要灭长公主满门，连出嫁的女儿都不放过。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安慰道：“令妹已嫁为他人妇。皇上再狠心，也断不会做株连九族这种蠢事。毕竟，他自己也是令慈九族内的亲属。只要官兵找不到令妹的错处，他们必定还是要放了她。”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邹沐风又是一叹：“我兄长自幼勤学苦读，才华出众。一日他随我父母入宫给皇上贺寿，随口做了首诗，众人赞不绝口。皇上便多问了几句治国安an邦之理，我兄长对答如流。皇上龙颜大悦，当场便封他为右宗正。兄长回家后尚在得意，便被我母亲训斥了一番。母亲告诫我兄弟俩以后需懂得收敛锋芒，万不可功高震主。半月后，我兄长便得了一种怪病，上吐下泻不止，直至浑身无力卧床不起。我母亲心急如焚，遍寻名医终不得治，我兄长卧床三日便一命归西。”
    “这事是皇上所为？”我忍不住问道。
    “我兄长下葬之前恰逢无净法师云游归来，我母亲便请法师到府念经，为我兄长超度。法师念经之时，忽觉亡灵不安。我父亲命人开棺查验，却见我兄长尸骨无存，棺内半棺污水，乌黑如墨。”邹沐风说到此处，眸中云雾笼罩，波涛汹涌，声音哽咽，嘶哑悲切，“法师说东昌深海有一种罕见的墨鱼，遇到危险便会喷射有毒墨汁。东昌毒师抓捕到那种墨鱼，取其胆囊炼毒。中毒者起初头昏目眩，继而上吐下泻，卧床不起，直至身亡。死后毒汁可继续侵蚀尸骨，将其化为一滩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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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