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江山

    卫将军冷哼一声，说道：“卡木丹诚元虽是我内人的表弟，可他却是北翌人养大的。尚赫江山若落到他手里，还不知这江山是仍然姓上官，还是要改姓卡木丹。当今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我都当守好这赫北关。”
    我心中暗叹一声。军人最宝贵的品质是忠心，最让人头疼的品质也是忠心。
    我才不关心他要怎样对卡木丹诚元呢。将来他要开门放卡木丹诚元打进关内，还是关门将他挡在关外，我都毫不在意。
    我关心的是万一管愈准备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眼前这个卫将军会帮谁。说是策反也罢，动摇军心也好，我一定要让他明白，上官烈锋不是好人，也没真心想提拔培养他。
    我问道：“将军可否听民女说个故事。”
    卫将军不说话。
    我说道：“某日，一商贩路遇强盗，盗持刀逼要百两白银，否则要商贩之命。商贩回说家中不缺白银，然他并未带在身上，待他回家取来送与盗。盗应允。两人路经闹市，商贩逃之。盗至官府，告商贩失信。若将军是判官，如何判？”
    “强盗拦路抢劫，商人反应机敏，自然是将强盗投入大牢。”
    我满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无独有偶，某日，一小儿因年幼无知，被强盗夺了江山。小儿长大后悔不当初，去问强盗要回江山，强盗不还，小儿聚众持刀去抢回了江山。盗至官府，告小儿抢劫。若将军是判官，如何判？”
    卫将军听着，脸顿时绿了，怒道：“一派胡言！”
    我拱手作揖，恭谨地说道：“民女刚刚所说的小儿，乃民女随意杜撰，并非指卡木丹诚元，请将军莫要误会。民女刚刚听无净法师说长公主病重，其中内情，将军不如直接问法师。将军大义凛然，胸中自有乾坤。民女言尽于此，得罪之处，还请将军海量。告辞！”
    *****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隐隐约约有箫声传来，悠扬飘渺，如泣如诉。
    我循着箫音缓缓而行，远处空旷的草原上，管愈长身玉立，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极其清冷孤寂。箫声幽幽，吹起一夜苍凉。
    我站着未动，看着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落在苍茫的草原上和管愈的头上、肩上。我在如此静谧的夜里，听到了管愈的心潮澎湃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箫声也停了。管愈持箫而立，望着黑漆漆的草原，忽地一转身，腾空跃起，几个起落便到了我的身前。
    我怔怔地看着他，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跟他打招呼。
    管愈拉起我的手，握在手心，柔声说道：“手太凉了，快回屋待着。”他不由分说，拉着我便走。
    我没敢言语，默默地跟着他走，我们一起去了我哥的房间，那里面有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我哥却并不在房内。
    管愈拉着我在炭火边坐下，相对无言。
    这样的静默，让我觉得很尴尬。我轻咳一声，说道：“阿志哥哥，我刚刚去找卫将军了。我把卡木丹诚元的事情告诉了他。说起来，卡木丹诚元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想让我抢回江山吗？”管愈似乎没听到我说的话，问道。
    “啊？”我有些惊讶。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要不要抢回江山，是他的事，他该自己做决定。
    “你想让我做尚赫皇帝，成为九五之尊吗？”管愈又问道。
    “呃——”看来他是真想听我的意见，“如若没有上官烈锋，你如今已坐在御座上了。那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你想要抢回来还是放弃，你该遵循自己的心。”
    “你想要做皇后，母仪天下吗？如若你想，我就去抢。”
    “啊？”我张口结舌，愣了半晌，忽然发现这事闹大了。
    我立马脑补了一个皇宫后院的场景。
    皇上圣明睿智、威震四方，他不但将朝政管理得得心应手，江山坐得稳稳当当，而且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而我，是那三宫六院中的主母，天下女子人人艳羡膜拜的皇后，深得皇上信任和宠爱。
    我拥有梦境中历史上所有那些千古流芳的皇后一样的优秀品质，不但深悉帝心，与皇上风雨同舟、伉俪情深，而且外表风姿绰约，举止端庄，言语文雅，恭俭贤良，品行端正。
    我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皇上看上的女子都弄到后宫来，哪个妃子生病了就立刻嘘寒问暖，皇上跟谁生的孩子都当亲生的看待。那些朝臣、王公、贵族家谁过生日谁喜添贵子都送上合适的贺礼，我对宫女太监们个个和善仁慈，我娴于礼法，深明大义，母仪天下。
    我之所以如此做，只是因为我想做皇后，一个人人敬仰的皇后。
    然后，有朝一日我红颜薄命一命呜呼，或人老珠黄青春不再，皇上在心痛和悲伤的日子中又发现了一个与我年轻时一般或比我更好的女子，皇上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与另一个心仪的女子幸福地过完余生。
    多么美好的皇后生活啊！只是在那样的生活中，我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那样的生活，连梦都算不上。我不是完人，我也做不成完美的皇后。如若有朝一日我犯了大错，命能不能保住也难说。
    我迅速搜刮出我脑海中关于皇上、皇后、后宫的所有正史、野史、奇闻异事等等，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我段小鱼野惯了，当不了皇后，也不想当皇后。
    “小鱼儿，你想吗？”管愈不依不饶，眼神殷切。
    “咳咳！”我虽然不想，可如若因我一句话就断送了一个人成为九五之尊的可能，那我是不是太自私了？“阿志哥哥，这是你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做决定，不应受我影响。”
    “你不想，对吗？”管愈猜透了我的心思，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神专注地看着我，“且不说我是否会在抢回江山中丧命，即便我真抢回了，你也不会陪我登上龙座对吗？”
    我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管愈真的太了解我了，因为他了解我的梦中世界。
    管愈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深情而缱绻：“皇权之路太过孤寂，我不想一人走在这路上，枉此一生。”
    我心中一颤，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他是想死活拉着我陪他打江山，还是想要放弃江山？
    这时，我哥和梁大海推门而入，他们看到管愈捧着我的手坐在炭火边，两人的神情都显得很尴尬。
    “兄长，”管愈站了起来，他小时候跟梁大海和梁后浪一起叫惯了阿兄为“段家阿兄”，现在却改口跟着我喊“兄长”，“明日我带小鱼儿回都城。”
    我哥点点头，笑道：“这丫头在城外有一农庄，你去看看也好。噢，对了，你要带她回宇宁吗？”我哥意味深长地看着管愈。
    梁大海站在一旁愣住了，表情阴晴不定，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管愈说道：“先去都城看看她的农庄，如若合适住人，我便回宇宁请辞，陪她一起在农庄住下去。如若那地方不够清净，我们便另找个地方住。”
    他这话听起来平常，信息量却极大。
    他这是要放弃尚赫江山？我猛拉管愈的袖子，当着我哥和梁大海的面却不知道要不要问个明白。
    我看了看管愈，又看了看我哥和梁大海，欲言又止。
    我哥也是一怔，看了看我，我的脸莫名其妙便烧了起来。
    我哥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请辞什么？你不做宇宁护卫军统领了？”
    管愈微微一笑：“我不做统领而甘愿做一个平民，不知兄长会否觉得委屈了令妹？”
    他这算是求婚吗？让我唯一的兄长答应将我嫁给他？我的脸更是烧得火辣，我低着头，不敢看管愈和我哥。
    我哥哈哈一笑，说道：“小鱼聪慧可人，一脸旺夫相。哈哈哈！”他显然对管愈十分满意。
    “哥！”我撅起嘴，嗔怪地叫了一声。
    管愈大声叫了一声：“来人！”
    褐樟应声而入。
    “请无净法师过来。”
    我哥和梁大海不知道无净法师告诉过管愈一个怎样的惊天大秘密，看着管愈如此郑重其事的表情，有些觉得莫名其妙。
    梁大海愣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小鱼，你在北翌过得如何？卡木丹诚元可有欺负你？”
    “我很好！”我简短地答道，“梁大海，我会去看看梁伯和阿渡，如若他们想跟我们一起住，我就把他们接到农庄，你也能放心点。”
    梁大海点点头，眼眶有些泛红，却没再说什么。
    无净法师来了。我请我哥和梁大海回避一下，自己也往外走。我知道管愈要跟无净法师说什么，我不想面对这种情形。
    管愈却一把拉住我，眼神坚定：“此后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我们一起过，不要放开彼此的手。”
    我点点头，停住了脚步。
    管愈走到无净法师面前，从怀中拿出玉玺、玉佩和发簪，递到无净法师面前：“这些物什就请法师代为处置。这世上从未有过上官逸明。我是管愈，正准备向王爷和公主请辞宇宁护卫军统领一职，归隐田园。”
    无净法师没有接管愈的东西，他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问道：“公子可想清楚了？”
    管愈郑重其事地说道：“如若我以先皇圣旨和玉玺为据，揭竿而起，夺回本该属于我的江山，那尚赫百姓必将经历战乱之苦。如今天下还算太平，尚赫却屡遭天灾，百姓尚不能温饱，我又何以忍心让他们再遭受战乱之苦？这江山皇位，从古自今总有人争来夺去，在其位者不能安心于民生社稷，不在其位者终其一生去抢夺，以至民不聊生。如此江山，不要也罢。”
    无净法师问道：“那公子父母亲人之仇呢？那些为了公子而死于非命之人呢？公子准备置之不顾？”喜欢阿鱼传请大家收藏：(663d.com)阿鱼传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