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荆棘

    管愈冷冷说道：“烈彦皇被禁锢在宫中，不久后得知骊乐公主怀有身孕，担心骊乐公主之子也会被上官烈锋谋害，故而想法将此事告知了北翌皇。北翌皇便屯兵于赫北关，要求上官烈锋将骊乐公主送回北翌。骊乐公主在北翌产下一子，自己却难产身亡。上官烈锋得到消息后，派了宫人故意将此事告知烈彦皇，还说孩子也已胎死腹中。烈彦皇想着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死了，心灰意冷，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念了句佛号，说道，“公子所言竟如亲见。”
    “蓉公主虽身在宇宁，对宫中之事却极为关注，自有忠于她的宫人为其通报。”管愈的语气阴冷、悲伤而隐忍，“苏妙如今可还在望南？”
    无净法师摇摇头：“十年前，后宫妃子争宠，却无意中让上官烈锋发现陈皇后所生乃皇子而非公主之真相。”
    我心中一紧，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十年前，管愈九岁。那就是宇宁王和蓉公主的义子被追杀，管愈被打落海里然后被我爹所救的那年。
    管愈的双手握成了拳头，眉头蹙成了一座小山。他显然也想起了十年前那件事。那一次，他失去了父亲，蓉公主失去了义子，蓉公主自己瞎了一只眼，脸上多了一道疤，管愈自己也被刀剑划伤了眉梢，然后被打落海里。
    无净法师继续说道：“十年前，后宫有个妃子试图谋害皇后被发现，上官烈锋一怒之下要将其处死。她为了活命，向上官烈锋吐露了一个秘密，说服侍她的一个宫女曾在冷宫中服侍过陈皇后，知道陈皇后所生的孩子乃是皇子而非公主。”
    “那个宫女，可是顾统领安排服侍过陈皇后的宫女？”我问道。
    “正是。上官烈锋立刻着手调查此事，那宫女经不住严刑逼供，将事情都交待了，顾统领也因此被诛九族。上官烈锋让苏妙亲眼看着顾统领如何被拷打和处置，又将苏妙的丈夫和孩子都关进大牢。苏妙为救亲人，交代了她已将孩子交给了宇宁王府之事后死在狱中。”
    管愈双眼变得通红，双手紧握，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我赶紧去握他的手，轻声说道：“阿志哥哥，你先冷静一下。你还活着，活着便有希望。”
    无净法师缓缓念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阿弥陀佛！”
    管愈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过了许久，被我握着的手才缓缓松开，他睁开眼睛，问道：“为何我会成为王府护卫统领的儿子？”
    “阿弥陀佛！老衲虽身在摩罗寺，却极为关心公子的成长，故而每年都会去宇宁看望公子。公子到达宇宁王府时，尚不到三岁，与宇宁王府护卫统领之子管愈年纪相仿。蓉公主为掩人耳目，故意让老衲带你于云佛寺中住了几月，又将统领之子接至府中，谎称那是宇宁王都城已故友人之子，认作义子。护卫统领将家中小厮婢女等一并换掉，将你从云佛寺接入府中当作亲生儿子抚养，故而公子便成了管愈。”
    管愈讷讷说道：“上官烈锋以为王爷的义子便是我，暗中派出刺客将其刺杀。因南川皇帝是蓉公主的亲舅舅，那狗贼虽心中仍不安心，却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难王爷和公主，便下了诏令宇宁之官员、军士和王府之人，无诏令不得入都城。”
    听到此处，我已经深知我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如若我拿着管愈给我的玉佩，听他的话乖乖去找长公主，那就不会有人发现烈彦皇的雕龙玉佩，也不会引起上官凌云和上官轩辕对我的关注。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祸到底惹得有多大。上官烈锋、上官凌云和上官轩辕只是想从我身上追查出玉玺的下落，还是他们已开始怀疑管愈的真实身份。如果是后者，那管愈无论是去宇宁还是都城，都凶多吉少。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又念了声佛号，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这个老衲也物归原主。”
    他手中拿着的东西晶莹剔透，方方正正，上面还有一条卧龙，我一眼就猜出那是尚赫的传国玉玺。
    管愈却并不伸手去接，幽幽问道：“法师将这些都交与我，想让我如何？从上官烈锋手中抢回尚赫江山？”
    “阿弥陀佛！诸法因缘生，还从因缘灭。这些物什是烈彦皇留给公子的，公子要如何处置，却非老衲所能置喙。”
    管愈接过玉玺，仔仔细细打量着手中的东西，却不再言语。
    无净法师闭着眼睛，手中转着一串念珠，也不再说话。
    屋内一片沉寂，静到我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一脸忧郁、面目俊朗的男子，他不叫管愈，也不叫阿志，他是上官逸明，是烈彦皇和陈皇后的嫡子，名正言顺的尚赫国的皇位继承人。
    他的伯父上官烈锋害死了他的亲生父母，杀了他的外祖父和救他的顾统领一家和苏妙，杀了他的养父和宇宁王爷的义子，还弄瞎了蓉公主的眼睛，千方百计杀害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卡木丹诚元。
    如果这种仇恨还不算不共戴天，那什么才算？
    我伸出双手，紧紧抱住管愈。
    在这个世上，真心疼惜我的人不多，管愈是其中最疼惜我的。我没有什么本事回报他，也不能帮他做任何决定，但我想让他明白，无论他如何选择，我都能理解，我都会支持。
    “小鱼儿，我该如何做？”管愈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左胸，柔声说道：“问问你自己的心。阿志哥哥，你的心正直、善良、刚毅，他会指引你找到方向。”
    管愈抬起头，长长一叹，轻轻推开我，说道：“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我说道。
    管愈摇摇头：“我想自己走走。“
    管愈打开门。我哥正守在门口，见他出来，便说道：“管愈，你的房间已经备好，我领你去。“
    管愈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无净法师念了声佛号，也走了，留下我和我哥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出大事了？“我哥问道。
    我点点头。
    “何事？”我哥问道。
    “我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告诉你。”我说道，心中担心着管愈，“褐樟呢？”
    “主子，小的在此。”褐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话音未落，他已走到我跟前。
    “让人远远跟着公子，但切莫去打扰他。”
    “青松和翠柏已经跟去了。”褐樟答道。
    我放了心，转头问我哥：“卫将军曾请长公主出面求圣旨攻打北翌，他是否已知我是女子？”
    “是。”我哥答道，“你被劫去翌城后，我知凭我和褐樟他们几人之力怕是无法救你，便将实情告知了卫将军。将军夫人在给卫将军的信中曾提到过你，将军知你与长公主有些渊源，便写了封信请示长公主。将军说若要救你，或者尚赫派使臣与北翌商量赎金，或者派兵攻打翌城。”
    我叹了口气，心中明白自己又给卫将军和长公主出了难题。好不容易我平安归来了，却让我知道了管愈的真正身份，看来上天也不想让我安分过日子。
    我问道：“你带我去见卫将军好吗？”
    “小鱼，你明日跟着阿志回都城便好，并无必要见卫将军。”
    “我受人所托，有话要带给他。”如今管愈大概顾不上将卡木丹诚元的身世告知卫将军了，这事还是我来办吧，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待几天。
    ******
    我见到卫将军后，将卡木丹诚元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且说道：“民女如若有机会见到长公主，也会将此事告知她。如若将军回京都后民女尚未得见长公主，还请将军代为转告。”
    卫将军如一尊雕塑似的始终覆手而立，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他缓缓点头，说道：“本将乃当今皇上亲封的将军，誓当忠于皇上和朝廷。”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想搅和进卡木丹诚元的事里去。他作为一位尚赫的将军，就只为尚赫皇帝和朝廷效力。
    我微微一笑，说道：“民女听闻将军与夫人成婚前，乃都城禁卫军中的一名新兵教头。夫人一日去庙中烧香还愿，路遇歹人遭到劫持，将军刚好路过救下夫人，从此结下良缘。将军婚后立刻被皇上提拔为左翼卫将军。”
    卫将军平静的面容上了现出一抹愠怒，蹙眉问道：“你是说本将是靠姻亲关系被提拔的？”
    我表情不变，保持着微笑，说道：“是与不是，可不会因民女如何说而变。只是将军做了将军一月后便被调去上都新兵营巡视了半年，之后回到都城半月，又被派往赫东清点运送官粮的粮草兵，后又去赫西镇压因蝗灾而引发的饥民暴bao乱luan，监察睦邻关关墙修葺，救助中赫水患。而今，将军被派来增援赫北关足足三年。无论将军到哪里，都只是帮忙而已，因为总有另一个将军早已驻守当地。”
    “你到底想说什么？”卫将军声音洪亮，带着令人畏惧的威慑力。
    “将军，自古以来，军人当以忠于国家、保护疆土、胸怀正义为使命。可作为一个将军，当知皇上不代表国家，朝廷也不一定代表正义，将军当视情斟酌，方能不使全军走错方向。将军的儿子已两岁有余，将军尚未见过吧？”
    卫将军双眼如鹰隼般锐利地看着我：“你想策反我？”
    “策反？”我挺直脊背，双眼直视着卫将军，“那得有人先反了才行。我一个小女子，只想安稳过日子，可不想掺和如此复杂之事。民女不过是感恩于卫将军相救之意，想尽所能提醒一下将军而已。”
    卫将军手握住腰间的剑，说道：“你如此狂傲地跟本将军对话，你当我不敢杀你？”
    我赶紧低下头，做出恭顺有礼的样子：“民女快人快语，无意冒犯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喜欢阿鱼传请大家收藏：(663d.com)阿鱼传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