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之子

    木头二被带进来时已经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不堪，屁股上的伤触目惊心。
    “木头二，”卡木丹诚元冷眼看着木头二，“你的身世我已查得清楚。虽然你是木瓜瓜的儿子，可你之前却失踪多年，小王我问遍所有牧民，却无人在那几年里见过你。”
    “小的在那几年里到处游走，饿了便找一家牧民讨点吃的，再为他们放牧几日。困了便靠着他们的毡房睡觉。那些牧民自然都不记得小的。”
    “哼！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你只说你跟何人读的书？”卡木丹诚元怒道。
    “小的不识字。”
    “如此嘴硬，我看留着也没用。浪费粮食！”卡木丹诚元失去了耐心，“给我把他的舌头割了，双腿砍断，扔野地里去。”
    “小王爷！”木头二凄惨地叫道，“小的对小王爷忠心不二，小王爷不觉得如此对待一个忠诚的士兵，会冷了所有士兵的心？”
    “冷心？好！好理由！木头二，我现在便让人将你吊在城门外去。只要有人能出来证明你失踪的那几年真如你所言一样，小王我便放了你。”卡木丹诚元沉声说道，“五日后，若无人来为你作证，小王我便割你的舌断你的腿，扔到野外喂狼。”
    站在一旁的护卫立刻就走过来要将木头二拖出去。
    “等等！”我终是不忍，略带请求地看着卡木丹诚元，“天冷了，他这样子被吊在城门外，恐怕不到明日就被冻死了。”
    “给他裹床棉被。”卡木丹诚元吩咐道。
    木头二很快就被拖了出去。
    有人进来给卡木丹诚元禀事，我觉得无趣，便告辞回自己的屋子。
    我刚走出议事厅便看到裹了一床棉被，棉被外又被绳子捆得像个大粽子的木头二。有几个人牵来了马，使劲将木头二往马上抬。
    “何宇。”木头二见到我，唤了我一声。
    我走近他，心中升起一股悲悯之情。连我都认为他被尚赫策反了，只是他如此嘴硬，也不知他是因为忠于尚赫朝廷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说过你在尚赫都城认识一个姓木的女子？”木头二问道。
    “是，她叫木盈华，也叫木槿。”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呵呵呵！哈哈哈！”木头二一阵狂笑，把我和周围牵马的护卫都笑得一愣一愣的。
    “你若有机会再见到她，”木头二止住笑声，眼中满含泪水，“告诉她，木朱林已去，勿再挂念。”
    “木朱林？木头的木，丹朱的朱，双木林？”我问道。
    木头二含着泪水笑了，点了点头。
    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名字？三个字都是姓氏组成的姓名，木朱林。我心中暗忖，忽然想起他们俩都姓木，难道是亲戚？木朱林……我恍然大悟，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木盈华跟我说过，那个东昌人渣有个很古怪的名字叫朱林风昌东喜维。木朱林，取的是木盈华的姓，东昌人渣姓名的头两个字为名。木盈华说四年前，他儿子自荐去了兵部，从此消失于都城。
    “你今年十九岁？”我问道。
    “大约是吧。”木头二脸上现出一抹苦笑。
    “何先生，”一个护卫向我拱手说道，“我们还要将人带到城外，不敢耽误。”
    “噢，好吧。”我讷讷地说完，心事重重地往自己的屋内走。
    我想不出为何木头二忽然便成了木盈华的儿子。他是被兵部派到北翌来的？为了杀卡木丹诚元还是为了找玉玺？或者两者都是？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宁愿被打死也不说出实情？他这样会成为尚赫的英雄吗？他如果就这样死了，算是为了尚赫朝廷而牺牲？就此牺牲和苟活于世到底哪个更值得？木盈华若知道他落得如此下场会如何伤心欲绝？她会怪我吗？我救得了木头二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便有了想救木头二的冲动，拔腿就往议事厅跑。
    卡木丹诚元正在跟几个人谈着话，看我急匆匆地赶到，蓦地停住，抬头狐疑地看着我。
    “呃——”我有些失措，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事？”卡木丹诚元挑眉问道。
    “那个——木头二，我能不能和他单独谈谈？”我讷讷地问道。
    卡木丹诚元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眸中尽是狐疑之色：“单独？”
    我点点头。
    “我为何要信你？”
    “你不必信我，信你自己就行。”我坚定地说道，“我刚刚发现他的长相与我一个好友甚为相似，如若我漠然置之，此后余生大约不会安生。”
    卡木丹诚元皱了皱眉，沉思片刻，说道：“本小王得在场。”
    “我恐他不会说实话。”
    “那就算了。”卡木丹诚元大手一挥，“出去！”
    我看了看卡木丹诚元和他身边的几个人，顿时生出一股悲凉之意，转身再次走出议事厅。
    木头二会被吊在城门口。骑马从卡木丹诚元的王府到城门需要半个多时辰，如果我能弄到一匹马，快马加鞭说不定还可以在半路上截住押送木头二的人，然后我可以再跟木头二说上几句。只是那些押送木头二的人有好几个，我没法支开他们，木头二到底会不会跟我说实话我也不敢肯定。可是我总得试试，但我怎么才能弄到马呢？我现在什么时候用马都得卡木丹诚元同意，我又无法假借他的名义。
    还有一个办法，现在卡木丹诚元也没安排护卫守着我的屋子，我或许可以趁半夜走到城门口去，但怎么才能和木头二说上话呢？
    我思前想后，觉得凭我一己之力大概是办不到，当下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去求卡木丹诚元。想到这儿，我又准备出去找卡木丹诚元，卡木丹诚元却在此时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
    “我毕竟是个女子，”我没好气地说道，“你如此随便出入甚是无礼。”
    “噢，是吗？”卡木丹诚元邪魅一笑，也不跟我争辩，转身走到屏风后。那块屏风是我跟卡木丹诚元要的，为了将沐浴的地方和其它地方隔开来。
    “喂，你跑到那儿去像什么话？”我追了过去，想把他拉出来。
    “嘘！”卡木丹诚元做了个嘘声的姿势，狡黠地笑笑，“你等会儿便知。”
    他话音刚落，几个人押着木头二进来了。我终于明白了卡木丹诚元的意图，他还是想听我和木头二之间的谈话，但为了让木头二说实话，自己便躲了起来。
    那几个人将木头二放下，二话不说便走了。
    木头二神情古怪地看着我，有些桀骜不驯，有些愤世嫉俗，又有些消沉沮丧。他的身上裹着棉被，被捆绑得结实，那样子又显得很狼狈。
    我轻咳了两声，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木头二，我让他们带你进来，是想问问你，你和木盈华究竟是什么关系。”
    木头二冷笑一声，沉默不语。
    “你让我带话给她，总得告诉我木朱林是谁。”我明知故问，“否则她问起我话来，我不知如何回答。”
    木头二呵呵一阵怪笑，阴阳怪气地问道：“何宇，你究竟是哪国人？”
    “尚赫人。”我毫不犹豫地答道，“你呢？”
    “我？”木头二眼睛瞪得奇大，嘴巴张开着，表情极其夸张。“我？呵呵呵！呵呵呵！”他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到后面比哭还难看，“我大概哪国人都不是。死后若真有魂魄，也只会是一缕孤魂。”
    “我在都城之时，开过一家书肆。为了方便，我如现在这般着的男装。”我缓缓说着，眼睛紧紧盯着木头二，“一日，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来买书，她一眼便看出了我是女子，但她并未将此公之于众，而是与我坦诚相见。她告知了我她的可怜身世，为了她的孩子，她委身青楼，于欢场中周旋，为她亲人谋得了好差事，却终身不得与她的孩子相见。”
    木头二的脸上的怪笑逐渐消失，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道：“她如今仍在青楼，并非她贪图安逸，而是她因亲人而失去了自由之身。她此生最为骄傲的是她所挂念的亲人都各有所成，儿子虽恨她不争已远走高飞，可毕竟已学有所成，前程无忧。”
    木头二的脸色逐渐有了些我意料之中的神情，双眸逐渐湿润，他倔强地抬起头，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我想他这表情，躲在屏风后的卡木丹诚元大约看不到吧。
    我继续说道：“我离开都城时，她送了我一套男儿装和一匹马，还被我割伤了手臂。我说过，如若有机会，她的恩情我定会报答。”
    木头二转头看向我，眸中的泪水终于战胜了他的倔强，夺眶而出：“你这次怕是报答不了。我横竖都是死，不过是死后被当作叛国贼还是护国英雄的区别罢了。”
    我蹙眉沉思。木盈华告诉我的关于她儿子的信息极少，我只知道她儿子自荐去了兵部，然后离开了都城，其它情况一概不知。木头二说他死后要么被当作叛国贼，要么被当作英雄。那他被卡木丹诚元吊在城楼上，然后割掉舌头，砍断双腿，这个死法在尚赫会被当作英雄？那如果他跟卡木丹诚元说了实话，他在尚赫会被当作叛国贼吗？
    我忽然意识到，我忘了问卡木丹诚元，如若木头二说了实话，他到底会如何处置木头二。当然，卡木丹诚元的做法只会是杀或者不杀。那既然卡木丹诚元不一定会杀木头二，木头二又为什么说他横竖都是死？是尚赫吗？尚赫朝廷会把他当作叛国贼杀了。也就是说，他不说实话，卡木丹诚元会杀他；他说了，尚赫会杀他。所以，他横竖都是死。
    我越想越怕，心知事到如今，我要救他怕是很难。北翌不会容他，尚赫也不会容他。
    “木头二，如果你被吊在城门外，尚赫朝廷会派人来救你吗？”我问道。
    木头二含着泪水看向我，自嘲般地笑笑：“当然不会。”喜欢阿鱼传请大家收藏：(663d.com)阿鱼传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