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人间

    “哥哥。”我回以微笑，看着我哥那一身铠甲，心中明白，战争尚未结束。
    我刚说完，卡木丹诚元将我哥推到一边，自己凑到前面，嘻嘻笑着叫了我一声“先生”。
    我轻笑出声，问道：“我当年女扮男装做你老师时你也未曾叫过我一声先生，如今怎的反而改了称呼？”
    “当年你还是我的俘虏呢，我又知你是个女的，怎肯称你为先生？如今你虽还是个女的，可你之所做所为令我极为敬佩。我作为你唯一教过的学生也深感荣幸，称你为先生乃发自我之肺腑。”
    我长长一叹：“我才问你一句，你说那么多。说话也变得极为酸腐，还好意思称我为先生。”
    卡木丹诚元露出他那惯有的邪魅笑容：“那叫你嫂嫂如何？”
    我被他说得脸微微发烫，说道：“你若不怕人说，便还是叫我先生得好。我难得收一个学生，可不想连一声先生都没捞着。”
    “好，先生。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了不少。”
    “小鱼。”这是梁大海的声音，他没有其他人高，费力地从我哥和卡木丹诚元身后探出半个头来。
    “大海。”我同样回以微笑。
    这些都是我所珍爱的人，他们此刻都在我身边。还好，他们都还活着。活着就好。
    “姑娘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道。
    来人背着药箱，径直走到床边。明王随即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我想，这人大约便是赵大夫。
    赵大夫给我把了脉，又问了几句我的情况，然后对着大家说道：“姑娘醒了便无大碍了，但需静养，还请各位都出去。”
    于是，大家都转身离开。
    明王在我的额头印下一吻，有些恋恋不舍，又坐回了床边。
    赵大夫见状，轻轻一叹，道：“小人去开药方。”然后走了出去。
    我看着憔悴的明王，心中不忍，说道：“阿志哥哥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这模样都不好看了。”
    明王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我趴在你床头睡便好。“
    “不要。”我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头发都臭了，身上也有股怪味，熏得我难受。”
    明王面露惊讶之色，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说道：“那我去沐浴更衣，回头再来陪你。”
    我暗中偷笑。我的鼻子早已失灵，哪能闻到什么味？“不要，你睡饱了再来。我看不惯你这一脸憔悴之色。”
    “也罢，我明日再来瞧你。”
    “嗯。”我微笑着目送他出去。
    明王打开门，脚步忽然一顿，随即又踏步而去。
    我眼尖，看到了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叫道：“褐樟？”
    “主子。”褐樟走到门口站住，低着头没再进来。
    我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哽咽着叫道：“你进来。”
    褐樟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我老远便看到了他脖颈处一道深深的刀疤。
    “褐樟，你还活着。”我含泪而笑，“活着便好。”
    褐樟的脸微微涨红，低着头说道：“主子，小的对不起主子，未保护好主子。”
    “褐樟，你走近点。”我示意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去。
    褐樟愣了会儿，还是坐了上去。
    我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刀疤，问道：“还疼吗？”
    褐樟摇摇头：“早好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上官凌云说他把你们都杀了。”
    “是都杀了，就剩小的一人。他们下了迷药，混在烟花燃放后的气味当中极难被发现。当时小的以为主子只是睡着了，要去背主子时却发现其他护卫都昏倒了。小的心知不妙，即刻去护主子，却发现有人从暗中窜出来，小的当时已然中毒，阻挡不住，被人在脖子上抹了一刀，继而倒地。想来那人以为小的已经死了，故而放过了小的。也幸而无净法师及时赶到救了小的，不然小的就见不到主子了。”褐樟说着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是我不好，是我任性。”我哭着认错，“我不该执意要去放那个天谕。我以为那已经是明王的地盘，又是皇陵，怎么说也该安全。是我自以为是，害了大家，让那几个护卫白白丢了性命。”
    “不关主子的事。是他们未有跟在主子身边的福气。”褐樟赶紧安慰我。“主子，你可知道，如今尚赫百姓都信了那天谕。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所作所为也已引起众怒，如今明王殿下掌管尚赫江山乃民心所向。路上小童都将那天谕编成了儿歌到处唱。”
    “噢，他们是如何唱的？”
    褐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的不会唱歌，就大约记得那歌词似乎是——尚赫江山，真龙天下；恶龙扑食，真龙归天；龙子龙孙，自有天佑；尚赫昌隆，真龙归位。”
    我轻轻笑了笑，问道：“如今战况如何了？”
    “双方都暂时休战了。”褐樟回道，“上官凌云死了，上官烈锋既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主子这个人质，躲在望都城内不敢出兵。殿下和段将军因主子昏迷不醒，也无心出兵。”
    “我昏迷了多久？”
    “六日。”
    六日？竟是我有生以来昏迷最久的一次。我轻轻一叹，忽然想起我第一次昏睡时，是无净法师念经把我唤醒的。
    我问道：“无净法师呢？他怎的不来帮我念经？”
    褐樟眼眶又是一红，哽咽道：“师傅已经圆寂。”
    圆寂？死了？我顿时愕然，继而泪水涟涟，忽而想起世子临死前曾告诉我，无净法师帮明王挡了都城上射下去的箭羽。
    我哭着说道：“我以为他武功和医术都高，定然能保全自己的性命，怎么可能圆寂？”
    “小的当时脖颈的伤未愈，师傅不让小的上战场，未见到当时情形。小的听人说师傅为殿下挡了十几支箭，有四五支都射中内脏，还有一支插入心口。殿下也被一支箭射中肩膀，当时便勃然大怒要冲上城楼去，法师用了最后一丝真气，劝殿下稍安勿躁，又说箭头淬了毒，他掏出几颗药丸让殿下服下后便圆寂了。”
    我不由得伸出双手，学着无净法师的模样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无净法师本是宫中太监，为了护玉玺而跳下悬崖，又为了救明王而身亡。他虽是空门中人，却是个忠义英雄。
    “褐樟，”我含泪问道，“他的真身可有送回摩罗寺？”
    “师傅被上官烈锋定了谋反罪，已被摩罗寺除名。”褐樟的泪水也在眼眶打转。
    我顿时泪如雨下，半是安慰自己半是安慰褐樟：“无妨。待天下太平，我们为他建寺庙塑金身。我的《封神演义》尚未写完，我会在书中封他为神。”
    褐樟连连点头：“小的作为师傅的俗家弟子，定会月月去上香，虔诚跪拜。”
    我有些累了，带着倦意问道：“殿下肩上的伤可好全了？”
    “按理说该好全了，可殿下不爱惜自己身体，过于劳累，未好全也未可知。殿下当日服下法师的药后昏睡了三日才醒，醒来便匆匆赶到城墙下，正好看到段将军、卫将军和小王爷几箭射出，杀了侮辱主子的官兵…..”褐樟说到此处，满脸涨得通红，似急似羞似恼。“后来殿下亲自领兵退到此处，接着又守了主子六个日夜。故而小的担心他的伤并未好全。”
    我想起那日上官凌云说要与我打赌，然后把我带到城墙上，让一个女的扮成我的模样当众被辱。刚开始，我确实只听到卡木丹诚元喊话，明王的声音是后来才出现的。这么说来，他当日是看到了城墙上的情形了？
    我有些郁郁。那日的那个女的并非我本人，我是该解释一下呢，还是保持沉默？如若我解释，又会有几人相信？当时城墙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即便是城墙上的官兵，也未必个个知晓实情。我若解释，怕是会越描越黑。如此一想，我便只剩下长长一叹。
    “主子，小的发誓定会为您报仇，将那些官兵都杀个片甲不留！”褐樟忽然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又是一叹：“褐樟，跟那些官兵无关。是上官凌云……上官凌云他…….唉！他也死了。”
    “他死有余辜！”褐樟怒道，“他摔死后，被我们军士刀剑齐下碎了尸，一块块扔到了城门口。”
    “啊？！”我惊叫出声。
    “哼！小的把他的骨头都碾碎了！他想摔死主子，幸而老天有眼，让他一起摔了下来。”
    “啊？！”我又是一声惊叫，“你们真认为他是要摔死我？”
    “自然。大家都说他阴险狡诈，明里说一手交人一手交玉玺，暗中却谋划着交一个死人，反正他也并未说保证交人时人一定是活着的。”
    “原来你们竟是如此想的？褐樟，难不成你们未有人看见落地前他曾将我高高举起？”
    褐樟摇头：“当时小的离得远，未看清，也未曾听他人提过。”
    我伸手入怀，想拿出上官凌云临死前塞进我怀中的东西看看，却未摸到任何东西，狐疑道：“我怀中之物，难道在摔下来时弄丢了？”
    褐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问道：“主子说的可是这个？”
    “我也不知。你这是哪里找到的？”
    “主子那日摔下来后，殿下检查主子伤势时摸出了这个瓶子。因无净法师已不在了，殿下便将瓶子交给小的看看是何物。小的跟法师学医，别的全未学，就知道如何治主子的病。小的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便是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主子，而今我们只缺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了。”
    “嗯。”我无力地垂下眼睑，心想我能否活到找到百年老参之日尚未可知呢。
    ******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卧病在床，偶尔会起床活动活动。
    褐樟说我定是在被上官凌云俘虏期间受了太多折磨，以至于如今体质太弱，无净法师生前帮我配的药再也压制不住软筋草之毒。喜欢阿鱼传请大家收藏：(663d.com)阿鱼传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