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京城风云（三十六）

    这真是个血肉横飞的一夜啊！
    异常惨烈的厮杀后，还活着的人纷纷退去，地上，惟余横七竖八的数十首尸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廿三自躲藏处现身，慢慢踱至这些尸首前，一具一具翻检着，细细查看着尸首上的伤口。夜叉紧张地后背都湿透了，双腿隐隐发颤，却只敢咬紧牙关硬撑着。他将视线稍稍移开，并不往尸首方向望去，心里却在狂喊：我的娘啊！这还是个人么？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夜叉方听见有如天籁之音的一句话，“行了，走罢！”
    哎呦喂，再不走，老子就要瘫了！——夜叉如闻大赦，赶紧拔腿就跑，仿佛全然忘记了身后的廿三——其实，与其说是“忘记”，不如说，是“刻意躲避”。
    自打加入鬼市以来，夜叉也算经历过不少打打杀杀之类的风波，亲手杀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然，他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等心感恐惧的时刻——天呐，一小厮就能设计出这般吓死人的场面，还表现得如此冷酷淡定，那沈公子——哎呦喂，简直不敢想呐！
    不得不说，夜叉委实高估了沈越。
    大抵，若是沈越亲来此处，说不得也会受不小的刺激。毕竟，不是谁都有廿三这般胆量和手段。
    杀几个人，于江湖人而言，不算什么。然，设计出一场血雨腥风般的屠杀，将数个时辰前勾肩搭背的兄弟转瞬变作一具具残肢横飞的尸体，将一场演给人看的戏如此逼真地、以真实的死亡来展现，就非常人所能及了。
    不慎沾在手上的血渍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可廿三还是偷偷嗅了又嗅，总觉得还有股血腥气萦绕不散。他皱着眉头，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走在他前面的夜叉偶一回头偷窥，便见这他这副挎着脸的样子，不由心里一哆嗦：这位小爷，貌似还不大满意啊？难不成，他嫌死的人不够多？还是，死的样子不够难看？
    夜叉心里一个劲儿地喊娘，只恨他娘没将他生成蜘蛛样，不然，此刻，他就可以八条腿倒腾着仓皇飞窜了。
    老实说，于这件事，廿三是有些嫌弃。可是，公子爷身旁再无第二人可以担得起这事儿来，不得已，廿三只得捏着鼻子上了。
    魏大老爷与沈越几次书信后，便迅速地定下了这个局。在他们的计划中，不仅仅是要将目前魏一楼所面临的困境消弭，且，还要将局势翻转，将那几个不安分的楼，该打的打，该掀的掀，该压的压按，必要将鬼市十楼自上而下料理一番。
    于是，便有了这 “夺宝”的一夜。
    根据宋勉传来的消息，席二老爷与柯三老爷对这一批宝物势在必得。而在宋勉的“多方打探”之下，他们也如愿以偿地获知了这批宝物即将转运的消息。
    简直是天赐良机呐！
    席二楼与柯三楼，各自精挑细选了五十位高手，意欲以百人之悍力强夺宝物。
    而这，也正中魏大老爷的下怀——两座楼将京城附近的高手悉数派出，这在他看来，便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釜底抽薪之路。
    魏大老爷不无得意地将自己的谋划告知沈越，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沈越竟然派来了廿三。廿三很直率地说：“大老爷，我家公子爷并非不信任您。只是，您这局里还有些许漏洞，虽说不大要紧，可既然要做戏，那又何妨做全呢？小子不才，旁的本事没有，做戏的本事还算过得去，故而，我家公子爷遣小子来襄助大老爷。”
    这话说得客气，然，魏大老爷却听得明明白白。那意思就是：你这局设得不行，漏洞百出，那柯老三是个老狐狸，唬不住他的。
    不待魏大老爷质疑，廿三便将其中的缺漏一一指出：从转移宝物的方式、人手、时辰，到一番交手后，如何将宝物顺理成章地“移交”给来夺宝的人，居然给他指出了十多个不大不小的漏洞。
    不听则已，这一听，魏大老爷当即惊出了一头汗！
    天呐！依着廿三的说法，除非柯三老爷吃了巴豆坏了肚子拉昏了头，不然，他绝不会眼看着这么明晃晃的坑还跳进去。
    尽管不得不承认廿三言之有理，可魏大老爷面子上还是免不了尴尬之色。而其神情落入廿三眼中，他便又多嘴了一句：“大老爷也别在意，想来这设局下套的事儿，您还不大纯熟。不妨事，小子帮您多掌几次眼，您就会晓得，这委实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能耐。”
    好罢！魏大老爷险些被廿三这番直不愣登的话给呛出一口老血去！
    夜叉自是为魏大老爷不平。虽则他时不时地被魏大老爷训得跟狗似的，可在他心里，魏大老爷始终是第一位。
    他心道：你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竟敢在大老爷面前大放厥词。于是，他撸起袖子，不错眼地盯着廿三看他如何，打算好生奚落他一番，也算是为大老爷出一口气。
    廿三并不曾将魏大老爷的布置全盘否定。毕竟，他不能反客为主。
    他只是将其中关键的几处做了改动。譬如：动手的时间当改为丑末寅初。又譬如：魏一楼要牺牲掉至少十五个兄弟的性命。
    夜叉当即不干了。他强忍着怒火道：“廿三小哥，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咱们魏一楼虽不缺人，可也不是高手多如狗。你这般安排，不是白白地枉送人命么？”
    廿三面无表情道：“席二楼、柯三楼派出百名高手，魏一楼若是连十五条人命都送不起，你当对方那百名高手是豆腐做的么？”
    “可是，可是，”夜叉急了，“咱们只是要将宝物‘送’与他们，何必还要牺牲兄弟们的性命？”
    “白得的饭食不香，白送的宝物就值钱了？”廿三简直要无语，心想：怪道魏大老爷见天儿地骂你“蠢材”，果然蠢得可以啊！
    “况且，为何不趁此机会削弱对方的实力呢？这可是名正言顺地斩杀对方高手的大好良机，焉能放过？”廿三干脆不睬夜叉了，径直对魏大老爷说道。
    “好！好！这个不说了！可是，可是，为甚要选择丑末寅初动手？那时候，距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太危险！”夜叉说不过廿三，只好再挑另一处来抬杠。
    “丑末寅初时分，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先前，小子与大老爷道，要宋勉告诉柯三老爷，魏一楼是子时初刻出发，便是要对方误以为魏一楼是趁着深夜行动。对方必然会早早埋伏。然，正所谓‘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他们自子时就候着，一直候上两三个时辰，便是他们白日养足了精神，到了那会儿，也会精疲神乏。”要不是看在沈越的面子上，廿三真心不乐意对这蠢材费这许多口舌。
    “那那那。。。。。。。那样的话，宋勉岂不是会被柯三老爷怀疑？明明说的是子时初刻。。。。。。”
    夜叉还要强辩，一旁的魏大老爷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蠢材！蠢材！蠢材！宋勉若是连这个话都不会圆过去，他也算是白活一场了！”
    夜叉被魏大老爷骂得面无人色，当即缩了脖颈大气不敢出一个。廿三悄悄挑眉，眼中飘过一丝嘲笑。
    儿子蠢成这样，魏大老爷真心觉着丢人呐！若非看在他维护自己的“孝心”上，魏大老爷真想一巴掌拍死他算了。
    不愿再看蠢儿子一眼，魏大老爷扭过头对着廿三，连连点头道：“廿三小哥所言甚是。亏得公子爷派了你来，不然，老夫岂非白做功夫一场？！”
    廿三一弯腰，抱拳道：“大老爷客气了。您日理万机，哪里用得着操心这等闲杂小事呢？自是阖该由下人办得妥帖才是。”
    哎呦喂，听听，听听！多会说话呀！
    这话说得魏大老爷心里跟淌过一道暖流似的舒坦，有那么一刻钟，真心想将廿三与夜叉调换过来。
    魏大老爷忍不住再度打量廿三。他深觉着，怎么每次见廿三，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惊艳”呢？他却不晓，廿三这设局下套的能耐，原本就是高级斥候的必备技能之一——手段高明的斥候所设下的陷阱，非但对手一无所觉，便是自己人，也会深信不疑。
    纵廿三自己都说不清为甚对此熟门熟路手到拈来，可他身边的人，尤其是沈越，已然对他这“天赋异禀”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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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