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真螃蟹 假螃蟹（二）

    廿三不记得自己如何会以咸蛋黄做出美味的假螃蟹，心里却明白，这必是以往的自己惯做的。不然，不会如此熟练，几乎无需思考，便能自然而然地做出。
    于螃蟹这等麻烦东西，甘营儿与她爹一样，嫌弃得很——与其有那时间磨叽磨叽剥螃蟹，一只烤兔子都吃得了。然，与父亲幺妹截然相反，甘元弘酷爱食蟹，倒是与武勇侯夫人一般无二。
    多年前，武勇侯夫人尚在时，心疼随父戍边的长子饮食亏欠，便每年于螃蟹上市时，令人拣选上好的螃蟹，养了几水缸。待将沙土都吐尽了，她便亲手将这些螃蟹腌成醉蟹，又拿蟹黄用油炼过，制成金黄油润的秃蟹黄。霜降之后，武勇侯府的管事便会带着满满一车的醉蟹和秃蟹黄，日夜兼程地送到边关去。
    武勇侯夫人做得精细，无论是醉蟹还是秃蟹黄，都是用上好的瓷罐分装，且以白蜡封口，图得不过是可以存放得久些。
    秃蟹黄最宜拌面，能将一碗平淡寡味的面瞬间变成奇滋绝味的无上美味。每每拌上秃蟹黄，甘元弘能一口气吞下三大碗干面。
    甘飞扬嫌弃螃蟹，却也好秃蟹黄。只是他心疼长子，便舍了自己这一口，倍儿大方地一挥手：“腥气兮兮的！老子看也不要看一眼！”说着，拿竹箸挑了一大块蟹黄放进儿子碗中，趁儿子埋头大吃时，自己方偷摸着将箸头上残余的一点蟹油舔得干干净净。
    后来，武勇侯夫人过世，便再也没有上好的醉蟹和秃蟹黄，自千里之外的京城迢迢送来了。
    甘营儿长到十岁上，晓得了此事，心疼长兄，便好生琢磨起来。
    她既不乐意去做剥螃蟹那等极为琐碎麻烦的事，也没她娘那手艺，苦思冥想之下，依然一筹莫展。直至几年后，她外出执行任务，夜宿人家柴房，偷听到小夫妻两个商量着背过年迈耳背的爹娘偷做点吃的打牙祭。
    小娘子早就眼馋婆婆藏着的几个咸鸭蛋，便挑唆着丈夫偷了来。
    丈夫说要咸鸭蛋卷饼吃，被娘子打了清脆一巴掌，“夯货！这鸭蛋来得多不容易，岂能那般糟蹋？得精细点吃！”
    丈夫不满道：“鸭蛋还能如何精细着吃？难不成舔着？”
    娘子想了想，道：“上个月叔公送来一条肥肉，婆婆炼了荤油。咱们拿那荤油来炒了鸭蛋，如何？”
    接着，甘营儿便听见小夫妻俩齐齐“咕咚”咽口水。
    待得一碗荤油炒咸蛋做得，小夫妻俩的口水都快流干了。便听得娘子感叹道：“哎呦喂，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这炒咸蛋竟有螃蟹的味道！”
    丈夫不信：“胡说！你又不曾见过螃蟹，更无可能吃过！尽哄我！”
    娘子急了，分辩道：“去年村里张大户娶媳妇，我不是去厨上做过几日短工么？那新媳妇娘家是南边的，送来几篓子螃蟹，还拿红纸盖着。我亲见的，长得可真真吓人！”
    “那你也不过见着，又不曾吃过！”
    “谁说我不曾吃过！我吃过！真的！那日，婆子将吃剩的螃蟹撤下来，我见有个爪子上还吊着一丝白嫩嫩的肉，便撕下来尝了。别说，那味儿还真不一样，有股子特别的鲜！”
    小娘子正得意洋洋地炫耀呢，冷不防挨了丈夫迎头一巴掌，“你个死婆娘，偷吃也记得给我拿些！你个吃独食的，怎不噎死你！”
    在小娘子的哭嚷声中，甘营儿笑嘻嘻地睡了个好觉。
    待返回军营，她便寻了老道的火头军，将听到的与他说了一遭，问他可否做得出有螃蟹香味的炒咸蛋。
    火头军直琢磨了三四天，糟蹋了一篮子咸鸭蛋，终于，琢磨出了这道有螃蟹味的油炒咸蛋黄。
    甘营儿大喜过望，尝过之后，亲自上阵，又反复试验改良，终于做出了一道不逊于真螃蟹滋味的假螃蟹。为了逼真，她还将胡萝卜切得碎丁，撒在油润的炒成沙状的咸蛋黄上，仿佛一粒一粒的蟹黄，神似更是味似。
    甘元弘被妹妹的贴心感动地稀里哗啦，险没嚎一场。
    一大海碗假螃蟹，用了足足二十枚咸蛋黄，硬是被甘元弘一气吞下，吓得一旁的亲卫窜出营帐去寻军医讨山楂丸来消食。
    甘飞扬闻香赶来，只看见光溜溜的一只大碗，气得抬手就拍儿子：“臭小子，也不给你爹留点儿！”
    甘元弘这才晓得，原来，那么多年母亲送来的秃蟹黄里，还有父亲的那一份。只是——他忽觉得自己真是其蠢无比的大傻蛋一只！
    因着父兄都爱吃，食材又方便易得，甘营儿便专心练这手艺，不多久，手艺越来越好，竟有了几分名气。后来，这道菜被火头军简化了，竟成为甘家军伙食中的一道特色吃食。
    往昔如梦。
    如今的廿三自是不晓这些如烟往事，只是，他疑惑的是，为甚那日他在做假螃蟹时，心里酸酸的？仿佛，是因为心疼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多赖小陈哥的大吹大擂，廿三出手的这道假螃蟹，便引得薄庙苗等人犯了馋瘾。
    其实，这也不能单怪小陈哥这个碎嘴子。究其根本，还是廿三出手的吃食一向很不差，从未令人失望过，自然，便难免招致旁人“觊觎”了。
    既然应了做与薄庙苗，自然，也得给公子爷沈越“上供”一份。
    毕竟，现下，廿三的身份可是沈越的小厮。
    这回，他拣选的咸鸭蛋个个油大沙黄，胡萝卜和姜也是极嫩的。用心之下，炒得的假螃蟹自然更胜一筹。
    然，沈越却并不满意——他觉着过于油腻了。
    拣了两筷子，他便不想吃了。喝了一口浓茶，冲去了口中的油腻腥气，蹙眉望着揣两手的廿三，满眼都是谴责。
    廿三心里一哆嗦，小声小气道：“公子觉得不入口？那小人便收拾了去罢？”
    望着还剩下的大半碗假螃蟹，廿三有些舍不得倒掉。可是，菜已经凉了，腥气渐渐泛出来，也不能吃了。
    他视线一扫，恰巧望见了灶台上水盆里浸着的一方白嫩豆腐。这是预备着明日做豆腐菜羹的。
    他走过去，见灶台上搭着一锅热水，余火未尽，便将热水锅移开，重又搭上了炒锅。
    油汪汪的假螃蟹下锅后，他略点了小半碗水，加入几块骨牌大小的白嫩豆腐，待水沸后，加盖焖了片刻。揭盖后，见白豆腐在黄油中抖得颤颤巍巍，哆嗦个不停，哈哈一笑，捏了一撮葱花撒上，便盛了出来。
    饭甑里还剩一点冷饭锅巴。他用力铲了下来，盖在热腾腾浓香四溢的黄油豆腐上。
    豆腐白如玉，蛋黄灿如金，葱花碧如翠，香气缭绕，令人望之便垂涎三尺。
    廿三深嗅一气，“啪啪”两下将指尖的葱花末子拍去，端起大碗就要埋头开吃。
    “咦？啥东西这么香？我说廿三，你有好东西还藏起来啊？”
    廿三大怒，“老子吃个剩饭也不得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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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文中“假螃蟹”的做法即为名菜“赛螃蟹”。而“假螃蟹炖豆腐”的做法则借鉴了“蟹粉豆腐”的做法。喜欢武烈殇请大家收藏：(663d.com)武烈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