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小试身手（三）

    纵小陈哥打心眼里十二万分地想要跟随傻小子往厨灶间去，然，身为公子爷的称职好书童，万不能擅离职守。故而，他只得将满心无限希望寄托在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上，只求傻小子能看懂他的期盼。
    甘营儿只觉得掌心发痒，用力搓了搓，方压低嗓门道：“我得快些去了，晚一步，只怕连鸡屁股都不得见——”
    小陈哥大惊失色，赶紧双手推着傻小子转身，“快去！快去！可不能耽搁啊！我的小命就靠你啦！”
    书房里的烛光，将一团虚虚的身影，投映在月白色的窗纱上。窗纱是新换的云绡，正值颜色最清朗干净的时候。这样百金一匹的云绡，纵大户人家也只敢用在娶妇嫁女的聘礼嫁妆中，作为压箱底的好物件。而在这里，却不过是充作徒有装饰作用的窗纱。一个月后，待得云绡颜色蒙灰，则又要拆去重装了。
    甘营儿心头一哂——
    这样的公子爷？！
    小陈哥恨不能守在厨灶间门口，单候着那碗救命的鸡粥。只是，他虽愿望难达成，可于薄庙苗而言，却是意外之喜。
    薄庙苗原以为这后半夜就靠大半只白煮肥鸡顶着了，岂料，待傻小子返回，却又开始忙活起来。一瞧那架势，便是要做吃食。
    于是，他腆着脸，凑过去嘻嘻笑道：“那个。。。。。。啥。。。。。。你。。。。。。我帮你打个下手呗？”
    甘营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方道：“鸡粥？吃不？”
    薄庙苗一皱眉，“鸡粥？”
    他以为甘营儿说得是鸡茸粥。每天早上，大户人家的妇人们，用葱白玉手捧着一只精致小碗，其中盛着小半碗熬化了的粥，星星点点地撒上切得细碎的白色鸡肉糜，没滋没味，看着就令人倒胃口。
    所以，他打小就厌恶鸡茸粥。
    甘营儿见他不出声，便道：“你若不吃，就算了。我给小陈哥熬点。可怜见儿的，肚子一直咕噜噜响呢，不吃点粥会把胃耗伤的。”
    薄庙苗委实对鸡茸粥提不起兴趣，可念及自己方才一点儿也没想到陈丫头也饿着肚子，不免有些难为情。他讪讪道：“没事，我帮你。只是，我吃鸡已经饱了，粥就留给陈丫头好了。”
    有人打下手，甘营儿自然不会推辞。
    他令薄庙苗将鸡头鸡屁股上的白肉都细细撕下来。又将煮过肥鸡的鸡汤在灶上热起来，加入一把米。
    另一只灶眼上，鸡油在锅中发出“滋滋”微响，金黄色的油泡细细碎碎地此起彼伏。待撕尽了肉丝的鸡头鸡屁股鸡爪等杂物悉数投入锅中，他快速地用长长的竹箸夹住一块块骨头，令鸡油包裹住。鸡油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油泡“噼噼啪啪”地炸开，将勾魂的气息尽情释放。添入半勺鸡汤，待小沸后，他轻轻撇去表面的浮沫，细细拣去了汤中的大小鸡骨头，便将这浓厚甘肥的鸡油骨头汤淋入已经“咕嘟咕嘟”冒粥泡的砂锅中。
    待得砂锅中的米粥熬至开花后，甘营儿调盐适味，便离灶了。
    舀出一碗香气扑鼻漂浮着金色油花的鸡粥，在玉色的粥面上又加了一勺炒香磨碎的芝麻粉，淋上鲜浓黑亮的上好秋油，顿时，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鸡粥便得了。
    薄庙苗看得眼睛都直了。
    还没完。
    甘营儿又将先前撕下来的白肉堆在小碟中，将没人动过的鸡心、鸡肝、鸡胗等杂碎切得整整齐齐，一件件如印章般立在如雪般堆簇的鸡丝上。旁边搁一小碗，里面是兑了热鸡汤的秋油，撒点嫩黄的姜末和碧翠的葱花——这是用来蘸鸡杂的味料。
    两层的大食盒，下层是一大碗热腾腾的鸡粥，上层是一小碟漂亮的鸡杂和蘸汁。食盒加盖后，薄庙苗上前，“我来！”
    这食盒忒大了些，于瘦小的甘营儿，委实不大趁手。薄庙苗担心他那小身板会撑不住给半路打翻了。
    然，还不等他抬手，甘营儿便一把拎起食篮，“不用了。这碗粥该够小陈哥用了，剩下的，你若不嫌弃，就都用了罢！”
    薄庙苗目瞪口呆地望着小身板傻小子稳当当地提着个硕大的食盒，一步跨过厨灶间的粗大门槛，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
    他喃喃道：“不嫌弃，一点儿也不嫌弃！”说着，他突然跳起来，直奔灶台，“我得快点把这鸡粥给吃光了！陈丫头保准儿嫌一碗不够！”
    小陈哥自然是嫌一碗不够。其实，他本没有那么大的肚子，那一大碗热粥阖该尽够了。然，怎奈他家公子爷竟然纡尊降贵地来占他的便宜。于是乎，他纵不想忍也只得忍了，饱含委屈的两只大眼睛浸在委屈已极的泪水里，险要夺眶而出。
    而沈越，正一小口一小口地食粥，间或提著，夹起一块方方正正的鸡肝，轻轻于酱色油汁点一点，然后飞快地送入口中。
    咸鲜浓厚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瞬间抵达舌根。他满足地吞下一口热粥，尽管脸上有些热辣，然，此刻，他却只能装出一副凛然的模样，仿佛这粥原本就是奉与他的，仿佛方才他自小书童“口中夺食”纯属虚幻。
    小陈哥望着一本正经食粥的公子爷，心中懊悔无比。早知道。。。。。。早知道。。。。。。反正，这粥才喝了一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唯有指望傻小子熬多了粥，厨灶间里还有一大盆香浓的鸡粥等着他哩！
    沈越是个讲究人，也有时候，也不怎么讲究。
    正如，他受不了不添加上等沉水香的牛油蜡烛，受不了接触肌肤的粗粝麻衫——这等娇气，岂能出现在失国流亡的太子身上？同样，他也不介意与属下分食一块饼一碗水。
    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也无从追根究底。
    恰如前一刻的沈越，他绝佳的耳力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两个人垫脚蹑足的走路声，细细碎碎的交谈声，食盒盖轻轻掀开的声音，以及——小陈哥那没出息的吸溜口水的声音。
    他微微一笑。
    他是个严格的主家，因为身上背负着山一样大的责任。然，他却不是个严苛的主家，因为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手足，与他一道承担着光复之任。
    个把月不在白石庄，总会累积一些书信，需要他好生思量。他在书房里，慢慢地读信，慢慢地思量，然后，被慢慢飘进来的夹杂着咸鲜芬芳的粥香给勾引了。
    说来，他也有些饿了。
    路上总是步履匆匆的，又要遮掩行迹，吃住上便怎么简单怎么来。于今晚的宴席，他多是为了安抚众人，毕竟，吃了那么多年的老厨娘的手艺，纵龙肝凤髓，他也食之寡然了。故而，宴至一半就散了，散了就散了罢！
    书房里总会备着点心，饿了，就着冷茶吃两口就算了。
    然，冷茶干糕，又如何能与热腾腾散发着馥郁氛氲的鸡粥相媲呢？
    于是，他生平头一次，厚着脸皮，用一碟干巴巴的糕点，硬是依仗身份，自小书童手里“换”来了一大碗热粥和几块鸡杂。
    唉，其实，蛮难为情滴~
    沈越脸上略略觉着发热，权当是喝粥暖热了身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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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鸡粥：其实，制作鸡粥相当耗时，因为要将粥米煮至膨胀开花，要用小火，耗时约60-90分钟。不过，在本文中，就忽略这个小细节吧！不然，沈越要喝到这口热粥就等太久啦！喜欢武烈殇请大家收藏：(663d.com)武烈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