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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逢知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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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杙从那声不同寻常的“哼”中听出了丝诡异。见她一边板着脸, 一边跟碗里的那根青菜较劲, 筷子戳戳戳得在菜叶上穿孔, 也没把它挑起来。反倒从她指缝里劈了叉,一先一后滑了出去, 掉到了地上。
    岑杙盯了地上筷子半响,缓缓抬起头来。
    李靖梣还保持着手握筷子的姿势,只是动作有点僵硬,左边眉尾处的那顶小山峰微微抽搐了两下, 连累半边脸上的肌肉也跟着上下颤动。眼看就要波及平平的嘴角,岑杙赶紧抽了双崭新的筷子,郑重地搁在她的虎口处,顺着原位摆好。
    就像哄小孩似的家长:“没关系,这次摔了不算, 咱们重来一次”。
    李靖梣似乎也想挽回面子, 掐住筷子,全神贯注地盯着碗里的菜叶,以一个非常别扭得姿势把那千疮百孔看不出是啥的东西挑了起来。
    岑杙装作惊喜地“哇塞”了一声,心里快要笑死了,有心捉弄一下这个醉得连筷子都拿不稳的人。
    “来, 夹夹这个试试!”
    她夹起一粒花生米在她面前晃晃, “当啷”一声,丢进了她的碗里, 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靖梣低头看着碗里不停打转的花生米, 一直到它停下来, 才锁紧眉头嫌弃道:“无聊。”
    岑杙噎了一下,忒尴尬,“原来你醒着呀,我还当你醉了呢!既然没事儿,那就赶快吃饭,吃完了好睡觉,明早还好赶路呢。”她真是服了李靖梣的酒量了,都喝成这样了还不晕。也对,人家从小就涉猎官场,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点小酒也就能撂撂师姐和她这样的小虾米了。
    她闷头扒饭,听到耳边“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碗里。扭头一看,李靖梣夹着空空的筷子,定眼瞧着那只从她箸中逃脱的花生米,耸眉立目,十分不快。
    再去夹,它又蹦了出来,又夹,还蹦。简直是岂有此理,不可饶恕!
    岑杙:“……”
    “啪!”得一声,皇太女耐心耗尽,拍掉筷子,亲自下把抓仁。纤纤细指往碗里大喇喇一伸,一幅很违和的画面定格。但她全然无所谓,逮到罪魁祸首,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
    岑杙呆了一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反应过来她是真醉了,竟觉得十分有趣。贱兮兮地把桌上的那整盘花生米端过来,给她往碗里拨了一小半,“喏,还有一批同党,殿下看看还要不要一同治罪,比如来个诛九族什么的?”
    “诛什么九族!杀你一个就行了!”李靖梣突然瞪着眼,咬牙切齿地说。
    “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要杀我啊?”
    “就杀你!杀你一千刀,一万刀,以消我心头之恨。”她把岑杙的脸当成了花生米,用巴掌夹住发泄似的揉圆搓扁,最后照她的鼻子一咬,疼得岑状元惨叫连连。
    这是什么情况啊这是?
    侍女在前头带路,引二人到客房休息。一边走,一边捂着嘴偷笑。这位岑夫人撒起酒疯来一点不输自家夫人,蛮横程度甚至过犹不及。岑状元捆着她走,她扭开,抱着她走,她挣扎,基本上走几步就会被她挠几下。嘴巴上也不轻饶,一路都在含混嘀咕什么“折枝”“花心”“轻浮”“浪荡”之类的字眼,具体听不太清楚,但不难猜是骂岑状元的话。
    岑状元倒也好脾气,甚至比自家老爷脾气还好,夫人无理取闹时,老爷大多时候心平气和,偶尔顶嘴两句,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儿,但这位岑状元的境界还要高,非但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相反小娘子越骂她越高兴。
    其实,她哪知道岑杙此刻的心思,李靖梣对她不管不问才是对她的最大折磨,如今听她醉酒之际发泄怨言,无论气也好,恨也罢,都教她觉得是心口温热热的,她素日听别人讲“打是亲骂是爱”,没多少深刻的体会,此时方领悟是至理名言。
    也不知闹了多久,李靖梣胃里的酸水翻涌上来,抱着木桶拼命呕吐。岑杙见她面容扭曲、难受至极的样子,总算明白了她当初见自己嗜酒时的心情,悔不该让她喝这么多酒。
    待她吐完以后,用清水帮她漱了下口,又喂她喝了一杯醒酒茶。人稍微清醒了一点,岑杙心疼地帮她揉肚子,“以后别逞能喝这么多酒了,知不知道?”
    她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应了还是没应。
    岑杙知道她爱干净,哄着要帮她沐浴。给她解衣带的时候,她忽然捉住她的手,怎么都不肯让她动。
    “乖,身上黏黏的睡觉不舒服,先洗个澡再睡好不好?”
    熟料,她攥着那只手缓缓往上扯,直扯着贴到脸颊才罢手,像小婴儿似的枕在上面,蹭了蹭,喃喃地说梦话:“岑杙,你为什么叫岑杙呢?”
    岑杙心中一动,嘴角勾起一丝温软的笑,用另一只手轻揉她的脸,伏低了身子凑到她脸前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
    “那你听好了,我只说这一次。因为我父亲姓岑,叫岑骘,他太有名了,连她的女儿都叫岑诤,所以,我不能再叫岑诤。我给自己取名叫岑杙。原本不是这个杙,是佚失的佚,这个杙是我后来改的,知道我为什么要改这个名字吗?”
    “唔?”她鼻子里发出一声嘤咛。
    岑杙笑了笑说:
    “我在书上看到,杙是一种古树,它的果实像梨,酢甜核坚,我看着就喜欢。”
    “唔。”她嘟了嘟嘴,似乎听了进去。
    “不过,这并不是我最喜欢的意思,相比于这种古树,我更喜欢它的本意,小木桩,它的一端很尖锐,所以可用来扎地、扎人、扎心。”说着在她心口处点了两下,做了个“扎心”得示范。
    李靖梣像是感应到似的,皱了下眉头表达不满。
    岑杙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好乖,情不自禁在她唇际落下一吻,凑到她耳边道:
    “我父亲曾说过,谏官是在刀尖上打滚的文官,他的敌人比战场上看得见的敌寇更狡猾,隐藏得更深,所以,要想当谏官就要把自己削成一根尖锐的刺,让敌人害怕他,畏惧他,无所遁逃。”
    顿了顿,“当然,我给自己改名叫岑杙,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它倒过来是你。”
    感觉扣在手上的力道蓦地收紧。岑杙开心得笑了,直起身来,拿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乖,我说完了,现在让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再阻拦,岑杙便从容帮她解开衣衫,将人抱着慢慢地放进浴桶中。自己也脱了衣服跨进去,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借以支撑,拿毛巾帮她擦洗身子。
    手无意间触到她身前的山峰,岑杙眼睛直了,盯着那对玫瑰色的山顶久久移不开目光,感觉怀里人一动,她慌忙闭上眼睛,往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将那股不安分的旖念逼退。徐徐吐了口气,继续循规蹈矩地给她洗身子。擦干后重新抱回床上。
    盖上毯子,岑杙若有所思得凝视着李靖梣,似乎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她叹了口气,“要是你没有嫁入涂家该多好,我愿意为你变成这世上最尖锐的小木棍儿,凭君驱使,赴汤蹈火。”可惜,一切都是妄念罢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对她产生觊觎,立场决定了她们,可能注定就要天生为敌。
    换上侍女送来的月白阑衫,岑杙缓步出了房门。
    门支悠一声合紧,房间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开,定定地凝视着床顶的帷帐,似乎在回忆刚才那冗长的梦境是否真实。半响,终究抵不过袭来的倦意,又缓缓地合上了眼皮。
    亥时过半,江逸亭方回府,有些微醉,但精神尚好。看见岑杙,楞了一下,立即喜笑颜开,拉她到茶室,好好叙了一回旧。他本身不属于健谈的人,但和岑杙却无话不说。听到她高升了,打心眼里替她高兴,但也直言不讳地道出自己的担忧。
    “如今朝廷之中派系林立,大臣为求上位,相互攻讦者甚多。贤弟身负盛名,这一去,怕是再无安生日子可言了。”
    “我本来也没指望去京城过什么安生日子,倒是江师兄,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你我二人重聚之日。”
    江逸亭沉默了许久,“实不相瞒。我不打算回京了!”
    “江师兄何出此言?”
    “你也知道,现阶段朝局复杂多变,皇子公主为争大位,早晚会有一场手足相残。到时候不知要有多少人被卷进这场虚妄当中。我厌了,与其将这一身抱负浪费在这些勾心斗角当中,不如在外面多干些实事,为生民多谋一些福利,将来也算死得其所。”
    岑杙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话,也就江师兄敢讲。”
    “我如今已经是县令,官位低到不能再低,还有什么不敢讲的。”他接下来似乎要长抒自己的愤懑,但是硬生生的忍住了,“总之,贤弟此去京师多加保重,为兄以茶代酒,遥祝贤弟进京后,能挥洒平生智慧,一展所长。”
    岑杙知道他不是一个喜欢在背后论长短的人,凡事都喜欢憋在心里,这才叫船飞雁没来由的担心。不过通过这次谈话,她发现对方意志虽然有些消沉,但精神状态尚好,并没有到自暴自弃的地步,只是怀才不遇罢了。松了口气道:“既然江师兄决心已定,岑杙也不便再劝。不过,我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岑杙仍期待和兄长的相聚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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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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