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哭

    城市夜晚已带了丝入秋凉意, 星子明朗。
    轩轩趴在望远镜前看星星。在他身后，三个成年人围坐, 小圆桌上摆了些零食。风有点儿大，吹乱了苏佳倪鬓角几缕未扎起的长卷发，林鹤见了，伸手帮她撩至耳后，撩了几次，干脆走到她身后，五指作梳，细细把头发扎好。
    竟是浪子少见的温柔。
    江秋十同样仰头望天，他坐着老人家式的摇椅, 大衣铺在胸口, 两手规规矩矩地摆放好, 神色分外安逸。
    林鹤转头见他这样, 没忍住笑起来。他站在苏佳倪身后搂着对方纤细肩背，这一笑, 整个胸腔都埋进了闷闷的震动声。
    苏佳倪抬手拍了他一下, 没忍住，也笑起来。
    林鹤叫了江秋十一句, 说他：“我们这样很像那个什么，老友记里的钱德勒和乔伊，钱德勒和莫妮卡在一起的那集，说要给乔伊在楼上留一个房间。”
    江秋十连连摆手边笑：“没这么夸张吧？房间就不用给我留了。”
    三人间或说笑两句, 苏佳倪时不时伸手推一推不远处的婴儿车，林鹤见轩轩站在望远镜前就没怎么动过, 凑上去帮他调整。
    苏佳倪轻声与江秋十聊天, 远远看着丈夫的背影, 眼中满是甜蜜。
    “再过几天，他要请假去韩国，去看以前的几个朋友。”苏佳倪伸手摸摸女儿柔滑的小脸，感叹道：“别看他平常不正经，其实，他还是很看重友谊的。”
    江秋十了然。
    林鹤曾合作过的那位好友，忌日将至。
    哪怕现在那个不大不小的艺人估计连粉丝都要将他忘在时间长河中，林鹤却还记得每年去异国，给远方的好友坟头献上一捧花，再陪对方老去的母亲说说话。
    他的眼神从嘻嘻笑逗孩子的林鹤身上转回，像是复述一般，对苏佳倪：“他确实是很看重友谊的。”
    此时，手机上突然收到一封新邮件。
    江秋十抱歉地笑笑，点开邮箱查看。果然，还是汪伟。
    除了两张照片外，汪伟还透露了一个消息:微听雪在打听轩轩和他的关系，今天的这几份照片，可能不单单是独卖给他的。
    江秋十神色不变，一目十行浏览完后，关上了手机，继续与苏佳倪闲聊。
    他当然知道，以轩轩的长相，加上与自己的年龄差，别人要联想点什么非常容易。
    原本，如果没有那些事他会像和以往合作的童星一样，合作愉快后就没有下文。但，或许是注定？
    注定让他碰上了。
    所以。他提前作些准备，也不是很难让人理解的事。
    轩轩看得差不多了，兴冲冲跑来，江秋十问他看星星看得怎么样，玩的开不开心等，而后礼貌提出告别。
    大约是真的高兴，回去的路上，轩轩也忍不住叽叽喳喳说话，听着他说第二遍“第一次有大人带他出来玩”后，江秋十忽然问：“等我回去工作以后，让爸爸妈妈来陪你好吗？”
    江秋十答应了带他玩三天，加上一天参加卓少安与姜蓉婚礼，刚好用掉他给自己定下的假期份额。再有大半个月，这部戏也拍完了。
    背后苦心孤诣准备谣言的人最不该忽略的一件事，就是轩轩有自己的亲生父母。
    一家三口拍一张家庭照，比什么都有用。
    轩轩顿时没了之前的兴奋，但因天性使然，他依旧免不了那份对父母的憧憬，想象了一会儿还是高兴地答应下来。
    江哥哥不能带他去游乐场，爸爸妈妈可以啊。
    翌日，应杜玫邀请，江秋十带着轩轩上门拜访。
    论起移情这种事，能对第一个人移情，就能对第二个。更何况，轩轩的年龄，和杜玫二儿子去世那年更加接近。
    杜玫原本只是看轩轩可爱，经江秋十几句暗示后，那份看着可爱就变成了想要亲近的渴望。
    见一老一小相处和谐，江秋十放下心来。
    签了公司不是万能保险，以杜玫的能量。要是她愿意护着，那才是真正保障。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飞快过去。轩轩知道对方要工作，不好再请假了，泪汪汪站在小区门口看车辆离开。美玲轻声哄着对方。
    要是这时有狗仔拍下，这可比之前的那两张照片更加容易做文章。所幸此时并没有不该出现的摄像头打扰。
    车辆缓缓驶向远方，后视镜里，露出小男孩泪流满面的模样，一张脸哭到通红，仍不忘招手告别。
    江秋十独自开车远去。
    这几天相处，谈不上开心或者不开心。除却某些特定事件，他的情感淡薄到几乎没有。这几天耐心陪轩轩，更多是出于一种“弥补童年缺失的自己”的微妙心理。
    如果在他小时候，也冒出一个愿意帮他的人……
    前方车辆司机大概在玩手机，红灯变幻了也不知道走。江秋十重重一摁喇叭，尖锐喇叭声响起，驱走了他胡思乱想。
    绿灯亮起，车流移动。
    他将赴一场低调到几乎不为人所知的婚礼。
    姜蓉毕竟是内娱演员，平常艺人卖卖腐无所谓，搞真基/姬就等着被雪藏吧。
    卓少安敢公开出柜，她不行。两人婚礼，亦只能低调到只请十来个亲友参加，对外消息封锁得死死的。一切从简，连场地都是在游导家中的宅子里举办。
    作为亲友兼伴郎，他如约期而至。
    姜蓉正坐在宅子里发呆。
    虽然结婚双方都是女性，但她们也遵照着平常普通人结婚的习俗，如婚前一天不能见面之类。江秋十试过伴郎服后，看见姜蓉请他坐一坐的消息，敲开房门进去，却敏锐发现，对方并不如新婚燕尔之际般高兴。
    一袭白色婚纱妆裹中，新娘怔怔落泪。
    他不好开口，静静地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姜蓉似乎不是需要倾诉，她默默垂泪后，擦干眼泪，像没事人一样笑着问：“裙子好看吗？”
    “非常好看，很适合你。”
    这句话有点违心。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她更瘦了。这条本就对穿着者身材要求严格的鱼尾婚纱穿在她身上，竟还显得有些宽大。
    姜蓉被这句不知是真是假的恭维愉悦到了，噗嗤一笑，本有些苍白的面色也因笑容灿烂起来。
    “谢谢你哦。”她说，“我现在好多了。”说罢，像是藏起一个小秘密般眨眨眼。
    “你真的没事了吗？”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江秋十起身道别，只是心里仍旧有股怪异感，推门离开前，他转头问道，目光担忧。
    姜蓉摇摇头，笑得格外灿烂：“没事的，唉，只是有点……婚前恐惧症？”她有点不确定，疑惑地吐出一个名词。
    “放心啦，发泄一下就没事了。”她再度重复，总算看见男人不太放心地关门离开。
    房间内，姜蓉望了望窗外，入目一片瓦蓝干净的天空。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
    江秋十出门后，仍有点儿放不下心。他让请来的几个工作人员帮忙看着点，自己前去找另一位新娘。
    对比起来，卓少安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她的嘴角几乎要扬到两边耳朵根，脸上笑容几乎没有停过。
    和平常中性装扮不一样，她接了长发，穿着另外一种款式的白婚纱，乍一看几乎叫人认不出来了。
    一场低调的婚礼，将在不为人知时举行。
    或许，真是我多心了？
    江秋十犹自怀疑。
    可是直到婚礼结束，姜蓉都没有再表露出异常。她像每一个生活在爱情中的女孩一般，笑容甜美且幸福，在亲友见证下毫不犹豫地诉说出对爱人忠诚的誓词。
    场面格外温馨。
    另一边，轩轩如愿以偿了。
    他终于能够牵着父母的手出门逛街。
    轩轩父母原本在外玩得好好的，反正孩子有人管着，他们等着拿钱就行。谁知道经纪公司把他俩叫回来说是要让他们和孩子培养培养感情，好在之后上一个亲子综艺节目。
    上综艺！这拿的钱可就多了，他们自然心甘情愿回来带孩子。别说，三人牵着手走在路上时，还真体会了一把亲情的温暖。
    按照经纪人所说，他们拍了不少全家福照片，挑了几张发到微博上去。轩轩妈妈看着不过几分钟就多出来不少的评论转发，还有许许多多上门约广告的私信，眼中放光。
    要不是经纪公司严格规定不准私自接广告，轩轩父母说不定就接了。
    对付流言的最好方式就是在它尚未成气候时，自然而然地辟谣。微博上全家福一发，加上私下该警告地警告，该劝删的劝删，公关部舒了口气，今天也保住了老板的名誉呢。
    全家福拍完用了一整个白天。轩轩得了父母陪伴，笑得没停。他的父母想到之后源源不断的入账，加上陪着乖小孩不算太烦人，心情同样也不错。
    “晚上就回去吧？今天玩够了。”
    轩轩摇摇头：“晚上看电影好不好？看江哥哥的那个电影。”
    “行。”一听是老板的电影，夫妻两人一口答应下来，挑了家最近的影院买了票后，还不忘发微博宣传。
    轩轩要加油：“今天，一家人都来看江哥哥的电影啦！”配图影票、合照，影票里特地把电影名称拍的格外清晰。
    除了喜欢看萌小孩的原有粉丝，最活跃的是江秋十粉丝，谁让这小孩长那么像呢？江秋十又不发自己小时候照片，她们可不就只好拿这小孩儿当代餐嘛。
    虚极子：“可爱！小轩轩也来看十哥电影啦？”
    要幸福啊：“我已经三刷了！超好看[龇牙]”
    橙子：“小朋友好萌，要健康长大呀。”
    ……
    三人进了影院，夫妻俩一开始没觉得怎样，各自玩手机。轩轩倒是坐在椅子上，一脸认真。
    渐渐地，他的目光瞪大了。
    轩轩妈妈刷微博看评论，正看得开心，突然发现自己孩子泪流满面，不管怎样也是自己的孩子，她起了些慈母心肠，关上手机轻轻拍背：“怎么了呀？是不是电影看了想哭？”
    打量一下，影院里哭的女孩子不少，她心下了然，却听见怀里小孩小声地说不想看电影了，立刻火冒三丈。
    “票都买了，哪有看一半就走的？我看你就是不工作不知道爸爸妈妈的辛苦，就这么浪费钱！”
    轩轩流着眼泪，怔怔地听妈妈发火。
    真是……不省心的娃儿！从小就一副呆样，脑子笨。轩轩妈妈看着他这样就火大，伸长手一拍他隔壁打王者的男人：“你他妈孩子哭了你就玩游戏？你不哄一哄？”
    没留意，手机打落在地，这下男人也不高兴了，捡起手机怒气冲冲抱怨：“多大人了还要哄？三岁小孩啊？”
    转头对孩子喝道：“哭什么哭？哦，好不容易请假带你一天还哭？以后就不应该带你出来！”
    轩轩打了几个哭嗝，没说出话来，他又默默往椅背缩了缩，然后怯怯抬头，看着他们俩。
    “行了你别丢人现眼了……”
    “我怎么就……”
    电影里同样在争吵。
    女主角做梦，梦到了妹妹，妹妹在学校里看着窗外争吵的场景，下一秒，突然冲了出去，爬上阳台纵身一跃。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漆黑影院里，只有面前银幕发出亮光。
    “小妹！”
    “白林！”
    ……
    银幕上，尖叫声此起彼伏，处在怒火上的那位父亲一瞬间凝固了，疯了似的扒住阳台往下看。
    他怔怔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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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