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脚驿站

    清晨的山路虽被阳光关照，但晨风依旧透着几分凉意，尤其是在过了秋分的时候，若是不添几件衣裳，恐会被天公捉弄而着了凉。然，对于常年在外漂泊的侠客来说，衣物的增减远不如内功的运用来得方便。
    山道上的三人自然也是如此，只不过因着昨夜喝了酒又露宿，今日早上身子就不算爽利，运行起内功来也是阻滞颇多，故这寒气混杂着宿醉后的恶心实在让人有够受的。
    当然，这仅限于不顾后果喝了好几坛梅花酿的三名晟。与走在前面的两位师姐相比，他实在是有够凄惨，不但脸色极差、胃里翻腾，还因着被凉风刺激到而染了风寒。虽然小师弟年轻气盛、身体强健，但此刻也是脚步漂浮、身子发虚，仅能勉强跟在两位师姐身后。
    比他好些的挽君衣虽是承了白卿内力的福没在夜里着凉，但一向不胜酒力的她今日醒来也有些许不适。虽说她轻功甚是不错，但状态不佳之下想跟上前面那人亦是颇为吃力。
    而算是致使他们如此的“元凶”，输送了一夜内力又一夜未眠的白卿倒是精气神十足，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且一点照顾身后二人的心思都没有。
    “师姐如此急切，可是要去寻心上人吗？”眼看她的身影又远了一截，挽君衣实在耐不住心中幽怨，淡淡一语。
    白卿闻言轻笑，答：“师妹当真是好眼力。实不相瞒，于藏年威灵镇确有一知己在等我前去。”
    “哦？”挽君衣挑了下眉，平静问道，“师姐何时又去了藏年，藏年与太休（望青山在太休）可不算是邻居，与忘尘山更是南辕北辙。”
    偏头看了师妹一眼，白卿笑着说：“自是前几年的事。约莫是在我刚离山不久，在飞鹤这一带救下一位被土匪打劫的公子，那位公子本是要上青赶考，奈何遭遇了贼寇，虽是被我救下，但身家还是被土匪掠了去，无奈只得回了家乡威灵镇。”
    稍顿，她续言：“这些年我途经威灵时常去看望他，久而久之得以成为知己。如此解释，师妹可还满意？”
    与师姐含笑的眼睛对视，挽君衣当即移开了目光。
    “师姐莫不是觉得师妹与小师弟待久了，近愚者痴？师姐的知己公子若是上青赶考，理应直接走凤岭到龙都的官道，何故来八竿子打不着的飞鹤（他们现在就在飞鹤）？”（小师弟表示：近鱼者吃？）
    “噗，师妹属实太过认真，我不过顺着师妹的话开个玩笑罢了。”白卿眉眼弯弯，转回头去，脚下步伐闲适而轻快。
    “……”虽说挽君衣不喜自家师姐万年不变的笑脸，但只望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的笑声，更让人心生郁闷，遂快步与师姐并排而走。
    不过，挽君衣是走在靠崖边，着实有些危险。
    “师妹，崖边景色可好？”
    “不错。”
    “师姐也想赏赏美景，可否让与我？”
    “师妹久居深山中，难得出来一次，师姐偏要夺人所爱？”
    “自然不是。”轻叹一声，白卿无奈道，“崖边景色虽好，却也惊险万分，作为师姐，我自是担心师妹的。”
    “有何可担心？”挽君衣压住欲上扬的唇角，依旧淡然地说，“难道师姐在外游玩多年，武艺退了步？”
    “武艺倒是未退，只是佳人面前，难免被迷了神有所疏忽。”白卿笑了笑，余光瞥见师妹面上依旧平静正经，只是自白雪间隐现的耳尖不免染了红。
    “师妹怎得不说话了？”
    挽君衣目视前方，轻咳一声，转移起话题：“师姐于望青山可有什么收获？”
    见此，白卿伸手将师妹拉到靠山壁的一侧，她倒也不做反抗，乖乖地与自己调换位置。
    同时白卿那明亮的声音响起。
    “在望青山颇有收获，此番送你二人到了凤岭后，我便要启程去西方寒山之地。”
    “雪山？”挽君衣偏头看向她，有些诧异。
    “不错。师妹若是想随行，我可以向师傅请示一下。”白卿也看向她，四目相对时，挽君衣再度移开了视线。
    “不，到凤岭办完事后我就回忘尘山。小师弟应是要历练的，师姐便带他去罢。”
    “唔……”跟在她们身后的三名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旋即扶着山壁干呕起来。
    见此情景，两位师姐交换了目光，暗自决定以后严格限制他喝酒。
    不知不觉间被限了酒的小师弟吐完之后好了些，虽然依旧没什么精神，但起码是能讲话了。
    “师姐，师傅交代过咱，让咱跟着你，你可不能甩掉咱，就算咱要去历练，也得和师姐一起，直到……”三名晟抓了抓头发，避开了挽君衣探究的目光，说，“总之，咱得一直跟着师姐。”
    这一看就知道他在隐瞒着什么，二人看破倒也不说破，毕竟师傅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她（挽君衣），知道这点便足矣。
    “好了，快些走吧，能在太阳落山前走到飞鹤边上的驿站，我等今日就不必露宿山林了。”
    听了白卿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挽君衣和三名晟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脚下轻功一起，一下子就超了傻站着的大师姐，步伐竟是比先前白卿走得还要快上一些。
    见状，白卿摇头失笑，足下一点轻松地追上了他们，但并未超过，而是悠哉地跟在他们身后。
    ……
    日头翻得比翻书还快，好似一眨眼的功夫，夕阳便将西下。庆幸的是，他们一路不多言只专注于脚下功夫，终于赶在了太阳落山前来到鹤脚驿站。
    虽说是专门接待官家的地方，但因着飞鹤实在太过偏远，平日里也没几个官路过，是以管辖颇松，再加上驿站总要进些油水生存，故虽名驿站却也接待游方侠士、过往商客等，偶尔还能碰上走镖的多得些赏钱。
    今日倒是人少，只有他们三人来关照驿站生意。不，晌午还有一人，打了些酒便走了，听说也是去凤岭。
    坐在木桌前，三名晟已是整个人累瘫了，要不是顾及还有两位师姐在，他怕是要往上头一趴，霸占一整张桌子。
    挽君衣也是面露疲惫，气息还稍有些紊乱。
    见他二人这般，白卿为他们一人倒了杯茶水，并道：“你二人平日在山上也要多走一走，江湖大得很，没个好脚力如何闯荡？”
    接过茶水，挽君衣淡淡地说：“我不是师姐，不想闯荡江湖，能在忘尘山上悠闲度过一生便足矣。”
    听她这话是仍对自己当年执意离开忘尘山心有芥蒂。
    白卿未回应，只是无奈地笑了下，随即看向小师弟，问道：“小师弟可饿了？这家驿站做的烧鸡不错，要不要来两只？”
    一听烧鸡二字，三名晟立马来了精神，傻笑着忙应：“要的要的！”
    说完之后，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挽君衣，果真见师姐一脸不悦加嫌弃。
    “额，要不……还是算了吧……”小师弟打了个哈哈，眼里的光都沉了许多，头也垂下了。
    白卿也望向挽君衣，目光再度相撞，这一次对方没有移开，似乎很是坚持。
    “师妹，我和你吃素，至于小师弟，他（还在长身体）……”瞥了眼三名晟的大个子，白卿眼角抽了下，改口道，“毕竟是男儿，吃素实属吃不饱。”
    闻言，挽君衣幽怨地看了眼小师弟，复又将目光落在白卿的身上。当然，她确实因为一些原因不愿见到他人杀生吃肉，但也并非执着非常，只是见师姐如此关心小师弟而忽略自己，心生些许嫉妒罢了。
    不过也罢，约莫师姐又是在捉弄自己。
    有些无力地叹息一声，挽君衣淡淡道：“算了，就听师姐的。”
    音未落，小师弟嗖的一下抬起头，一脸傻笑，对挽君衣说：“谢谢师姐！”
    对此，大师姐笑呵呵地于心下表示：虽然结账的是我……
    然，见他二人皆很开心，微不足道的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挽君衣表示：我不开心，并且很嫌弃正因为一两只烧鸡而晃晃悠悠的某傻子。）
    “对了，文客也在凤岭。”喝了口茶，白卿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二师兄也在……如此不若将子野也叫来，我等实是许久未团聚了。”
    “也好。子野应是在威阳，现在叫他动身前去倒也来得及。”说罢，白卿找伙计要来了笔纸，写了一封密信后，在门口吹哨唤来信鸽。
    未几，望着信鸽背向落日远去，白卿不免有些惆怅。如今的她便如这飞禽，虽自在逍遥，却也失了归处……
    “师姐？”见白卿于门口伫立，挽君衣放下茶盏轻唤了她一声。
    闻声，白卿转身回到座位，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说了句：“无事。”
    挽君衣蹙了下眉，在她看过来时便垂下眼眸，小声问道：“师姐可曾后悔？”
    知其所指，白卿淡然一笑，答：“未曾悔过。虽说做一‘闲人’也好，但那非我所愿。所谓侠者不应规避乱世，我也不应无视本心。”
    “本心吗……”挽君衣轻笑，“还真是有师姐风格的回答”，同时为师姐添一盏新茶。
    “唔唔唔……”小师弟似是有话要说，但他嘴里塞满了鸡肉，两只爪子油滋滋，还抓着两只鸡腿，不知何时端上来的盘子已是仅剩残渣。
    见状，白卿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小师弟，慢些吃，吃完再说话。”
    而挽君衣则是闭上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了句：“师姐，饕餮进食，非礼勿视。”
    ……
    到了晚间，白卿正托腮坐于窗边，遥望天宫皎月，忽然听到门口有细微的脚步声。
    于是一声“请进”出了口，下一息，果真是师妹走了进来。
    猜到她是要来的，白卿倒也不觉惊讶，依旧摆着笑脸，不过在此间淡淡月光的柔和下倒显得真切不少。
    “师姐，可否与你谈一谈，片刻就好。”她有些局促，想来还是对雪山一事有些在意。
    不过知道归知道，白卿这嘴上却不怎么诚实，且颇为……
    “你我做师姐妹多年，怎得还是这般客气。快坐下吧，是床是凳，师妹随意便是。”
    “这么多年了，师姐有时还是这样轻挑。”挽君衣挑了下眉，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
    “哈哈哈，师妹生得这般好看，实在让人忍不住心生逗弄之意。若我是男子，应是早已心悦于师妹了。”后一句，白卿说得真是云淡风轻。
    她垂眸，有些不快，漠然道：“师姐，还是莫要开这等玩笑为好。”
    说罢，挽君衣又即刻转移了话题。
    “师姐在望青山得了什么消息，才会将下一站定为雪山？”
    闻言，白卿望向窗外，兴许是在回忆，倒是未作隐瞒。
    “我在望青山寻到一老者，据老人家所言——二十多年前，他曾见过携带‘雪莲木牌’的人。那人一头雪发，身上有浓厚的草药味，披着红色的大斗篷，自相貌看应不是天原人。”
    “……师姐，你仿佛若有所指。”
    轻笑，白卿转回头，道：“自然不是在说我惹人怜爱的师妹。师妹从未回过雪山，自是不会有雪族信物。”
    “不过，我确实希望师妹能与我一同前往雪山。一来路途遥远，我多少有些寂寞，二来这对师妹来说也并非坏事。落叶总要归根，师妹也总要见见同族，晓得自己来自何方才好，或许能生出些特别的感触。”
    白卿难得坦诚，但挽君衣心情却很复杂，对于师姐的邀请她有些无所适从。但要说完全不想去是假的，否则也不会来找师姐了解雪山一事，但是她又很害怕，害怕那里会排斥自己，也怕自己会给师姐以及雪族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用担心，若师傅同意了，文客他们也必然随行，我也会一直守在师妹身旁，那些宵小也未必敢踏足雪山。”
    看着师姐的眼神便知她是认真的，那句“一直守在师妹身旁”也让挽君衣心生雀跃，但是她依旧努力冷静了下来，对师姐说：“让我，考虑一下罢。”
    白卿笑了笑，回道：“自然。到凤岭的路还长，师妹可慢慢考虑。”
    何况，还要看看在那里能有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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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