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出发当天早上，戚慎独在洗手台前吐干净牙膏沫，随后对着浴室镜子不耐烦地扯了扯军装过于难缠的领带。
    “设计这玩意的人就是个傻逼。”戚慎独暗骂着，一道活动着筋骨走下楼，拐个弯就撞见楚律正站在穿衣镜前整理仪容，于是登时不自觉地顿住了脚步。
    不同于往常在家的宽松懒散，穿上净化科制服的楚律像换了个人，浅金色的晨辉沿着整肃的制服边缘勾勒出那副削瘦挺拔的身躯，他随手系上衬衣第一个扣子，动作利落随性，瞧不出半点平时裹着毯子到处蠕动觅食的模样。
    戚慎独呆愣在那里，他本以为心底潜藏的惶恐不安会加重，但事实是他居然无端构想出了一副未来的画面——卧室里两个孩子还在熟睡，楚律早已起床收拾好准备上班，看到他便笑着凑过来踮脚将吻落在他唇边，然后柔声告诉他家里冰箱没酒了，记得买。
    猛地打了个寒战，戚慎独被最后峰回路转的剧情惊醒，正要告诫自己试图饲养一头狂放不羁的吞金兽就是这种下场，但很快他就悲哀地发现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因为他怎么想都觉得那副光景还不赖。
    陷入自我质疑的消沉当中，楚律这时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在黑发和纯黑制服的映衬下，他的面孔雪白到呈现出一种不可逼视的锋利，但开口却是对戚慎独招呼道：“过来。”
    “哼。”戚慎独内心不屑，暗想像我这种乡下小伙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不会妄想我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你如果太优秀的话我们是不会有未来的。可即便如此，他动作上却很诚实得如游魂一般，不自觉地抬脚走过去，站定在楚律身前，任由对方抬手按住他的胸膛。
    喉结滚动了一下，戚慎独全程低头注视着向导泛着光泽的唇角，暗暗寻思这就要给我今日份的糖衣炮弹了吧？他一边内心雀跃不已，一边皱着眉矜持道：“真拿你没办法，都快出发了还老缠着老公要来要去，万一把孩子吵醒了又走不了了。”
    楚律替他重新打好领带，闻言纳闷地瞥他一眼：“哪来的孩子？”
    不好说那是自己的幻想，戚慎独若无其事地咳嗽两声：“早晚会有的。”
    “不，相信我，不会有的。”楚律温柔地拂去他军装上的灰尘道：“你现在那破差事连养我都费劲，更别提给孩子赚奶粉钱了，而且你出差后指望家里谁能照顾孩子和我？”
    好家伙，这一问直击灵魂，戚慎独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他累死累活负伤回家后，一大一小两只吞金兽眼巴巴盯着他嗷嗷待哺的场景。
    于是霎时间，他想要孩子的念头就退缩了一大半，但仍旧不肯在楚律面前服输，死鸭子嘴硬道：“你这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天天就在家负责当好米虫坐山吃空得了，孩子和养家那是你需要琢磨的事吗？到时候一转眼你就会发现，在你坐在沙发上喝啤酒的功夫，孩子就能出门拿你喝剩的易拉罐卖废铁了。”
    他滔滔不绝地掩盖心虚完，楚律还想再说：“我不喜欢喝易拉罐装的……”
    “好了好了快走了，一会儿该赶不上航班了。”戚慎独怕他抓住自己的毛病穷追猛打，于是连忙打断他，拎起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用胳膊揽着人往外走。
    “等一下……”楚律被他往外带地一步三回头，戚慎独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呢，结果停下来就听楚律顿了顿道：“那箱奥利奥饼干碎带了吗？说好的到那儿天天给我做圣代别忘了，黎明港可是很热的。”
    “带了带了，我连花衬衫和防晒霜都准备好了！”戚慎独真是服了败家向导，回去述职搞得跟去海边度假似的，而且对于黎明港这个老家，居然一点具体的人和事都想不起来，说起风土人情倒是记得十分清晰。
    可能这就是天生享清福的命吧。
    ……
    黎明港坐落在距首都星几光年外的亚特兰星上，这座星球只有首都星的十分之一大小，地表除了零星岛屿外都是一望无尽的汪洋，气候闷热潮湿，又因为黎明港地处纬度的关系，终年没有黑夜——这一切条件都是为了给向导创造一个远离喧嚣的乌托邦而准备的。
    听上去似乎很不错，不过单论温度环境来说，其实将亚特兰星整个改造成宜居星球的成本巨大，但好在这座星球上唯一需要维护的人类居住点就是黎明港，而它仅是一座人口上百万、并且其中多数以向导为主的海上城市而已。
    总结下来就是，为了帝国的黎明，再多的花费都是值得的。
    楚律他们落地的时候，亚特兰星正受到邻近天体的影响发生了潮汐，即使黎明港有先进的防护措施，但也只是保证城市内不受影响，港湾降落处的广场上仍然浮着一层深及脚踝的浅水。
    从游轮上走下，楚律两手空空一身笔挺制服，潇洒得和领导人访问一样，而戚慎独则拎着大包小包跟在他后面，要不是那头招摇的红发，整个就是一个背景板保镖。
    两人见到下方这副水淹陈塘关的景象，瞬间双双停下脚步。
    戚慎独放下行李张望了一下：“还行，海关离这也就几百米，咱穿得都是军靴，忍忍趟几步就过去了。”
    说着便蹲下来要给楚律挽裤脚，楚律却蹙眉道：“我不想沾水。”
    “祖宗喂我也舍不得让你沾水。”戚慎独无奈道：“毕竟咱在家是连洗洁精都没碰过的主，但这不是没有办法么……”
    话音还没落地，旁边就有个穿军校制服的哨兵和他们擦肩而过，啪嗒啪嗒踩进水里，然后回头对还在站台上的同龄人向导道：“你看吧，水不深，快下来我背你过去！”
    “可是你又进不了黎明港……”
    “进不去就进不去，不是本来就说好了这趟是送你吗？我背你到海关那儿就回来。”
    “嗯……那好吧。”站台上的向导顿时抿嘴露出甜蜜羞涩的微笑，小心翼翼地从站台边缘滑下来，军校哨兵在下面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然后两人四目相对双双脸红，又手忙脚乱地调整了一番姿势，才带着青春无敌的恋爱酸臭味渐渐趟远了。
    戚慎独：“………”
    这不能怪他，他这是吃了没上过学和单身二十多年的亏。
    这一刻戚慎独深感丢人，亏他练就了百般绝活，竟在此刻毫无用武之地，就在他纠结要不要学刚才那毛头小子玩剩下的招数时，身旁又传来几声乖巧的问候：
    “楚教授好！”
    “楚教授你回来啦！”
    几个向导学生拉着行李走过来冲楚律打招呼，看模样是高年级的，神情举止中能看出对楚律很是崇拜。
    戚慎独目瞪口呆，他惊讶于吞金兽竟然还在向导学校教书？他能教这些向导什么啊？教他们将来怎么压榨自己的哨兵，还是一口气吃掉二百个瓜子仁？
    柠檬的气息在周身蔓延开来，戚慎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他凑到楚律耳边道：“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这种经历？”
    要不说楚律让他喝六个核桃补补脑是有道理的，年纪轻轻脑子就卡壳了，毕竟以戚慎微的身份怎么说也不会对楚律这点了解都没有，但楚律闻言只是很普通地回答：“毕业后刚进机关的向导先在学校里教两年书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你会这么受欢迎就离谱。
    戚慎独酸得要命，因为他痛苦地发现，他可能即将成为那种在外面处处都被能干的老婆碾压，只有等回家煮饭带孩子时才能找到人生价值的哨兵。
    哼，有什么好的，再厉害回家还不是要我伺候。
    戚慎独抱着自己唯一的倔强想。
    那头楚律和学生们寒暄了片刻，其中一个女生偷偷瞥了旁边装深沉的戚慎独两眼，大着胆子问道：“楚教授，这就是你的未婚夫吗？好酷啊，这么年轻就是上校军衔了，跟你好般配！”
    小姑娘很有眼光嘛，戚慎独听到终于有人cue他了，赶紧想表演一下成熟哨兵谦虚冷静的魅力，给吞金兽长长脸，结果还没酝酿出来什么，楚律便先一步理所当然地淡淡道：“我知道。”
    戚慎独瞬间觉得自己在装逼这方面还是要学习一个。
    “咳。”清了清嗓，戚慎独忽然在众目睽睽下绕到楚律面前蹲下，简洁明了道：“上来，我背你过去。”
    “还有这么多行李要拿呢。”楚律挑眉：“你能行吗？”
    戚慎独酷炫狂霸拽道：“男人不能说不行。”
    楚律面无表情：“哦。”
    他走过去趴到戚慎独背上搂住他的脖子，后者拖住他膝弯站起来，同时用空出来的双手拎起行李，两人就这么跟移动货架般下了水，引来一堆路人瞩目惊叹。
    直到走远了戚慎独还能听到那堆学生的讨论声：
    “楚教授的哨兵对他真好啊！”
    “是啊，以前都是听说楚教授有个未婚夫，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来黎明港，果然跟传言一样。”
    “好羡慕啊……”
    “的确……可是楚教授不是说过学会看眼色是一个懂事的哨兵应该做的吗？”
    ……
    自动忽略最后一句，戚慎独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句‘第一次来黎明港’上，心底讶异的同时又不由升上一股窃喜。
    看来戚慎微这个真货以前也不怎么招楚律待见嘛，得意了一会儿戚慎独又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太容易满足了，吞金兽给他点甜头他就高兴得不行……不能这样！他不能这么高兴，好像他特别稀罕楚律，已经迷上他了一样，乱讲。
    强压着情绪过了淹水区，戚慎独板着脸放下楚律，本来还指望楚律问他一句，结果吞金兽头也不回地就去办手续了。
    “………”
    任劳任怨地扮演好保镖这个角色，戚慎独跟着他一路经过繁琐的关卡，那些安保人员见他是哨兵一个个都戒备得要命，恨不得盘问出他八辈祖宗，不过好在有上级特批的文件在，他也算有恃无恐，只是过五关斩六将后最终站到了身份检测门前，他犹豫了一下。
    黎明港不同于别处，为了防止发生闲杂哨兵闯入基地标记向导的事件，对身份的排查堪称全帝国最高级别，他有听李副官说过，黎明港这道门会扫描在外来人员身份卡上备案的基因样本，然后与当前本人的基因进行比对。
    这道关卡的危险性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就算是同卵双胞胎，他和戚慎微的基因也不可能完全一致。
    “慎微？”楚律通过检测门后疑惑地回头看他。
    “马上来。”戚慎独暗自深吸口气，然后握紧拳头朝门走过去。
    他在来之前，里赫特方面的人已经为他伪造了一份近期进行基因手术的医疗记录，用来应付这种情况，而他现在只能期望待会儿用这个理由能够搪塞过去。
    前脚迈过检测门，戚慎独几乎是闭眼等待着下一瞬警报响起，但是直到他整个人穿过来，蓝色的电流光依然在半透明的门框边缘穿梭着，半点没有反应。
    他怔愣在原地，直到楚律招呼他：“还不走？怎么了？”
    “没什么……”戚慎独回过神来跟上，随便找个借口笑道：“我就是没想到进传说中的伊甸园竟然这么容易。”
    “这个么，按理说只有经过结合的已婚哨兵才能进黎明港，因为这样的哨兵已经不会再被其他向导的信息素吸引了，刨除这个就连与向导建立过短期标记的都不行，毕竟会有一定概率被相容度更高的向导吸引走。”楚律漫不经心道：“另外还有些每年来当免费苦力的军校生也是只能在外围活动，并且还要注射抑制剂……所以你这次也是借了上级特派任务的光。”
    “哦？那这么说上级还挺信任我的自制力。”戚慎独沾沾自喜。
    “不，上级信任的是我。”楚律一本正经道：“就算相容度为零，但只要见过我这种向导，哪个哨兵还能有心思朝三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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