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码头

    狗剩儿日日晚上插秧，忙得几次发黑眼晕。亏得他属狗的，经得起折腾，每回发黑眼晕要不了几分钟都能自己醒过来。
    赶巧这一日插得只剩下半亩秧田，汤圆、一根葱、芋头扛不住，早早翻圳沟进了二翁妈的屋，狗剩儿正快乐地忙活，心中勾勒着去到香港花花世界混社会的美好图画，“噗通”，发黑眼晕，直接倒在了水田中。
    这一晕，晕了好几个钟头。
    群安出了牌友陆伢子的门，踏着星星伴着月亮哼着小曲。尿急，解开腰带对准了禾苗，正欢畅淋漓，突然间打尿噤，剩下半泡尿撒到了鞋子面上。
    “萧山诚，你回来搞么子，半夜三更，想吓死人……”
    那从进村的大路上走过来的不是萧山诚吗？萧山诚是群安的铁杆兄弟，结婚前两个人日日混在一起，好事冇做过，坏事做个冇停，直到子玉突然间变成女人，群安懂哒事，明白了人活着该做么子，不该做么子，才跟萧山诚疏远。萧山诚继续单了两年，子玉烦他日日往自己家里钻，把自己的堂妹七妹介绍给他做了堂客。
    年初，萧山诚铁了心要去东莞，两口子打架打得掀了屋顶，子玉去劝过，群安也去劝过
    子玉劝：“他是男人，男人的心，天上的云……”
    群安劝：“去东莞有么子好，日日有鱼有肉有酒有女人？不行跟着哥做木匠，听哒讲镇街有马迹塘的木匠开了家具店，呲，不把尧山区6乡28村的木匠放在眼里……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开家具店……”
    但萧山诚还是去了东莞。
    “萧山诚，你这是怎么搞的，一脸的霉气……”
    群安抱住了淡淡跟他打了个招呼的萧山诚。
    “群安，跟我去东莞，老板刚包了一个新码头，缺人……”
    萧山诚打起精神。
    “不去！哪里都冇得尧山好！有尧山好，你回来搞么子？人呢，辉边仙呐……”
    群安探头望远方。萧山诚是急性子，而辉边仙是闲（仙）性子，辉边仙落在后面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要看……群安，你呷了酒？”
    闻到群安满身的酒气，萧山诚顿时有了精神。
    在陆伢子的屋里呷了一杯红薯酒，吐出一口略带苦味的口气，萧山诚算是活了过来。
    “太累了，火车上连站的地方都冇得……老子已经几日几夜冇困觉哒……”
    萧山诚揉着眼屎挤眼屎的两只烂桃眼。
    “靠，你萧山诚才出去了多久，就成了水老倌！”
    群安觉得萧山诚看上去有几分古怪，仔细看，原来他冇穿尧山村民常穿的中山装，穿了一件带拉链的从来冇见过叫不出名字的衣裳。
    “陆伢子，外面的是山诚哥吗？”
    里屋传来陆伢子的堂客荷叶的声音。
    “嗯那，山诚哥回来了。”
    陆伢子打着哈欠抄油炒饭。
    “那辉边仙回来冒？”
    荷叶是辉边仙堂客的同父异母妹妹。
    “回来哒，跟着山诚哥回来哒……”
    陆伢子继续打哈欠。
    “回是回来哒，牵牛花，要见你姐夫一面不……”
    群安是大嗓门，讲一句话像打一通雷。
    “那我起来……”
    荷叶窸窸窣窣穿衣，“吱呀”打开屋门。
    “这就是辉边仙……”
    群安从地上提起一个包袱，“啪”地一声扔到矮方桌上。
    “哎嘢，群安你搞么子，咯是呷饭的桌子……”
    陆伢子手里的锅铲子弹起来，油炒饭撒到火塘里到处都是。
    “群安哥，咯是搞么子……辉边仙呢？”
    荷叶慢慢走过来，一边四处望。柴火堆前冇看见辉边仙，碗柜子下面冇看见辉边仙，屋门口也冇看见辉边仙……目光慢慢地聚焦到四方桌的包袱上：“难不成山诚哥学了变戏法，将辉边仙变到了盒子里面。”嬉笑着：“好啊，看稀奇把戏……”伸出手解包袱。
    “不要解包袱，我喊了你啊，晦气不晦气……”
    陆伢子一边将油炒饭递到萧山诚的手里，一边连连叹气。
    “辉边仙，出来……”
    群安一仰脖子喝掉一大杯红薯烧酒，戏谑地喊。
    “哎呦……”
    荷叶刚揭开木盒的盖子，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骨灰盒啊！
    里面白惨惨的是么子？
    辉边仙等于骨灰盒……那就是讲，萧山诚带回来的是死的辉边仙……
    “辉边仙……”
    荷叶的眼泪立马冒了出来。
    3个男人冇理会荷叶，继续喝酒。
    死个把人算么子？尧山村将近2000号人，哪一年不死几个人？有的老死，有的病死，有的摔下悬崖摔死，有的喝农药毒死，还有的呷多了饭胀死……命看起来很金贵，其实根本就不值钱，大多数时候，死了白死！唯一修水电站死了几个人，那是为公牺牲，评为了烈士，算是有了意义。
    萧山诚一直到喝得微醺，才打开了话匣子。
    “你们晓得不，一座码头就是一台印钞机，通通通，工农兵不停地飞出来……”萧山诚眼前冒出了东莞虎门镇东条码头的样子。
    赵益安领着一帮子尧山的青壮到了东莞后，将他们交给一个叫尖叔的胖子，收了一笔人头费，自己和巧玉立马消失了踪影。尖叔手下有两、三个马仔，尖嘴猴腮，瘦骨伶仃，讲话客客气气，饭管饱，水管够，不打人不骂人。尧山人向来忠厚，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因此赵益安玩失踪，冇得哪个讲多话。大家出门千里是来挣钱的，看样子尖叔会领他们去挣钱，有钱挣还讲么子？怕的是冇得钱挣，哪里来回哪里去。大家秩序井然地上了一条破船，在珠江三角洲密如蛛网的河岔里航行了几个小时，最后在一处破败不堪的码头停靠下来。
    码头上除了他们这条船，还停了3、5条货船，装载着水泥、红砖、沙子、卵石、原木等建筑材料。已经有10多个工人在卸货，一个个瘦得像猴子，干活不紧不慢，还拈轻怕重。一担砖只跳20、30口，水泥一次扛一包，沙子、卵石都只有半箢箕……
    尧山村的青壮看了一气，个个往河里吐唾沫：“这哪像在干活，过去给队上干活也比这要卖力气……”
    他们原以为尖叔是码头的老板，等到一个黑不溜秋的“大金牙”出现，才晓得尖叔只是个“人贩子”，“大金牙”才是拥有码头的大老板。
    两个人结账时发生了一点点不愉快，尖叔坚持要在正常的价格上每个人加收5块钱，“大金牙”不同意。
    “从北边来的劳动力都是这个价，过几日大家还会联手涨价，你不要就不要……”
    “顶你个肺，你们讲涨就涨！”
    “仆街！涨有涨的道理，北边来的一个顶本地劳动力两个……”
    “吹水啊你……”
    尧山村的青壮其实冇听懂半句，他们张大嘴，一口大气不敢出地瞅着尖叔跟“大金牙”交涉。他们不怕苦不怕累不怕，不要呷饭不要睡，只要有活干能挣钱。他们最担心的是冇得人雇他们干活不给机会让他们挣钱。此时此刻，他们都在暗中给尖叔加油鼓劲，有的人还请动了陈阿公，也不管这里离尧山村有多远，陈阿公一个小小土地管得到还是管不到……
    最后，尖叔点了萧山诚等3个人，指着满满一艘船的水泥讲：“去将水泥扛下船，能扛几包扛几包……”
    尖叔讲的虽然是“广普”，萧山诚等还是冇听懂几个字，不过，他们不傻，意思都懂。
    萧山诚想起离别时七妹死死搂住自己的脖子，一口咬住自己的胸脯肉不放，鼻涕眼泪擦得他满身，喝了一声：“是尧山村的人就跟我上……”
    呼啦啦，8个人全都跳下船上了码头。
    简直就像玩戏法，8个青壮少的一次扛3包，多的一次扛6包，风卷残云，不到半个小时，满满一船几百包水泥就见了底。
    “好啦，”尖叔喊：“大家空着肚子，先呷饭！”
    “收工！”
    萧山诚听懂了“呷饭”两个字，一扬手，领着尧山村的八大金刚跳下水泥船，稳稳当当地立在码头上。
    “后来呢……”
    荷叶听得入神，在心中，她已经把8个率先闯东莞的乐山村民当做了英雄。
    “后来就发生了抢码头的事……”萧山诚的声音低沉下来，眼睛里的血丝仿佛有了生命，蚂蟥幼崽一般游走不停。“码头保住了，辉边仙却变成了火灰渣渣……”喜欢远乡是吾乡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远乡是吾乡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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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