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线索

    原来，当时的景区有一个娱乐项目，是无人机。
    有游客操纵着无人机在航拍。
    恰好经过了事发瀑布的上方。
    然后拍下了事故的全程。
    于是严丽群被无罪释放了。
    严丽群被释放后，开始也是到处去寻找陈丹的踪迹。
    当然是一无所获。
    然后，她的精神就开始失常了。
    或者这么说，其实自从年轻的时候被计鹏辜负后。
    严丽群的精神就已经出了问题。
    就应该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只是一般人对心理疾病并不是太重视。
    看一个人行为怪诞，会评价他神经质或者是神经病。
    但很少有人会想到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调节一下。
    所以现在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心中悔恨交加的严丽群，终于再也撑不住了。
    由神经兮兮，变得疯疯癫癫了。
    她发疯之后，倒是也不会做出什么打、砸、抢那些伤人的事情。
    同时不论是吃饭，还是做家务，也都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就是变成了祥林嫂一样的人物。
    之前她不善言辞，不爱说话。
    现在则是几乎每天从早说到晚。
    和同事说，和邻居说，和路人说，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说。
    说什么？
    说自己的儿媳妇。
    “我儿媳妇可好了，又漂亮，又懂事，是大城市的姑娘，还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呢。”
    “我儿媳妇学着做家务，做菜。虽然刚开始把家里面搞得颠三倒四，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但她很聪明，后来家务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特别是红烧鱼，特别好吃呢。”
    “而别人家的儿媳妇，别说做饭了，就是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下。这么一比啊，也不是我炫耀，我家的儿媳妇真的是出类拔萃。”
    “我儿媳妇还教我跳广场舞呢。”
    “但我不放心我儿媳妇去买菜，因为她这个丫头啊，不会讨价还价。一张嘴就不好意思，这可不是家庭主妇应该有的样子。”
    “嘻嘻，我儿媳妇还说我漂亮呢。说我有知性美？我知道她是哄我的，但也是挺开心的。”
    “对了，我儿媳妇会唱歌，她唱的那首歌最好听了，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给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给爸爸捶捶后背揉揉肩……是不是很好听？可为什么她都这么久都不回家了来看我呢？你们看到我儿媳妇了么？问问她怎么不回家了啊？我给她做好吃的呢，呜呜呜……”
    当严丽群和外面的人说起陈丹的时候，总是眉开眼笑的。
    可一旦唱起这首《常回家看看》，那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
    那些听到这话的路人，则是纷纷摇头叹息，甚至是跟着她一起流泪。
    哎，真是造化弄人啊。
    ……
    后来，陈丹的母亲知道了严丽群现在的状态。
    她长叹一声。
    居然也来到了严家。
    就住在了曾经陈丹住过的那间房里。
    陈丹母亲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
    她现在不想留在省城了。
    因为那个家虽然富丽堂皇，但却没有多少属于女儿的个人气息。
    而这里，尽管陈丹也就住了不到一年。
    但却留下了浓厚的生活气息。
    她在这里学着洗衣做饭，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忍辱负重、有情有义的女人。
    同时，陈丹母亲也是为了照顾严丽群。
    虽然她平时生活都没有问题。
    但精神状况不稳定，一个人住总是让人不放心。
    陈丹母亲对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心中有愧。
    她能照顾一下严丽群，也算是能让自己心里面更好受一点了。
    而严丽群现在对陈丹母亲不但没有一点的敌意。
    还很愿意她与自己一起生活。
    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于是就发生了十分诡异的一幕。
    曾经两个水火不容的情敌，却变成了在一起相濡以沫的朋友。
    ……
    还有严闯。
    他已经找了一年，没有一天是停止的。
    曾经陈丹找过严闯。
    找了很久。
    她还开玩笑说，我从南找到北，从东走到西，从沙漠到了大海，从日出找到了日落。
    真的是好辛苦啊。
    当然了，陈丹那时候说得有些夸张。
    现在，找人的人换成了严闯。
    被找的人成了陈丹。
    仿佛成了一种轮回。
    严闯从南找到北，又从东走到西。
    开始的时候，严闯是集中在河流的下游和支流附近寻找。
    他走遍了沿线的每一个城市，每一个乡镇，每一个村落。
    希望能找到陈丹的蛛丝马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于是严闯真的从日出找到了日落，从大海走到了沙漠。
    不是夸张。
    是写实的。
    严闯的行程，已经不存在目的、规划与路线了。
    就是随缘地走。
    漫无目的地走。
    随心所欲地走。
    其实这么的走，这样的找，已经渐渐脱离了寻人的本身。
    更像是一种行为艺术了。
    但严闯不会停下来。
    不能停下来的理由，除了心中还对能找到自己的爱人心存幻想外。
    还因为寻找本身，已经成为了严闯麻痹自己的手段。
    只要在路上，只要每天风餐露宿，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面如枯槁，那他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忆。
    去痛苦。
    才可以欺骗自己，自己还有与陈丹相逢的那一天。
    梦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走吧，走在这个没有方向，没有终点的旅程上。
    就像是电影《阿飞正传》里面的台词说的那样。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然后，又是一年过去了。
    除了当事人，几乎没有人再去回忆起当初那惊心动魄的事故了。
    当初的景区，现在又经过了精心的开发，游人更加踊跃。
    包括当时出事的后山瀑布，现在也规划成了一个著名的景点。
    很多人都爱在此处拍照留念。
    只是在崖边上，多了一排坚固的护栏。
    似乎在无言地诉说，之前曾经发生过的悲伤故事。
    这年的年底。
    在严闯当初捏泥人的那个古镇上。
    一场盛大的民俗文化节正在举行。
    当初在严闯的倡议下，古镇把有特色的民俗产品都放到了互联网上推广。
    现在经过近两年的发展，已经在网上有声有色了。
    影响力也进一步扩大。
    甚至有好几项，都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
    包括这次的民俗文化节，也是成了国内一个很有特色的文化活动。
    当地组办方特意把严闯叫回去参加了。
    毕竟他对古镇的发展是有很大贡献的。
    严闯本不想去，但架不住组办方几次三番地邀请。
    特别是泥人师傅的邀请。
    于是就带着一身的风沙和疲惫，时隔一年多，再次回到了那个古镇。
    这次文化艺术节，我也来参加了。
    所以后面发生的事情，我都是见证者。
    当时的激动与狂喜，即使时隔多年后，我也是依然记忆犹新。
    ……
    作为此次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项目，泥人的展台前，挤满了人。
    文化艺术节的格局是这样的。
    在露天的会场里，有很多列长长的桌子。
    桌子上，摆放着各具特色的民俗产品。
    然后各产品的手艺人们，都是在桌子后面。
    或者现场制作，或者现场讲解他们的产品。
    这些能摆出来的产品，自然都是可以出售的。
    上面都明码实价地标了价格。
    泥人展台足足有三米多长的桌子。
    上面最显眼的，就是泥人老师傅的得意之作。
    “梁山好汉”。
    这是一个群像。
    足足108个梁山好汉，都被惟妙惟肖地表现了出来。
    莽撞的李逵，俊秀的燕青，鬼祟的时迁……不论是容貌还是服饰，都是栩栩如生。
    这一套作品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
    纷纷驻足观看。
    拍照发朋友圈。
    展出不过一个上午，已经有很多人问价了。
    最后国内一家很出名的博物馆，以108万的价格，把整套泥人都买了下来，在现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最近两年，严闯都在外面寻找陈丹。
    自然没有创作可以出卖的作品。
    所以他在展台上，主要就是帮师傅的忙。
    而老师傅要严闯回来参加这个活动。
    让他帮忙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目的也是让徒弟散散心。
    不要整天愁眉不展。
    愁云惨雾的。
    在展位上，一个是我，一个是白富美。
    早就和黑子结婚的白富美。
    白富美也来了，她当然也知道了陈丹的事情。
    为此哭了不止一次。
    因为她的爱情，就是被陈丹促成的。
    如今自己婚姻幸福美满，但陈丹却不知道芳踪在何处。
    严闯一个人形单影只，为伊消得人憔悴。
    怎么不让人感伤呢？
    我们也都在展台上帮忙。
    “哎，你这个泥人多少钱？”
    忽然，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指着桌子的一角问。
    我顺着女孩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等我看清那个泥人时。
    我不禁眼睛一酸。
    几乎流下来泪来。
    因为当初只一打眼，我就看出来了，那个泥人，正是陈丹。
    这两年，严闯在寻找陈丹的时候，也是在捏泥人。
    捏的对象都是陈丹。
    各种表情，各种动作的陈丹。
    因为只捏这一个人。
    因为陈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了严闯的心里。
    所以陈丹的形象特别地相像。
    就连泥人老师傅也说，严闯虽然这两年并没有专心在学习技术。
    但个人的领悟力与手法，却是比之前长进了不少。
    特别是陈丹的这些泥人，更是达到了很精湛的水平。
    完全不输给他这个师傅了。
    因为捏泥人，也是一门艺术。
    对艺术来说，基本功很重要。
    熟练很重要。
    但悟性更重要。
    情感最重要。
    严闯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对人生有了独特的感悟。
    又把这些泥人当成了寄托思念的道具。
    那自然就会不一样了。
    我仔细看过那些泥人。
    我发现，严闯最喜欢捏的就是，陈丹在大学时的样子。
    是她不知道自己身世时的样子。
    虽然以外人的眼光看。
    那时候的陈丹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很是臭屁，不懂得体谅人，有些任性自私。
    实在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孩。
    远没有她后来那么善解人意时那么招人喜爱。
    但有一次严闯告诉我。
    他更喜欢陈丹之前时的样子。
    因为那时候的陈丹虽然有很多的缺点，但无忧无虑、无拘无束、肆意妄为，活得简单快乐。
    她不用考虑这么多的恩怨情仇。
    那时候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得不到温绍年的爱罢了。
    比起后来经历的那些痛苦煎熬。
    比起现在的生死不知。
    真的不知道是要强了多少。
    对严闯来说，什么懂事、有礼、贤惠之类的品质，并不重要。
    陈丹自己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爱一个女人，不是让这个女人变成社会评价中完美女人的样子。
    而是要她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肆意、张扬、洒脱、自由。
    爱一个人，不是改变她，而是去适应她。
    ……
    因为想起了这两个人让人感慨、感动、感伤的故事，所以我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回答了那个高中女孩的问题。
    “请问，这个多少钱一个？”于是高中女孩再次问我。
    “这个……这个不卖……”
    因为恰好此时严闯不在展台上，去别的地方了。
    所以我就替他回答了。
    不卖。
    是啊，想必严闯是不会卖的。
    这泥人里面倾注了他对失踪爱人的思念。
    又怎么能用价格来衡量呢？
    听我说不卖，那个女孩有些失望。
    扭头正要走。
    却听到严闯的声音已经在后面响起了。
    “这个不卖，送给你吧。”
    一边说，严闯一边拿起了那个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像是在发嗔的泥人女孩，送给了高中女生。
    “谢谢老板！”高中女生很高兴。
    接过了泥人，她拿在手心里面看了又看。
    很是爱不释手。
    抬头问：“老板，这是按照真人模特捏的么？”
    严闯点头：“是啊，是按照真人捏的。”
    “这个姐姐好漂亮。”
    高中女生夸了一句。
    然后问：“老板，那你能不能也给我捏一个呢？按照我的样子？”
    严闯摇摇头：“不好意思，我只给我的妻子捏。”
    女孩懂了：“奥，原来这模特姐姐是你的妻子啊，她可真幸福。你把她捏得这么漂亮，可见你一定是很爱她的。”
    严闯笑了笑。
    女孩转身离开了。
    “严闯，你……”我想问，泥人怎么就送人了呢？
    严闯苦笑一下。
    “难得有人喜欢。”
    剩下的话，严闯没有再说。
    也不需要说什么了。
    是啊。
    有人喜欢，有人能感受到陈丹的青春与美好。
    那就是最大的理由。
    “已经找了这么久了，要不就这样吧？”我沉默了一会儿，对严闯说。
    我的意思是让严闯不要再找了。
    我知道我说的内容很残忍。
    但人不能只活在过去。
    还是要向前看的。
    很明显，陈丹最大的可能就是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当时坠崖后，先掉进了河，又一直顺流而下，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严闯再这么找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难道一辈子都不能解脱么？
    我想就是陈丹，估计也不想让严闯总是钻牛角尖吧？
    严闯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不高兴。
    显然，他的内心已经知道了这个现实。
    他只是说：“如果不找她，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也许我的人生，就是为了两个女人而活。我妈是我的前半生，陈丹是我的后半生。只是不论是前半生还是后半生，都充满了遗憾。”
    严闯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我离开了展台，打算自己也逛逛。
    这些民俗产品，五彩缤纷的，真的挺招人喜欢。
    我打算自己也买几样。
    我走过了几个展台。
    手里面已经多了木雕、竹编、布堆画等小玩意了。
    我忽然见到，刚才的那个高中女生，正拿着泥人对着另外一个高高瘦瘦，一身阳光帅气的大男孩显摆道。
    “沈寒，你看这个泥人漂亮不漂亮？”
    听她说话的语气，基本上就可以判断两人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叫沈寒的男生接过了高中女生手里的泥人。
    看了一眼：“是挺漂亮的，不过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啊？这是根据哪个模特捏的吧？”
    高中女孩娇嗔了一声：“哼，你们这些男生，都是一个德行！看到漂亮女生就说眼熟，就说自己见过，俗不俗？这是人家老板的妻子，你去哪里见过？哎呀，你应该和人老板好好学学，多专一啊。”
    那男生急忙给自己喊冤辩解：“真不是，我是真的觉得前段时间好像曾经见过这个泥人的模特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在后面，听到了这两个人的对话。
    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个男生说他见过？
    听到了么？
    他说他见过！
    他说他见过陈丹！
    巨大的喜悦让我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他见到的真是陈丹么？
    他是在哪里见到的？
    什么时候见到的？
    最后这个问题最关键。
    到底是在陈丹出事前，还是在出事后见到的？
    一定要在出事后见到的啊！
    陈丹，快点让我们找到你吧，因为我们找你已经找了太久。
    你已经走失了太久。
    你已经离家了太久！
    该回来了！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爱人都在等着你呢！
    刚才那个男生怎么说的？
    他说前段时间？
    看样子时间不是很久了？
    我心中转过了这样的千万无语。
    身体却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前面那对高中的小情侣要离开，我才反应过来。
    我过去一把抓住了那男生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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