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造化弄人

    “前辈珍重，后会有期……”
    林狩神情恭敬的朝中年儒士躬身而拜，双方都十分默契的没有询问对方的名号，本就是萍水相逢，再者双方谁都没想过有进一步的牵扯，倒不是惧怕那山上纯粹武夫畏之如虎的因果，而是君子之交本就应该淡如水。
    中年儒士既然没有一上来就自报家门，那自然是有其自己的思虑，对一个书院的副山主来说，愿意与林狩说这么多事实上已是给了林狩很大的面子了，再者对于这个层次的存在来说，想说的自然会开口，不想说的即便你问破天都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之所以并未询问林狩的姓名以及根底，在中年儒士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尤其是对这种下山历练的少年郎，对方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不想暴露真实身份的思虑，所以与其问一个虚假的名号，倒还不如直接什么都不说，再者一个头衔对于山上的纯粹武夫来说有时候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站在一旁的仰止瞥了眼林狩后，心中顿时了然，在处理与长辈之间的关系时，就连仰止都不得不感叹林狩的天赋，似乎他生下来就是跟长辈打交道的苗子，以至于其在与同辈之人交流时反而会少了些许率真。
    表情冷漠但心中却十分着急的杨康见林狩与仰止似乎就要离开后，也顾不上什么得体不得体了，对他而言若是把握不住这个机会的话，那他这辈子就真要平淡而枯燥的过完这一生了。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杨康来说自然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此刻慌忙向前踏出一步后，直接是朝林狩和仰止微微躬身，语气中已是带着明显的祈求，“小的杨康恳求两位前辈给我一个跟随你们的机会，即便是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哦？”
    林狩笑吟吟的看向杨康，随即用余光看了眼神情始终十分平静的大髯汉子，故意将这个语气拉的很长。
    心高气傲的杨康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低头恳求收留，这是林狩此前没有想到的，因为伴随着这句话的落地，杨康就真的在整个北荒镇没有立锥之地了，所以杨康这一次倒算是有大魄力，因为他几乎是将自己的后半生都压上了桌。
    原本心中就十分沉重的大髯汉子微微眯了眯双眸，虽然很快就恢复如初，但其眸子里的那一抹冷意却是被林狩和仰止以及中年儒士看在眼中，杨康本是方邱的心腹，这是在场除了中年儒士和贤人荼阳外人尽皆知的事情。
    眼下旧主子才刚失势，杨康就摇着尾巴往林狩跟前凑，这种行为换做谁遇到恐怕都会作呕，因为对于山上的纯粹武夫来说，改换门庭就相当于离经叛道，若是放在宗门势力中，那是要被整个宗门所有人唾弃的。
    仰止微微翻了个白眼，他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杨康这种墙头草，再加上杨康在他这里本就不讨喜，所以此刻仰止就权当没有听到这句话，仍是直接将决定权交到了林狩的手里。
    “若是林狩不带杨康离开的话，定要让这狗日的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大髯汉子紧咬着牙关，杀是肯定杀不了的，毕竟从今天开始会有一位儒家书院的副山主亲自盯着这边，但除此之外只要大髯汉子做的不是太过分，想必中年儒士也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是与儒家的思想背道而驰的。
    杨康很明显也知晓这其中的利害，若是继续留在北荒镇的话，那等待着他的肯定就是生不如死的生活，至少大髯汉子只要在北荒镇一天，那他就绝对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见林狩没有丝毫要点头并且连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后，一向孤傲的杨康终于慌了，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后，杨康再度向前踏出半步，似乎只有距离林狩和仰止两人近了，他心中才更有底一般。
    陈湖书院的副山主，先是自己盯着这位不知姓名的杨康看了几眼后，便是哑然失笑，一向话并不多的中年儒士差点就没忍住说一句山上绚烂的风景也不是谁都能看到的。
    对于二十四五岁的杨康来说，早就错过了登山修行的最佳年龄，再加上其资质只能说算中下，也就意味着除非有宗字头的仙家愿意倾尽全宗之力去栽培杨康，否则后者即便成功踏上修行之路，但这辈子撑死了也就是个三境的纯粹武夫，这还是建立在有足够的修炼资源的基础上。
    若是仅靠杨康自身，恐怕武道二境对于他来说都是看似触手可得但却遥不可及的梦，只不过这些伤人的话中年儒士没有说出来。
    当然在古虚大陆几万年的历史长河中，也有那资质极差甚至经脉堵塞之人最终却伫立在整个大陆最巅峰的例子，但放眼远古、上古几万年的时间中，也就只出现了那么一位而已。
    修行路上，本就有那一步慢步步慢的说法，况且杨康这何止是一步慢，简直是连一步都未曾跨出。
    贤人荼阳只是抬头看了眼这个似乎连最后那点尊严都不要的家伙后就收回了视线，因为紧守心神加上眼观鼻鼻观心，所以在场的除了中年儒士外，恐怕就没有人能猜到这位书院贤人的心中所想。
    北荒镇的主官徐苍林此刻面容呆滞，似乎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所以当听到要将他交给一位儒家书院的副山主后，徐苍林心中那点仅存的侥幸也是随之烟消云散。
    至于那位被称为智囊的中年，此刻也是目光呆滞，脑海中一片空白，从进入衙门的那一天开始，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当惩罚即将降临时，中年那点可笑的罪恶感也是浮上心头。
    回想起往日助纣为虐所做的种种恶性，中年已是心如死灰，那些数都数不过来的肮脏事随便翻出一件，都足以将他斩首示众了。
    至于身为主官的徐苍林，下场只会比中年更惨，一想到这里，中年心中才微微平衡一点，分明已经大难临头，但心中那点可笑的攀比心理却还在作祟。
    “呸，真无耻，真不要脸！”
    庞元满脸愤慨的盯着几乎已是将腰弯到地上去的杨康，本就十分不待见此人的庞元忍不住在心中怒骂一声，回想起往日与杨康在酒肆中共事的日子后，庞元都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就找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狠狠敲一顿闷棍。
    “你说以前咋就没看出来杨康原来是这种人？”
    庞元双臂环胸，眼神嫌弃的看着杨康，忍不住小声的说道。
    韩进倒是神情平静，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话，“他跟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人活着是为了尊严，有人活着是为了颜面，有人活着是为了不断向上，有人活着只想安稳度过一生，你这连人世百态的三分之一都没见过，就在这里评头论足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得改。”
    见身旁平时憋不出个屁来的韩进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听的他脑瓜子都有些迷糊的大道理后，庞元就好似发现新大陆一般，满脸惊奇的看着韩进，甚至还伸手拍了拍韩进的后脑勺，眼神怀疑的开口，“你脑子没坏掉吧？”
    因为韩进说话时并未刻意放低声音，再者就算其声音再小，林狩几人都能听得到，所以在这句话落下后，包括中年儒士和贤人荼阳以及大髯汉子和林狩甚至包括仰止都齐齐的看向了韩进。
    面对众人的视线，原本还神情平静的韩进瞬间有些心虚，他也有些搞不懂刚才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的说出那番话，此刻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歉意道：“对不起诸位前辈，刚才实在是没忍住……”
    林狩眉眼带笑，看着还不知道一份天大的机缘即将砸到身上的韩进，由衷的为其感到高兴，因为在酒肆的三位伙计中，林狩打一开始就对韩进另眼相看，若是方才杨康所说的那番话换成韩进说出来，林狩或许还真会慎重的考虑一下。
    原本并未注意韩进的中年儒士心中微动，原本微微皱着的眉头都是舒缓不少，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好似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的韩进后，中年儒士心中便是有了计较。
    大髯汉子虽是看着韩进，但实则却一直注意着中年儒士的动向，察觉到后者脸上的笑容似乎比此前要浓郁不少后，大髯汉子就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双眸之中也是闪过了一抹羡慕，要是真被中年儒士看重，那韩进日后可就真要不可限量了。
    与寻常武夫不同的是，儒家并非修力，而是读书人的境界高低完全取决于其胸中道理、文章的多寡，所以历史上曾有一位读书人在同一日中，接连跨越三境、四境、五境一路直入宗师境，而其当初破境时所作诗篇，也成为后世脍炙人口的无上之作，并且哪位存在最终也成功得以跻身文庙成为陪祀圣贤之一。
    中年儒士眼含深意的看着韩进，“可曾读过书？”
    面对中年儒士的询问，原本心神紧张的韩进突然心如止水，微微摇头道：“回前辈，不曾。”
    “可识字？”中年儒士微微眯眼，继续询问。
    韩进下意识就要开口，但却是将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回肚子，略微犹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后，歉意道，“认识不少，但却不多。”
    中年儒士轻轻点头后陷入沉默，韩进见哪位前辈不在说话后，心中也是轻松不少，不曾想中年儒士突然向前一步跨出来到韩进身前，神情严肃的开口，“可愿意去山上读书？”
    这十分简单的一句话落地后，不仅是韩进自己愣住了，就连大髯汉子都有些没想到，原以为中年儒士最多留下几本圣贤书籍，不曾想却直接表明了要将韩进带回陈湖书院。
    就连并不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的高承等人，此刻都看的出这可是一道天大的机缘。
    当然最惊诧的还要属贤人荼阳，而最平静的就要属林狩和仰止，因为两人在中年儒士看向韩进时，就大致猜到了中年儒士的心思。
    瞥了眼仍是弯着腰但却明显心神剧震的杨康后，林狩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机缘一事有时候就是如此奇妙，想要伸手抓住的人往往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从未想过此事的人却反而被天大的机缘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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