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丁香花

    瀛洲岛，星城，某处贫民窟。
    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极为得体的长风衣，戴着纯白色手套，率领几个扈从，缓步走进星城最大的一处贫民窟。
    这里的贫民窟，和全世界其他地方的贫民窟，并无什么不同，基本就是脏乱差的代名词。
    随处可见的生活垃圾，掉了毛的土狗，缩在臭水沟的老鼠，营营乱叫的苍蝇，还有来回走动、神色麻木、脸有菜色的平民……
    英俊男人掏出白手帕，捂住了自己的鼻翼。
    从来养尊处优的他，可实在受不了这里四处弥漫的酸臭味道。
    行走一阵，他到了栋破败阁楼，缓步走进。
    脚下军靴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哒哒的、极为清脆的声音。
    阁楼的主人，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女，看着这群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如同受到了惊吓的小鹿子，脸色变得颇为苍白。
    夏桔梗向来不是个胆大的姑娘。
    她惶恐道：“先生，请问你们……找谁？”
    英俊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抬起手，敲了敲阁楼的墙面，他的手很好看，手指颀长，看不到任何骨节。
    男子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姑娘，你这墙面有白蚁，应该修葺一下子了。”
    夏桔梗结巴道：“先生……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眼前的男子，一看就是真正的贵族。
    怎可能到这种贫民窟，光顾她这种不入流的流莺？
    “应该没有吧。”
    男子笑了笑，雍容华贵，毫无瑕疵的笑容，如春日暖阳。
    夏桔梗却觉如堕冰窖。
    眼前这个男人，就好像披着羊皮的豺狼，光鲜外表之下，藏着冷酷和嗜血。
    男子目光幽幽，在夏桔梗身上扫视着，接着道：“你叫夏桔梗。一个普通的炎龙帝国侨民。今天之前，我都没有听过这个对我来说有些古怪的名字，但你成功让你记住了你的名字，想知道为什么吗？”
    夏桔梗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她很无助和惶恐，脑袋一片空白。
    “真是个怯弱的小姑娘啊。你让我想起了森林里的小梅花鹿，也跟你一样，怯弱，漂亮，容易受到惊吓。”
    男子看着夏桔梗，叹了口气：“如果你没有做错事，相信我会很喜欢你的。”
    “先生……我……真的不认识您……如果我做了什么让您生气的事情，我……可以跟您道歉。”
    夏桔梗无比慌乱。
    “可惜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只因为一句道歉，就获得原谅的。”
    男子继续笑，雍容和温润逐渐消失，变成了残暴和冷冽。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源天海。相信你一定听过这个名字。”
    “你……你是神风皇太子殿下……”
    夏桔梗脸色变得煞白。
    她已经猜到源天海这个贵不可言的神风皇太子，为什么会来这里。
    源天海冷声道：“昨天你救了一个帝国男人，他是我神风国的大仇人，本宫派了很多人找他。”
    “相信夏桔梗小姐你，一定也看到了我们搜寻他的告示。”
    “只要你昨天将他的行踪告诉我们，你就可以获得五千万的奖励，你母亲还躺在医院，你明明很缺钱，为什么要选择救他？”
    在源天海淡漠嗜血的眼神逼迫下，夏桔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瑟瑟发抖，直接跌坐在了地板上。
    源天海显得极为愤怒，他步步逼近，如冷漠君王般，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怯弱少女：“夏桔梗小姐，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神风皇室签发的通缉令，不值得你畏惧么？”
    夏桔梗很害怕。
    身体不自禁的发抖。
    屋外在起风，吹落了满树小叶丁香，落星如雨。
    一朵花瓣儿，打着旋儿，落到了她面前，贴在了她的鼻翼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女突然就有了直面源天海的勇气。
    她站了起来，很是平静的说道：“太子殿下，因为李先生是好人，而你们是坏人，所以我帮了他。桔梗收回刚才对你的道歉，因为我没有做错。”
    “贱人！”
    啪地一声脆响。
    源天海完全被激怒，眼眶泛红，狠狠一巴掌，又把瘦削的夏桔梗，给扇倒在地。
    巨大的冲量，还让她直接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殷红的血液，从她的唇角，缓缓浸出。
    夏桔梗没有哭。
    夏桔梗没有叫。
    她不仅是聪明的桔梗，还是坚强的桔梗。
    “贱人，你没有错？”
    源天海的声音，蕴着焚天怒火：“因为你救了那个该死的李天策，我神风国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损失，要死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救的那个人，是我们整个神风的敌人？”
    “可是……我是帝国人啊。”
    夏桔梗笑了，秀色倾城。
    “李先生是你们神风的敌人，却是我们帝国的大英雄哦。”
    “所以……桔梗真的没有错。”
    她站了起来，忍着剧痛，直视身高一米八五、比她高了两个头的神风皇太子源天海，眼神清澈如琉璃，里面绝没有丁点恐惧。
    李策走后，这位流落异乡的小姑娘，通过各种渠道，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他的事迹。
    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又为母国做了哪些事。
    夏桔梗看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如果她是男儿，她都恨不得去追随他，做那些轰天动地的大事情。
    机缘巧合，她这么一个渺小的女孩儿，却救了那么厉害的他。
    这么一想，夏桔梗觉得自己也变得好厉害了。
    女孩子也可以做英雄的呀，所以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了。
    “你……找死！”
    源天海怒不可遏。
    又是狠狠一脚，踹在夏桔梗小肚子上。
    少女被这一脚踢得倒飞出去。
    重重砸在斑驳墙面上。
    将墙壁都砸塌了半堵，许多白蚁爬了出来。
    源天海说的不错——这堵墙里面确实生了白蚁。
    夏桔梗抑制不住的惨哼，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到没有一点血色。
    然而——她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起先两次都失败了。
    第三次才成功。
    她看着源天海：“你是坏人，李先生是好人。桔梗救李先生，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我不会认错，更不会怕你。”
    她的眼神，清澈干净，不似人间丽色，能让世间所有的肮脏和污秽，都无所遁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夏桔梗的眼睛，源天海突然害怕起来。
    如果——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眼睛，都跟这个少女一样，还有谁会怕他呢？
    “我要杀了她，杀了这个贱人！”
    源天海想。
    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暴虐，欺身向前，老鹰抓小鸡般，将夏桔梗提了起来。
    然后一刀捅进了她的小腹。
    噗嗤。
    匕首入手的声音。
    他看着夏桔梗的眼睛，顺便将匕首在她的肚子中，慢慢旋转着，他想从她的眼睛里面捕捉到濒临死亡前的恐惧，想看到对他的畏惧和害怕。
    可惜——他失败了。
    夏桔梗的眼中，没有任何他想看到的东西。
    有的只是平静。
    如大雪覆盖原野，白白茫茫，清爽干净。
    “你为什么不怕我，你这个该死的贱人！”
    他完全出离愤怒，歇息底里般的咆哮。
    “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少女浅笑起来。
    鲜血抑制不住从她嘴中喷涌。
    但她还是笑得很开心。
    “太子殿下……桔梗突然……突然觉得……你很害怕我哦。”
    她唇角笑容愈发绚烂。
    与屋外纷飞的丁香花瓣，交相辉映。
    变成世间再难有的大风大景。
    她口中喷出的鲜血，飚溅了源天海一脸。
    他那张英俊雍容的脸，变得很是滑稽。
    不知道为何，夏桔梗没有感到疼痛。
    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皇神风太子殿下，他这个样子，真的好丑好丑啊。
    就好像……
    好像马戏团里面的小丑人。
    哈哈。
    哈哈。
    她就是想笑。
    忍不住。
    她笑得更加好看啦。
    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变成了一只小蝴蝶，在半空中打着旋儿，飞呀，飞呀，所有的光线，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在少女生命最后的余光中，她又看到了那个温润秀气、又蕴着霸气的男子。
    他站在时光的尽头，站在光阴的角落，静静看着她，目光如星星般璀璨。
    “桔梗，我们为什么要怕呢？只要去做正确的事情，我们的心，就会无所畏惧。”
    “李先生，桔梗的心，也一样无所畏惧呢。”
    少女唇角挂着微微的弧度，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彻底合上了双眼。
    “善后。”
    杀了夏桔梗后，出乎源天海的意料，他心中没有任何快意，有的只是烦躁和不安。
    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逗留。
    那个少女临死前的笑容，分明就是对他的嘲讽。
    偏偏他还拿这种嘲讽，没有任何办法。
    一个人连死亡都不怕，又有什么能够让她畏惧？
    他走到门口，突然一只大黑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冲着他狠狠挠了一爪子。
    源天海那张英俊的脸，顿时出现一道深深抓痕，血流满面。
    “噗噗噗！”
    他无比愤怒，掏出配枪，对着这只该死的野猫，连开了三枪。
    大黑猫哀鸣着，躺在地上。
    又被狠狠一脚，踹到了女主人身旁。
    “喵呜。”
    大黑猫用她最后的力气叫了一声，然后心满意足，躺在了女主人怀中，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有风穿堂而过，吹来满树的小叶丁香花瓣儿，好像在演奏一首故国的歌谣，似乎是这么唱的吧。
    丁香花，忧郁的花，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飘摇的一生，美丽的梦啊。
    匆匆的你走了，留下许多遗憾……
    你看满山红遍，还觉得孤单吗？
    尘世多少繁芜，从此无需记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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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