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菜鸟辅警小试牛刀

推荐阅读:剑帝寒门崛起校花的贴身高手清都仙缘刀光如月映九州我在诡异世界谨慎修仙巨门卷老子是全村的希望医路坦途我们反派才不想当踏脚石

    第二章
    菜鸟辅警小试牛刀
    往事钩沉起
    “就那个,坐路牙子上撸串那货。”
    周景万在车里指指,二三十米外的旧街陋巷口,烧烤摊前,一秃瓢男子正就着啤酒大吃肉串——那就是三人此行的目标。
    “他叫葛洪,诨号二屁,邢天贵手下的马仔,刚出来没多久。”马汉卫小声道,“周队,有必要费这劲吗?”
    “闲着也是闲着,找毒王也没线索,还不如出来办点事呢,麻利点摁住。”周景万下令道。
    马汉卫和武燕立马下车,一个走过葛洪身边,一个进了巷子。周景万最后下车,悠悠地踱到不远处,站住,出声道:“嘿,二屁,啥时候出来的?”
    “嗯?”那人抬头,三角眼狠狠一瞪,当他认出眼前的人是周景万后便瞬间萎了,扔下肉串“哎呀妈呀”一声,撒丫子就跑。没料刚跑出几步,正前方马汉卫抱着胳膊“嘘”一声口哨,二屁一瞅不对劲,掉头继续跑,窜巷子比老鼠还快,不过刚进去就听得“哎呀妈呀”两声嚷叫,片刻后就被武燕拎着出来了。
    “周大爷,我可是刑满释放啊,不是负案在逃,这算咋回事啦?”葛二屁揉着脖子,恐惧地看着身后虎视眈眈的那女人,看样子吃了个大亏。
    “没咋回事啊,你跑什么?越来越没长进了啊,连女人也打不过了?”周景万故意道。
    葛二屁却是撇着嘴道:“我们业余打手,打不过你们专业的。我可没犯事啊,别扫黑除恶完不成任务拿我顶数啊,我告你们去。”
    “哟哟,看看,还是有长进的,都有法制意识了。来来,打听个事,客我们请了……老板,烤二十串羊肉。”马汉卫道。
    一听有便宜可占,葛二屁来劲了:“再整俩大腰子,弄两瓶啤酒。”
    老板一应,葛二屁的无赖样就暴露了,估摸着不是自己的事了,他嘿嘿笑着:“啥事您说,我可在里头蹲了四年啦,江湖上基本把我淘汰了。”
    “旧事,坐下……邢天贵还记得吗?”周景万开门见山。
    “我大哥,怎么记不得?不判死缓了吗?怎么?越狱了?”葛二屁问。
    “你可高看你大哥了,我问点他家里的事,他爸叫什么来着?”周景万问。他知道邢天贵,可惜根本没见过这个人,邢天贵直到被逮了,身世都像谜一样。
    这不,连葛二屁也愣了,他摸着光头道:“这可把我问倒了,我真不知道啊。我听说他妈是上吊死的。邢老大呢,年纪小的时候就出来混了,没听说过家里还有人啊……没有,真没有,就没听他说过。”
    “再想想,一个亲人也没有?”马汉卫问。
    “要说有,好像也有一个,不过不是亲的。就逢年过节的,他吩咐我们扛着大包小包给老晋钢大院一家送东西,不过邢老大不叫他爸,叫叔。”葛二屁道。
    “亲叔叔?”马汉卫问。
    “不亲……那老头根本不给天哥面子,送啥东西都给扔出来。不过也他娘邪了,天哥谁也不怕,就怕这倔老头。后来我听好像是那老头收养过他一段时间,天哥这人呢,知恩图报,发家后就老想着报答一下。我也不知道这家咋整的,天哥不管咋样都热脸贴冷屁股。”
    这就难办了,葛二屁口中的两位当事人,一个在外地服刑,一个已经在另一世界,就算曾经有什么纠葛也已被埋没了。想了会儿,周景万直接掏出手机亮出邢猛志的照片问:“认识吗?”
    “呀,猛子啊!”葛二屁脱口而出。
    “认识?”周景万三人立马警惕起来。
    葛二屁摇头,周景万瞪着眼。他为难地嗫嚅道:“倔老头那儿子,我见时还是小屁孩呢!咋?犯事啦?”
    “不是什么大事,打架斗殴了。你说这一对不是兄弟俩吧,咋长这么像?性子还差不多。”周景万故意把方向带偏。
    一听是小事,葛二屁放心了,直道:“不是兄弟俩,差十来岁呢,原来就跟我们屁股后面玩弹弓。天哥原来就是一把弹弓起的家,我们当年拆迁队人手一把弹弓,都是天哥教的。哎,周大爷,这孩子犯什么事了?”
    “你问我呢,还是我问你呢?”周景万反问。
    “好好,你问我吧。”葛二屁萎道。
    “不问了,啥都不知道,走。”周景万起身,带人走了,武燕掩鼻轻笑。这会儿葛二屁才反应过来,急着招手:“嘿,不是说你们请客吗?”
    “是啊,我们请,谁吃谁掏钱。”马汉卫回头道,把二屁结结实实涮了一回。三人车走,二屁气呼呼地在车灯前方竖了个醒目的中指。车呼啸而去,气得二屁朝着车影骂骂咧咧直吐口水。
    虽然被涮了一把,可总比被抓进去强啊。串儿和腰子递上来时,二屁已经忘了刚才的不快,吃得嗞吧有声,喝得吧唧有味。吃着喝着,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几双鞋……又有不速之客来了。他慢慢地抬头,看到了几张年轻、陌生的脸。
    “你是葛洪,葛二屁?”一男子,看样子二十来岁,比二屁长得还磕碜。
    “啊,咋了?”葛二屁不屑道。
    “有人让我来找你办点事。”那男子道。
    “谁呀,我认识的就没一个好人。”葛二屁不屑地吃着,无动于衷。
    “所以找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事。”那男子道,说得几人都笑了。此男却是拿着一摞钱,手压着钞票道:“毛爷爷让来找你,你总认识吧?”
    “哦,这可是亲人哪!”葛二屁瞬间眉开眼笑。那男子又递了递,葛二屁一把把钱揣兜里了。那男子笑着问道:“也不问问是什么事?”
    “那多不懂规矩啊!”葛二屁站起来了。
    “呵呵,看看,还是老派江湖人明白,请。”那男子请势一做,带着二屁上了辆商务车,绝尘而去……
    “丁零零……”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睡得有点迷糊的任明星摸着手机,一看是队里的电话,放在耳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喂,猴子,怎么了?”
    “明星,今天来值个夜班,人手实在调配不开了。”队部通信员的声音。
    “喂喂,来不了,我喝酒了。”
    “这不还清醒着,没喝多不是?”
    “没喝多也差不多了,你们别可着老实人欺负啊,凭啥老让我们值夜班?”
    “本来是小高和大刘,他们不干了,这不一下子空缺了。”
    “啊?不干了,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两人事业单位考试过了……我跟邢猛志、丁灿说了,一会儿都来,你别推托,你们晚上值班还不就是换个地方睡觉,就这样啊……”
    “咳,我……”
    通信员机灵地提前挂了,可把任明星给气着了,骂骂咧咧地起身,胡乱套上衣服,不一会儿下楼,已经有队里的车等着了。他上车仰头就睡,旁边喝得有点晕三倒四的邢猛志也是神志不太清,一路颠簸回队里,到更衣室里头还是蒙的。三人里就干巴瘦的丁灿清醒,他幽幽地说:“又走了俩,考上事业编制了。”
    “别提这茬儿啊,我国外拿的文凭,报名居然不承认。”任明星愤愤道。
    “呵呵,你画了几年裸女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邢猛志取笑道。
    任明星愤愤道:“那是艺术,给我们上课的可是个大师啊!”
    “得了,别扯了……哎,猛哥,你想好没?招警考试可快到了啊,下个月下旬报名。”丁灿提醒道。
    邢猛志皱着眉头道:“这几年下来我都有考试恐惧症了,一考就砸。”
    任明星扑哧笑了,邢猛志追着他打,丁灿摇摇头,跟着出来了。辅警的服装上身,便正式进入警务工作时间。
    自队部到高速之间约十公里的路面就是他们巡逻的范围,这里地处南郊靠近郊区农村,事情不会很多,顶多有喝醉的酒鬼找不着家躺路上待送,或者两口子闹打起来偶尔出个有惊无险的小事故。自从前段时间偷大车柴油的团伙被端后,这里便更清净了。
    夜猫子丁灿驾车,他开着闪着警灯的小电动,偶尔还瞥瞥平板,那上面的数据流滚动着,外行看不懂,邢猛志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小声问道:“咋样了?”
    “小网站好黑进去,门户大站进不去,能进我也不敢啊。不过还好已经起效了,队里的同志也屏蔽了大部分帖子。”丁灿道。
    “那就好。”邢猛志道。
    “好个屁,截得太早,长长一晚上呢,人家有足够时间调整。你等着看吧,明天准给放到热搜、头条上,这些人能量不小啊,这一通操作得花十几万,能就这么算了?”丁灿道。
    “还要搞事?他们应该知道警察已经盯上了。”邢猛志道。
    “你也是半个警察,你还不清楚咱们内部的效率?往上申请权限、核实,这流程走完基本就耽误了。群众爱看什么?肯定不是看官方澄清,一定是看热闹啊……现在的网民,对于抹黑警察,都乐得火上浇盆油。”丁灿道。
    “你在网上待得太久,太消极了。”邢猛志评价道。
    “我倒想积极,赌不赌?等明天太阳升起来,还要有一轮攻击,咱们那些按部就班坐办公室的大爷,根本来不及组织抵抗。”丁灿道。
    “好,赌就赌……嘿,停车!”邢猛志突然指指前方,一位卧倒在路边的哥们,像是喝高了,吐了一地,就地当床睡了。
    干这事就是邢猛志的拿手戏了,这号醉鬼都死沉死沉的,叫不起来,叫起来也拖不走,得讲方法。只见邢猛志踱到此人近左,踢了脚吼道:“嘿,老冯你装什么?酒还没喝完呢!谁不喝完谁是王八蛋啊。”
    起效了,一被激,那人便怒道:“谁装了?喝!”
    “好,起来,换地方,再来两瓶。”邢猛志就势一架,任明星开了车门,把这哥们给塞车里了人一进车,人往椅子上一倒,又鼾声大起,晕了。
    这一带的醉鬼都是熟人,警车开着往家送,任明星睡觉的地方被占了,气咻咻道:“我觉得就当了警察也没啥混头啊,看看咱们干的活,一晚上得送七八个醉鬼,110转过来的报案都是些什么呀?老婆劈腿和人开房了找不着地方报警;失恋了心情苦闷报警;超市买了瓶辣酱过期了报警;甚至鸡窝里丢了几个蛋都报警,还不知道他家鸡到底下蛋了没有,唉……”
    前头俩乐不可支,丁灿问道:“那你说咋办?”
    “算了,我报名资格都没有,拉倒。混两年跟我爸学修车去。”任明星道。
    “那不白瞎你的艺术天赋了,你画女人多性感啊?自从有你我们俩都不用交女朋友了。”邢猛志道。
    “少取笑我啊,梦想戒了啊,谁提谁王八蛋!”任明星苦涩道。
    三人驱车送这个酒鬼到家,从敲门开始就是一片骂声,警务有时候是不讨好的,这些女人巴不得酒鬼男人喝死在外头,偏偏每次警察还给送回来。这时候你骂那不省人事的没用,他听不着,所以只能小警们全兜着了。三人在那女人的诅咒声里逃走了……
    今天办的都是闲事,夜里接近零点的时候,周景万的车开到了下一个目的地,却是处在西郊的晋阳看守所,这里可就不那么好进了。电话打了一堆,沿着手机存的联系人找了好几个关系,才联系到一位值班在岗的,让他们仨等着。
    “这是关押邢天贵的地方?”武燕突然问。
    “嗯。”周景万点头道。
    “已经下监狱了吧?”武燕问。看守所是嫌犯被判决以前羁押的地方,现在那个黑道传奇人物应该已经在某个重刑监狱待着。
    “嗯。”周景万又应了一声。
    武燕瞅瞅后座的马汉卫,见他不吭声,便好奇得憋不住了,问道:“什么意思啊?”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长江后浪推前浪,而我们找毒王,一直还从旧有的涉毒人员中找,这似乎是不对的。参与犯罪的人物是一茬一茬在换,我们的辉煌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做新型毒品的,为什么不能是全新的、没有任何案底的新人?”周景万道。
    “那更不对了,既然是全新的人物,那来查这个过时的就没意义了啊。”武燕道。
    “有,我想知道邢猛志是在哪种环境里成长的,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汉卫,你觉得呢?”周景万道。后座的马汉卫却否认了:“邢天贵被抓,往后倒数六年,那差不多是邢猛志刚上大学的时候,再怎么也只是个玩伴,不会有多深的感情吧?”
    “我明白了,你们是想确认邢猛志来没来探监?那不可能,树倒猢狲散。”武燕道。
    “别太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们不是觉得毒王线索应该很好找吗?这不涉毒人员都过了几遍了也一无所获。”周景万道。
    “那即便像你想象的那样,他在蓝精灵案中又有什么用处?”武燕不信地道。
    “我今年四十多了,落伍了,我那代接触的悍匪现在看来都是些不长脑的土炮,也落伍了;汉卫今年三十六七了吧,也不行了,一大半吸毒人员都认识他;燕子你呢,武警、特警、缉毒警都待过,你身上缺一样东西啊。”周景万道,意思是,武燕也不行。
    “缺什么?”武燕不服气了。
    “匪气、邪气,你没有在市井里待过,是理解不了的。比如我问你,葛二屁说邢天贵是一把弹弓发家的,你知道怎么发家的吗?”周景万问。
    这一下子把武燕给问倒了,她好奇道:“这是瞎扯吧?”
    “还真是事实,最早邢天贵这浑球就是拿把弹弓敲车窗偷车里的东西。后来又结伙敲诈西山矿区一带的大车司机,谁不给钱,噼里啪啦就把车玻璃和后视镜给打了。光因为弹弓伤人、破坏他人财物都被抓了好几次。但还是死不悔改,后来他搞起拆迁了,还专门组织了个弹弓队,专门对付钉子户,不肯搬走?那家里玻璃基本就剩不下全乎的。械斗时候他们弹弓队都上,判他刑时还有两起伤害罪,就是用弹弓把人眼睛打瞎了。”周景万道。
    “啊?”武燕轻轻惊了一声,没想到小小的弹弓能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周队,你是想找一个能和地下世界对上火的人物吧?”马汉卫道。
    “差不多,我还不太确定,不过像我们这样的老面孔恐怕不行了。我们的思路确实也落伍了,比如昨晚,我们刚动手就有网络上的暗箭过来了,以前坏蛋玩刀玩枪,现在的坏蛋是玩网玩智商,咱们这里不太够用啊。”周景万点点自己的脑袋,这下倒把武燕逗乐了。
    说话间,看守所的大门一开,一位值班的管教出来,引着三人进去。武警验过证件,放进监区,那位张管教道:“周队,怎么半夜查旧档啊,都哪个年代的事了?”
    “辛苦了啊,白天也顾不上啊,送羁押还不都在晚上。”周景万笑道。
    三人被带到一间旧的办公室,打开掉漆的旧铁皮柜,一柜子厚厚的记录簿。那张管教一指道:“都在这儿了,你们自己找吧。”
    “好,谢谢啊。”马汉卫送着人。那管教守在门口,却不关心他们在找什么,这是规定。
    数着年份、月份的分类,武燕很快抽了一大摞,是管教、民警记录探视的签字簿,记录着家属送给被羁者的东西、账上存了多少钱等。出于安全考虑,探视者和嫌疑人的关系以及探视人的身份证号都登记在簿。
    找到了,武燕手指重重一敲,簿子推到了周景万面前。那上面赫然登记着身份证号,签着一个三人此时已经熟悉的名字:邢猛志。
    不止一次来访记录,很快马汉卫也翻到了,武燕又找到一个,一摞记录簿三人找出来十几个邢猛志的名字。细细一算,邢天贵在被羁押的前两年,邢猛志每个月都会来探视,定期送来日用品、方便面,两次存钱,一共九百块。
    “一个和有前科的在一块做生意,一个有出国经历,还有一个和涉黑人物有关联……呵呵,特巡警大队确实是‘藏龙卧虎’啊。”武燕哑然失笑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看着若有所思的马汉卫,问,“怎么了,马哥?”
    “这个人能用。”马汉卫道。
    周景万笑了,似乎是认可,评价了句:“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什么呀?为什么?”武燕没明白,本以为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因为有样只有男人能懂的东西在里头,现在这已经是一种很罕见的品质了,假如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话。”马汉卫道。
    “是什么?”武燕好奇地问。
    “义。大处忠义,小处仗义。”周景万难得地心喜道,“英雄和枭雄有时候具备同一种品质。用正了叫勇气,用反了叫匪气。明天一早,我们去挖人,不管用什么手段,挖回来。”他合起了簿子一展臂,铿锵如是道。
    马汉卫也眼中放光,像发现了重大线索一般。男人的激情果真是不可理喻,反正武燕是实在看不懂,这几个可能政审都要出问题的人,能有什么让人期待的……
    大破偷猪案
    叽叽喳喳的喜鹊叫醒了新的一天,只有郊区还能见着这种薄雾冥冥的宁静清晨。
    伏在方向盘上的丁灿是最早醒的,他捅捅副驾上仰着头打呼噜的邢猛志,换班开车,六点半交接班。
    两人换着座位,揉着眼睛,倒着矿泉水瓶里剩下的水拍在脸上让昏沉的脑袋清醒几分。一夜烂事,也可以说一夜无事:送了两个酒鬼;110转来了一个报警,出现场是看大棚的两户因浇水纠纷厮打起来了。老娘儿们打架非抓即挠,警察来了也只能当和事佬,劝说一番,双方和解,处理完已经凌晨了。
    邢猛志往值班日志上加了几笔,挂在车里,又下车做了几个扩胸动作,踢踢后门嚷着让任明星起床。被吓醒的任明星嘟囔骂着,却是被丁灿硬拽了下来。不是不让他多睡会儿,而是窝在车里这睡法不能太久,一醒就是浑身疼,不活动活动容易落着脖子扭着腿。
    “几点了?”任明星放着水。
    “快六点了,准备回……嘿,你注意点形象,穿着警服呢就解裤子,好歹多跑几步啊。”丁灿提醒道。
    任明星不为所动,咧嘴道:“这离国道还有一截呢,鬼都没有。”
    这纯属三人偷懒,后半夜没事就驶离巡逻路段,往进村的小路上靠靠可以眯会儿。还真不能想当然,任明星裤子还没提呢,突突突来了辆三蹦子——农村上山下地的神车。瞅着车前头就坐两人,正朝三人开来,任明星急急提裤,邢猛志一看这两人坐得实在危险,指着吼了句:“嘿,小心点,有这么坐车的吗?”
    一人腿就晃在车外,姿势堪比杂技,那两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突突突加速,黑烟骤起,从三人面前呼啸而过。车斗扣着绳网,里面几头半大的猪,邢猛志下意识地喊了声:“站住!”
    那车继续加速,邢猛志一下子急了,一上车扭着电门吼着:“快追!偷猪的!”
    丁灿机灵,哧溜钻进去了。任明星裤子还没系好,稍一慢,巡逻车呜呜地走了,急得他提着裤子追着喊着:“嘿……等等……”
    来不及了,巡逻车急速追了上去,一前一后隔着几十米,丁灿急急问道:“没认错吧?”
    “可能错吗?附近这老百姓你吼他一句,他骂你两句,只有心虚才这么使劲跑。挂警笛,呼叫支援。”邢猛志电门踩到底,一溜追着,丁灿鸣响了警笛,呼叫着步话:“喂喂喂,谁在,马上支援,碰见个偷猪的,沿307国道往北跑了。”
    步话里嘟囔回着:“不可能吧,偷柴油的刚抓又来偷猪的?”
    丁灿吼着:“快起床,上路堵偷猪贼……啊!”
    他回头时吓了一跳,邢猛志的脑袋伸出了窗外,架起来了弹弓,用的是平时很少用的短拉,暴力皮筋。丁灿赶紧把着方向,不确定地说:“太远了吧,目测三十米以上。”
    “嗖!”钢珠飞了出去,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弧线,随即那开车的男子猝不及防一捂脑袋,车打了个趔趄差点翻了。邢猛志扯着嗓子喊道:“马上停车,否则开枪了啊。”
    一吓唬,旁边坐的那人跳下车一骨碌沿路滚下,撒丫子没命地跑,巡逻车放过了这个,紧咬着前面的三轮车。隐隐听到了警笛的声音,是队里的赶来了,这下算是插翅难逃了。可那也难不倒这上山下地的飞车群众,就见那人车一扭,直接斜斜地从斜坡上慢慢地往下开。跟上前去的巡逻车傻眼了,几乎是垂直的坡啊,那偷猪的还呵呵朝他们一龇一嘴黄牙。
    “小样,还挑衅。”邢猛志推门而下,飞步追着,沿着斜坡急奔,边跑边架弹弓,“嗖”一声……“哎哟哟”,刚准备踩油门的贼脚一疼,缩起来,没油了,那车一哆嗦,不动了……他忍着疼又踩上油门踏板,“嗖!”又是一弹弓,钢珠准确地击在脚踝部位,那贼一声痛呼,直接伸手揉脚,一揉觉得不对,那小警察已经冲他来了,他一咬牙,狠蹬油门,车一下子冲了出去。那贼听到皮筋弹出“啪”的一声,他机械地缩脚,一跃下车往地里跑,那车斜斜地驶进坑里,绳网一脱,三头猪撒欢蹦出来了。
    “快追!跑了!”丁灿在路沿上嚷着,指着一瘸一拐跑掉的贼。
    “人跑不了,快把猪拦住。”邢猛志紧追其后。
    “啊?”丁灿傻眼了,那几头猪可没有被包围的恐惧感,已经嗷嗷叫着乱拱乱跑了。看这情况,好人不当到底也不行了。撵猪,可猪越撵越跑。
    另一头,邢猛志已经追得很近了,而那人还一瘸一拐地不放弃。邢猛志在背后悠悠走着,调侃道:“嘿,跑不了了,跟我回去吧。”
    “哎哟……我日你先人板板。”那人刚骂一句,伤腿又挨一弹弓,他痛呼着一屁股坐下,连哭带骂,“你是不是警察啊?有这么损的吗,紧着一条腿打啊,疼死啦!”
    “你偷人家猪才真损啊……嘿,自己走还是我再催催你啊?”邢猛志笑着问,那人明显不情愿,邢猛志一架弹弓道,“看你左手边那个塑料瓶,我打瓶盖啊。”
    “嗖”一声,“啪”一响,那人真真切切看到弹珠打在了瓶盖上,塑料瓶整个弹了起来,他“哎哟哟”吓得一缩,靠在树上。
    “裤带解下来,自己把手绑住……哟,表演没看够啊?下一弹弓打你脐下三寸。”邢猛志一拉皮筋,那人吓得直捂:“别别别……我走我走……”
    哆嗦着解了裤带,那布裤带比绳子还好使。等这个坏群众自缚住,邢猛志这才上前检查加固,带着这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没想到抓人这么容易,抓猪就难了。任明星来了,伸着臂老鹰捉小鸡般地堵着一头大花猪,眼看着绳套就上去了,那猪一警惕,“嗷”一哼唧,蓦地冲向任明星两腿间的空当,任明星猝不及防地就骑猪背上了,那猪儿一颠,直接把任明星放翻。丁灿拿着绳网在撵另一头猪,一撒网那猪像有灵性一样加速,网一下扑空,带着丁灿“哎哟哟”摔了个狗吃屎。
    还好,支援到了,一瞅这情况个个笑得前仰后翻,边取笑边捋着裤腿往窄河道里奔,满地的小警围着这片来回跑,就干一件事了:逮猪。
    周景万、武燕两人到缉虎营特巡警大队时,恰碰上此奇景,一群半大的辅警娃娃,正吆喝着推一辆破三轮车,车上网着三头猪,大队长王铁路笑呵呵地和队员们说着什么,连他也搭上手了。
    “呀,过节福利这么好?”武燕怔了下。
    “不可能吧?老王这不胡来吗?还自己杀猪。”周景万哭笑不得了,这种级别低、组织远的地方,大部分条例约束都可能无效。
    他和武燕匆匆下车,进了大院,追问王铁路道:“老王,这干啥呢?过节发肉,小日子过得可以啊!”
    “哈哈……什么呀!巡逻逮了个偷猪的,贼好抓,猪难逮呀,这不刚弄回来,车轴都毁了。咦,你咋又来了?”王铁路一下子明白了,马上堵住周景万的话头道,“啥也别说了,昨天说的啥我反悔了啊,这几个人是我们大队的骨干,你都抽走,我们怎么办?”
    “嘿,耍无赖是吧?”周景万给气着了。可这地方没他说话的份儿,一个大队喜气洋洋的,王大队长招呼着做笔录,把证据留好移交派出所,马上就来人了;另一头电话通知着,去郊区村里瞅瞅谁家猪丢了。这帮大小伙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周景万和武燕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一多半是赞扬猛哥弹弓打得好,专打踩油门那只脚,偷猪贼想跑都跑不了;另一半是幸灾乐祸,有人嚷了:“呀,你是哪个村的猪啊,身上这么臭!”
    被问的是后到一步的任明星,他追着就和那队友掐了起来,熏得那人掉头就跑。还是王大队吼了声,这帮小子才停止了闹腾,队里两位正式民警叫着把嫌疑人提出来。那人出来后腿还是一瘸一拐的,真被逮着了反而不惧了,龇着黄牙大声嚷着:“你们打人了啊,我要告你们……你们警察打人了啊。”
    “哪儿呢?哪儿呢?”有位小辅警瞪着眼嚷。
    “脚跟,你们里头有人用弹弓打的。”嫌疑人伸腿了。
    “怎么的?你偷猪了还好意思先嚷嚷?告诉你,我们辅警用弹弓那是备了案的,有持弓证懂不懂?进来,进来,先交代你偷猪的事。哎,你可以啊,这一头猪一百好几十斤呢,怎么抱车上的?”民警把嫌疑人带了进去,审讯开始了,队里难得有审讯嫌疑人的机会,辅警们都在窗外伸长脖子看着。
    同缉毒队的抓捕、审讯相比,这就太不讲究了,周景万笑笑看着武燕问道:“追捕中用枪击中目标,和用弹弓打中踩油门的脚,哪个难度大?”
    “短枪适用于近战和速射,二十米外就很难精准了。弹弓更难,需要两只手操作……呵呵,周队,您不至于想用弹弓对付毒贩吧?”武燕道。
    “假如不是亲眼见,你能想象出来这么干吗?”周景万反问。这一问倒把武燕问怔了,她摇了摇头,老实说毫发无伤连猪带人都抓回来,也就这些野路子警察能办到。
    两人瞅见王铁路上楼,不说了,直接追了上去,敲门的客气都省了,直接进去。周景万拉着椅子往王铁路办公桌前一坐,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王大队长喜滋滋地反瞅着,幽幽道:“老同学,昨儿个我想了想,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不能因为同情就坑这些秃小子。要是给编制入警招正式人员,那没说的,我四肢都举起来支持。可你肯定不是,还不是想找些能干的捡现成便宜,禁毒上那可是实打实地掐到你死我活。咱们穿着警服一切服从命令,可这些孩子,我怎么给他们一个去拼命的理由啊?”
    “总得有成绩摆桌面上再提要求啊!”周景万道。
    “拉倒吧,少给我打官腔,辅警问题多少年了都解决不了。我可不想耽误孩子前程,更别说有个三长两短,我王铁路不得愧疚一辈子?”王大队长道。
    基层这位老同学也算是饱经风霜了,未想喜先虑忧。周景万愤愤道:“老王不是我说你,你咋这样?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往最坏处想,多少缉毒警呢,没见成批成片地阵亡吧?我们就招个外勤,还有师父带,你跟我说有什么危险?”
    “那每年应届考生招聘的多着呢,你咋不去要几个?辅警也好几个大队呢,派出所干十年八年的辅警也不是没有,干吗非盯上我,让我当这恶人呢?”王铁路叫板起来了。
    “少来,我还就给你杠上了,还就看上你们大队了,怎么着吧?别说调你手下的人,就调你王铁路也调得动,你信不?”周景万也拍着桌子嚷上了。
    “你自己都下课了,装什么大尾巴狼?不是看同学的分上,我都不带搭理你的。”王铁路一提这茬儿,周景万无名火起,一把揪住王铁路的领子提了起来。这架势要坏事,武燕赶紧上去掰周队长的手,着急地说着:“放开放开……周队你失态了。”
    确实太失态,周景万一放开,气得颓然而坐。王铁路先怒后惊,然后又觉自己失言了,这是揭了老同学的伤疤,尴尬了。周景万气不打一处来,半晌没吭声。王铁路“唉”了几声,难堪道:“抱歉啊大周,瞧我这张臭嘴。你那事还没定性?”
    “没有。”周景万撇撇嘴,思忖道,“铁路啊,咱们同届,你比谁都了解我,我这大半辈子拿了多少奖状奖章,我自己都没个准数,那玩意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感觉了。你不会觉得我因为想立个功受个奖,就来你这儿挖墙脚吧?”
    “正因为你不是这种人我才心虚啊。你带队,还不是枪口刀尖上打滚?我不是不支持你,其他大队也有来调人的,大部分人一听是缉毒,直接拒了,要是敢下文强调,我看大部分人连辅警这身制服都扔了跑喽!”王铁路无奈道。
    “这样吧,我来说,我跟他们接触一下。有被逼犯罪的,可没有被强迫去打击犯罪的,这总没问题吧?”周景万道,王铁路点点头,默认了,不过立时又泼了盆凉水,提醒道:“昨儿个我们这儿走了俩,他们仨也干不长了。邢猛志和丁灿都报了公考,要集中复习。这俩要是一走,胖明星肯定走,他爸虽然生意倒闭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修理厂小工的工资都比辅警高。”
    “嗯,我知道了,其实你是知道自己根本办不到,所以才拒绝我,是吧?”周景万道。
    “别瞎嘚瑟,你也办不到。呵呵。”王铁路嗤鼻不屑。
    两人关系很近,可相互不服,这叫板又要开始。正聊着,大院门外突突响着三轮车声音夹杂着人声乱了起来。王铁路起身一看,是失主来了,他让两人稍坐,急急奔了下来,一下楼吓了一跳,哎呀,来了十几号老百姓呢。打头的三轮车上一位胖妇女跳下来,直接奔向网猪的车头,一瞅就号啕大哭,久别重逢般直摸车里一头猪号着:“哦哟,我的猪娃呀……哦哟,可吓死娘了!”
    说着就要抱,还真把猪当亲娃了,围观的一群小警哄笑一地。王铁路板着脸瞪了眼,小警们赶紧憋住了,王大队长这才展着腰板上前道:“谁家的猪,留下来做个笔录啊,偷猪的逮着要凭这个给他定罪呢!这位大姐,你来,给我们说个经过啊。”
    “嗯……队长,可全靠你了,我都不知道咋谢你呢……你可救了我的命啦!”那胖妇人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到动情之处,就势一抱王大队长,千恩万谢的,这眼泪鼻涕流了王队一肩膀。
    “就救了几头猪,没救命啊。”王队哭笑不得。
    那妇人一抹眼泪道:“全靠猪娃攒钱给孩娶媳妇呢,不是救命是啥……老头,傻站着干啥?”
    妇人被推开了,她回头嚷着开三轮的老汉,老汉这才醒悟,回身从车上端下一筐苹果。那妇人往前襟兜里一揣,挨着个给小警们递,特意拣了个大的塞到了王铁路手里,道:“吃啊,我家也没啥送,等过年宰了猪,我老头给你们送肉啊……快吃!不吃我不跟你做啥录啊!”
    围观小警们哈哈一笑,王铁路妥协了,一扬手道:“好好,吃吃……一会儿做完笔录,小高,组织人给婶送到家啊。人到家,猪进圈,听明白了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一位小警嘻嘻笑着敬礼道。
    把闹嚷的人分开去做笔录,又通知派出所的来交接,一切妥当,王队长才注意到站在车边的邢猛志。他上前,顺手从筐里拿了个苹果,递给了邢猛志,拍拍小伙的肩膀,两人相视而笑,这是无声的嘉奖方式。
    “吃吧。”王铁路笑道。
    “队长,你这收群众东西,违反纪律啊。”邢猛志笑道。
    “要守规矩今天这猪可找不回来。”王大队长笑道。邢猛志就着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呱唧呱唧嚼着。
    脆甜味道煞是好吃,似乎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苹果,王队早把一个吃完了,他幽幽道:“当警察有成就感的时候不多,现在就是了。猛子啊,有个事我得跟你提个醒。”
    “昨天那三位缉毒警招人的事吧?”邢猛志直接道。
    “啊?你已经知道了?”王大队长惊愕道。
    “都不是秘密了,好几个大队都招人了,丁灿有个同学在网安上都被招走了。”邢猛志道,“怎么了,王队?您给点建议?”
    “建议就俩字:别去。”王铁路道。
    “呵呵,我以为您会鼓动我去呢,为什么呀?”邢猛志笑着问。
    “沾上赌和毒的都是些比人渣还烂的货,这活儿可比不得你们穿上辅警制服开个小巡逻车溜达。你在这儿干得不错,虽然也干不长了,我宁愿你有个更好的归宿。”王铁路笑笑,又拍拍邢猛志的肩膀,转身走了,边走边说,“来吧,他们要找你谈个话,别头脑发热啊,我当年就是头脑发热从机关下基层,结果到现在都没回到局里。”
    邢猛志笑着问:“王队,您不老说扎根基层警务,实践人生信仰吗?”
    “少扯,有两种话不能信:一种是嫌疑人的谎话,另一种是领导的大饼。一会儿你就当他们是领导画饼。”王大队长今天意外地给了反向教育,此时邢猛志才发现,王队的思想觉悟基本和任明星的一般高。
    小警重情义
    “支队长……”
    周景万匆匆追上贺炯的步伐,快开会了。见他又是这么风风火火地回来,贺炯很不中意地瞄了眼,难得地训了几句:“景万,自从让你下来,你可和以前截然不同了啊,人也看不到点精气神,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你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吗?”
    “这,我,我有个事向您汇报一下。”周景万在师父面前,总还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马上案情分析会要开始了,有什么到会上讲,你是我的徒弟,但我可没开小灶的习惯。”贺炯道。
    “这么多年,我也没吃过小灶啊。是这么个事,我们组准备招几个辅警。”周景万递上来一摞资料,那是三人的简历。接着资料的贺支队长一皱眉,直道:“现在大队、中队放开口子可以补充警力,但你们现在是支队的直属外勤组,免不了要接触涉密警务,你都考虑清楚了吗?”
    “几个月都没有查到毒王的线索,我觉得我们要放开思路。抓到的几个蓝精灵涉毒人员,几乎都不在我们涉毒人员数据库里,而且对那些吸食人员常规的尿检都无效。还有9·29行动,我们不过抓了两个小喽啰,网上铺天盖地的负面信息就来了。这和我们以前处理的任何一例涉毒案都没有交叉处。我觉得应该拓展一下我们的视野和侦查触角了,禁毒这个环境封闭,保密性够高,但无形中,把我们自己也封闭起来了。”周景万鼓足勇气道。
    “哟嗬,招上仨辅警,就开阔眼界啦?”贺炯支队长不屑道,他随意翻翻三个人的简历,信息翔实,背景清楚,看得支队长一直在咂巴嘴。按理说这样的履历,无论是到哪一级警务部门,都是要被三查五审的。
    “任明星,留过洋,家里老子还是个赌鬼;丁灿,这个技术背景得打个问号啊,和两个有前科的人员来往频繁;邢猛志……这个名字不错,家里是个老上访户,呵呵……我说景万,你人下课了,是不是脑袋也下课了,在我们禁毒上,履历上有任何疑点的,就一个字:除名。”贺炯说着直接把简历扔给了周景万。
    “是两个字。‘除名’是两个字。”周景万纠正道。
    “我只打个叉号就行了,还是一个字。”贺炯抬步要走。
    “其实还有没反映出来的情况,邢猛志和几年前的涉黑团伙老大邢天贵有过来往……”周景万小心翼翼地说。
    贺炯回头,一副牙疼的表情,说:“你不是脑袋下课了,是根本没脑子!”
    “您说过,重症得用猛药,而在我们的队伍里,几乎都是纪律和条例约束出来的乖孩子。年纪大点的用不上了,思路落伍,经验化严重;年纪小的,还没有从书本和学习录像中跳出来,而我们要对付的那个地下世界的成员,个个都是上过刀山下过油锅的滚刀肉。即便能找到线索,我实在想不到,怎么让我们的人去和他们打交道?着手培养气质符合的化装侦查员,也来不及啊。”周景万道。
    这一下子触动到贺炯了,他反问道:“所以,你就找了个和涉黑分子有过关联的人?准备黑吃黑?”
    “也不是,两人相差十几岁,我都查清楚了,他并没有参与过。只是在邢天贵入狱羁押的两年间,他去看守所看过十几次。又是老晋钢厂大院出来的会天生带着几分匪气……有段视频您可能会有兴趣。”周景万递上手机。
    那是从执法记录仪上截取的视频,放的是抓捕偷猪贼的画面,能看到一位彪悍的小伙拉弓射人,追着一辆三轮车跑。贺炯眼睛一亮,脱口道:“辅警这么拼的,是棵好苗子……但是,你想过可能出现的负面影响没有,万一出了差池,会影响我们全支队的工作和声誉。”
    “我们在今天之前,有关毒王的侦破全是差池,就没一件事是振奋的,还会比现在更差吗?”周景万梗着脖子道。
    “妈的,还是心怀怨气。”贺炯支队长瞪着周景万,爆了句粗口,可并没有吓退这个徒弟,片刻后他道,“有种来禁毒上的辅警不多,来了还敢做小动作的我倒还没见过。老规矩,谁招人谁负全责,出了问题拿你是问……开会。”
    周景万兴奋地应了声,跟着支队长走进会议室。
    与会的是支队下辖的七个大队、三个中队,各队长已经挺身正襟在座了。贺支队长的作风一贯简洁明了,示意政委发放支队的行文,开门见山拍着桌子吼着:
    “说是案情分析会,其实根本没有线索。没线索也就罢了,还有人泼了我们几盆脏水。正常的一个现场抓捕,被剪成‘女警打人’的视频在网上疯传,今天又有一拨,说我们野蛮执法,破坏娱乐场所公共设施……不管外界怎么猜测,你们都是和毒贩子打交道的,那帮人,只要稍成点气候,肯定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枪有枪,现在是要技术都有新技术了……说到这儿我就不服气了啊,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警察!我们是身穿藏蓝、头顶银徽的缉毒警察,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缩头缩脚、畏首畏尾的那什么了?从来没有一种毒品能在我们的辖区肆虐几个月找不到毒源这一说……同志们,这可是细思极恐的事啊!贩毒聚敛非法资金有多快你们很清楚,只要渠道打开,市场认可,每天将要有几万甚至几十万的非法资金聚起来。这些钱可能变成贿赂官员,甚至贿赂警察的赃款;可能变成招募人手、购买武器的资金。发现得晚一天,可能引发的刑事案件就要多上十桩二十桩,可能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战友,就得用脑袋、用胸膛去挡这些毒贩的枪口……你们说,能让这种事发生吗?”
    “不能!”十个大队长齐声回应,胸中愤懑瞬间被点燃了。
    “现在看文件,这是我们建制以来的第一张悬赏令,针对所有警员。只要找到毒源,警员升队长,中队上大队,大队长进支队。从今天开始,我和政委轮流到各大队、中队当侦查员,机关所有人员除了值班一律上一线,限期一个月找到蓝精灵毒源。我这个位置是最高赏格,换你们把这个毒枭抓回来……能办到吗?”
    “能!”部下齐齐起身吼道。
    贺支队长作风一贯彪悍,不过把支队长职务当赏格还是头一回,明显是急火攻心已经不惜一切代价了,不过没人觉得支队长鲁莽,只是觉得这件案子随着时间的延长,难度已经在无限提升了……
    咚咚咚……敲门进来的是邢猛志,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严肃。
    “能告诉我,你和邢天贵的关系吗?”周景万开门见山道。
    “他妈妈自杀后,他爸和一个女人厮混没人管他,我爸收留了他,在我家待过两年。准确地讲,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们感情很好,我从小打架打输了,就回去喊他给我报仇。”邢猛志淡定地回答。
    “他判了死缓,你去看过他吗?”周景万问。
    “去看守所看过,送过点日用品,后来去了监狱服刑,我去过一次。对了,他减刑了,改判无期了。”邢猛志道。
    “作为朋友,我有责任提醒你一句,离这样的人远一点,和这样的人有关联,会影响到你。”周景万深沉地道。
    邢猛志诧异地看着他回敬道:“说这句提醒的人,不是朋友。”
    “为什么?”周景万问。
    “他在行为上是嫌疑人,可在感情上是普通人,如果人能以好坏区分,那这个世界就没有这么复杂了。以你的论调,所有人都应该离警察远一点,毕竟要说起和坏人的关系,没有人比警察更近了吧?”邢猛志回敬道,表情不卑不亢。
    “也是,尊重罪犯,才有机会了解犯罪。有兴趣跟我玩把大的吗?”周景万话锋一转,风格刹那大变,像邀约入伙的江湖人。
    邢猛志笑了笑,不以为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兴趣?”
    “因为从来没有人给过你机会去证明自己。在这个拼背景、拼爹、拼钱,甚至拼颜值的时代,机会不是没个人都能有的。作为警察,我确实很了解罪犯,比如邢天贵,家庭的不幸、亲人的背叛、社会环境压力,最终让他爆发出了惊人的破坏力。你们在某些方面是同一种人,说不定有一天会走到同一条路上,那条路叫……犯罪。”周景万道。
    邢猛志痴痴瞪着,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愤怒。
    “或者,还有一个途径,去发现和制止正在进行中的犯罪……我没有待遇给你,但有这样一个机会,来了解一下这座城市最危险、最烧脑、最有挑战性的工作:缉毒警察……听说你快走了,辅警队伍混了一年多都不知道真正的警察是个什么样子,会很遗憾的。下午一点,准时接你,或者,把你的小团伙一起接走。”
    周景万说完,起身,示意武燕该走了。直到两人离开,邢猛志还痴痴坐着,不知所想……
    时近中午,武燕一个人驾着车,脑子里回放着上午周队和邢猛志这段谈话,就这么几句就结束了,连惯常的客气和允诺都省了。早先回支队的路上周队是这样解释的,不要客气,客气的话,他会高看自己;不要高调,高调他会小看你;更不要撒谎,因为他这种在周围白眼和轻蔑中长大的人,会很敏感,你骗不了他。所以唯一的方式就是告诉他真相,用真相去激发他的好奇,因为这类与众不同的人,不会畏惧未知的危险,他们真正畏惧的是老于市井,死于平庸。
    周队肯定看上了这几位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可武燕总还是怀疑这么干是不是草率了点。她把车泊到近缉虎营四环路边,四下搜寻着电话里邢猛志所说的目标。半晌无果,又一次拨通了电话,扣上电话等了片刻后,方见得三人勾肩搭背从一个巷口出来,巷口挂着招牌:川味小吃馆。
    奏效了,果真是一来就是一伙,武燕鸣鸣喇叭,三人朝她的车走来。上车坐下,一股冲鼻的酒味,这仨货中午居然是去喝酒了。武燕皱皱眉头问道:“哟,生活不错啊,这小酒喝的。”
    “猛哥收了面锦旗,大家高兴就喝了点。”丁灿不好意思地挠头答道。
    “哟呵,挺威风呀,群众送的?”
    “那可不,早上那大婶为了感谢猛哥给她抓到偷猪贼,特意给他定制的锦旗,你猜写的啥?”任明星嘚瑟地问道。
    武燕被任明星凑近的酒气熏得不想搭理他,只是皱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任明星自问自答道:“弹弓神警!神气吧,果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下就看出了猛哥的英雄气概!”见武燕依然不答话,任明星又问道,“哎,这位武姐,这要干吗去,你给说道说道,怎么猛哥说缉毒的看上我们了。”
    “嗯,你这么帅,别说缉毒的,贩毒的看上你都不意外。”武燕嘲讽了句。
    不料引得三人哈哈大笑,任明星把嘲讽当成表扬了。这仨没皮没脸的,笑得老开心了。
    车疾驰而去,武燕莫名有点反感,纪律性太差的恐怕适应不了缉毒队伍,以后还像这样小酒喝着,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呢。这不,三人又争执上了,任明星和丁灿好像在取笑邢猛志心疼输了的饭钱,邢猛志却说,不可能连输两回,下回还没准儿谁心疼呢。
    武燕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地问道:“赌什么呢?”
    “这事……你要保证公正的话,就告诉你。”邢猛志道。
    武燕瞥了眼,邢猛志是郑重的表情,她点头道:“我和你们谁都不熟,不会徇私。”
    “好,那您告诉我们,这样大规模地招募新人,是为了什么事,或者什么案子?”后座的丁灿说道。
    武燕愣了下:“你们就赌这个?”
    “啊,不赌这个赌什么?”任明星道。
    “那说说赌约我听。”武燕道,只当是外行扯淡。
    “赌约啊,我觉得是上面强警有政策了,要招募新人,给禁毒队伍输送新鲜的血液,甚至有可能从历年参警的辅警队伍中扶正一部分辅警人员。”丁灿道,说话口吻很官方,像从文件上描的。
    “反方呢?”武燕问。
    “反方的观点为,支队遇到了棘手的案件,需要大排查,或者还有大的动作,招募辅警人员一是解燃眉之急,二是寻找新的突破,至于上编什么的,应该是画个大饼。”丁灿拍拍副驾椅背补充道,“反方观点是邢猛志同学的,我和明星站一块。”
    “你少来了,肯定是听邱小妹忽悠了几句。”邢猛志笑道。
    “啊?你们认识邱小妹?”武燕诧异了,那是支队从网安支队刚借调的技术骨干。
    邢猛志往后一指道:“火山和小妹是高中同学。”
    “还是梦中情人,哈哈!”任明星补刀。丁灿有点羞,剜了任明星一眼。任明星又补一刀:“仅限于梦中撩妹……单相思啊,人家正规军,都不正眼瞧他这伪军。”
    “什么跟什么呀!还伪军……净胡扯!”武燕斥道。又瞄邢猛志一眼,出声问道:“反方同学,你凭什么认为支队是在寻找新的突破?”
    “我是学法学的,先有违法,后有法制,这是规律,所以执法落后于违法的脚步,这是常识。恰恰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呢,新技术、新思维层出不穷,所以违法方式方法也在日新月异,这样的话就形成一个认知落差。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如果运用于犯罪的方式、技术、手段等不为人所知,那么就会成为执法的难点。”邢猛志道。
    “哎呀我去,跟你打了这么多年兔子,突然发现你比我还有文化。”任明星听得半懂不懂,惊愕道,“你学这么好,咋司法考试老挂?”
    丁灿一龇牙,邢猛志一吧唧嘴。后座俩笑得乐不可支,连一贯严肃的武燕也给逗乐了,她提醒道:“你别扯远,就你刚才说的难点,你觉得是什么难点?我给你们裁判一下谁输了。”
    “禁毒队伍,肯定是毒品上的难点啊,新型毒品这么多,没准儿什么神人倒腾到咱们市了……哎,对了,我看看,值班回来睡觉时我在网上找了找……这个……蓝精灵!应该是蓝精灵,传说中的神药。”邢猛志瞄着手机道。
    丁灿脑袋凑上来了:“什么蓝精灵?我看看……哎呀我去,约会强奸药?尿检检测不出来,这就厉害啦!”
    “那当然,它可以当其他毒品断供时的代用药,这一下市场就面向整个吸毒人群了。”邢猛志说着,见任明星一脸茫然,又补充道,“吸海洛因的和吸冰毒的、打杜冷丁的,不是一码事,而蓝精灵呢,适用于所有吸食人员。更厉害的是,它不仅适用于吸食人员,而且可以用于其他犯罪,约会强奸药、超级蒙汗药就是这么来的。一罐饮料下去直接不省人事,而且醒来会顺行性遗忘,连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功课做得不错啊。”武燕哭笑不得地说道,“现在警籍是垂直管理,入警授衔都得省厅批复,支队有用工权限,没有入籍权限。反方同学心理虽然阴暗了点,不过他确实赢了。”武燕道。这等于委婉地告诉丁灿,他错了。
    “我说呢,怎么无端端给个甜枣,这是前头有坑等着咱们跳呢。”任明星泄气了。
    “这可应了那句‘挣卖白菜的钱,操卖白粉的心’啊。”任明星道,他看看有点失落的丁灿,推了他一把问道,“嘿,还去吗?”
    “闲也闲着,去看看呗。”丁灿有气无力道。
    半路上就把士气给说没了,武燕隐隐地有点不忍。这些由各警务单位自主招聘的临时警务协作人员,严格意义上算不上警察,没有警籍,没有执法权,甚至有些再差点的单位连基本的五险一金都没有,顶多发件上身服装,再塞根橡胶棍推着就上岗了。这样做唯一的好处是:下岗比上岗更方便。
    无恒产便无恒心,所以越是规范和涉密的警务单位,越排斥这类辅警人员的存在——禁毒支队无疑属于其中一类。想招人的疑窦重重,想进来的期待满满,恐怕真招进来工作也是两张皮。武燕的心也慢慢凉了,她侧眼看着一点儿也不郁闷的邢猛志,打破了沉默问道:“邢猛志,问你个事。”
    “什么事?”
    “头回见我们,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是缉毒警来了?”
    “这事啊,我没看出来啊。”
    “这不睁着眼说瞎话吗?周队问了你一句,你直接就说出来了。”
    “记得我怎么说的?我这是这样说的,你们是特……警……应该不是,是缉毒警。你回味一下,其实我说特……警,你们表情一震惊的话,后面的我就不说了,但你们无动于衷,我就又加了个答案。如果还不对,我继续往后加:缉毒警……嗯,那是不可能的,是刑警……呵呵。”
    邢猛志和胖瘦两同伴笑得直哆嗦,武燕可没承想阴沟里翻了船,被这几个辅警捉弄了,周景万还觉得这货眼光毒辣,敢情是蒙呢。
    武燕气得不吱声了,那仨笑了半天发现气氛不对,也不敢吭声了。车快驶到目的地禁毒九大队时,武燕回过神来了,拐弯放慢速度,侧头看了眼放浪不羁的邢猛志,语气不善地问道:“我说,你们几个那赌约是不是商量好了,来涮姐姐我呢?”
    “不能,不能,我就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邢猛志笑道。
    后头任明星唯恐天下不乱,又来句:“确实不是涮您,姐,他是撩您呢!”
    丁灿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喷了,武燕气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一脚油门车漂移着进了队部大门。那仨惊声尖叫,刚回过神来,车又是一个急速漂移,准确地进了车位。那仨叫声方定,武燕已经拍门下车,没好气地吼着:“下车!”
    几乎是押解嫌疑人的架势,带着三人直上二层一个大会议厅,马汉卫已经等在门口了。武燕站在门口一指道:“好好学习哦,晚上请你们吃毛血旺,心肝腰肠肺胰随便点。”
    她是笑着说的,这话明显不怀好意,不过越挑衅,那仨还越不服气。进去后,是个几十人的大会议室,穿警服的、便装的齐齐坐了五六排,敢情应征的不是他们仨,是几十人呢。三人自忖没有毛遂自荐的勇气,更没有脱颖而出的本事,就悄悄坐到了后排的角落里。
    马汉卫轻轻掩上了门,看看武燕,好奇地问:“咋了,气成这样?”
    “没咋……这几个小孬种不好对付啊。”武燕评价道。
    “哦,他们把你气得啊,怪不得你要请毛血旺……呵呵。”马汉卫笑道。
    马汉卫和武燕两人在门口站着窃笑,似乎这话里别有深意。他们笑的自然是会议厅的新人,这是缉毒警的第一课,别的警种岗前学习叫洗脑,这里不一样,这里叫:洗眼!
    行事先谈利
    今天的会议结束得很快,大队长中队长出门都是一脸肃穆,匆匆奔向院内,上车就走,每一个动作都像在争分夺秒。
    贺炯支队长几乎是最后出的会议室,会议室里还有个坐着发呆的——周景万。他是贺炯最得意的弟子,贺炯把功勋九队亲手交到这位弟子手里,从荣誉的顶峰跌落,可能比从财富的金字塔上摔下来还惨。出事之后不管什么时候,贺炯这当师父的,看到的都是徒弟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发什么呆啊?等着给你挂个奖章才挪屁股?”贺炯虎声问。
    这一吼把周景万惊醒了,他默默起身,贺炯斥责道:“去去,理理发,刮刮胡子,天天把自己整成这么个可怜相给谁看?咱们支队的传统从来就是如此,下课不下岗,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我看你是不准备爬起来了。”
    “各队都有具体任务,为什么不给我们?明显不相信我们。但现在唯一一条重要线索秦寿生,都是我们组找到的。”周景万愤愤说道。
    “哟嗬,教会徒弟,训上师父了?”贺炯故意道,瞅着拧脖子瞪眼的部下。政委凑了上来,笑了笑出声道:“大周啊,你脑筋真是不会转弯啊,有具体的任务,划定的区域和嫌疑人群,很可能和蓝精灵无关;而没有具体的任务和具体的目标,假如你们能挖到线索,那这案子可就是你们牵头。”
    “哦,师父你开小灶了。”周景万愕然道,脸上一阵狂喜。
    “吃不吃得上,得看你的本事。”贺炯笑了。
    “谢谢支队长!”周景万敬礼道。
    “走吧,再过几天,没准儿我也得下课了啊……哎,老谭啊,咱们分下工,平均三天跑一个大队,对于在册的吸食人员一定要掌握所有行踪,我就不相信,蓝精灵能从天上掉下来,地里长出来,找不到一点痕迹?对了……培训的辅警今晚到各大队报到,交叉使用警力,接下来,要熬一场疲劳战了。”贺炯且走且说,没出楼道,办公室主任递来一摞纸质文件,他扫了眼,挥手打发走了人,递给了政委看。
    一看,却是网络上的第二拨抹黑在发酵了,“女警打人”的事还没过去,又来一拨“野蛮执法、破坏财物”的报道,配图是各娱乐场所电视被砸、音响被扒的照片。资料是市公安局转来的,有四家报警处理了,坚称在临检走后不久就成了这个样子,这下子倒把接警的派出所给难住了。
    “难道有人趁火打劫,咱们临检一完,进去打砸抢了?”谭政委惊愕道。
    “不可能啊!谁有这么大胆,警察前脚走,他们后脚抄摊子?接到报警是半夜啊,当时为什么没发现?或者,是故意制造事端,给我们施加压力?”贺炯反向思考着。
    “也不对啊,那岂不是自己把自己的店砸了,然后再贼喊捉贼?这不但自己损失,而且风险也不小啊。”谭政委分析道,“实在无法确认了,不过能确定的是,这事已经捅到市局,见诸网络报道,有数家媒体联络市局要采访。当然,肯定碰到市局宣传部门的老办法对付了:不清楚,不知道,正在调查中。”
    “怎么办?市局把皮球踢我们这儿来了。”政委道。
    “拖着,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居心不良。这些经营娱乐场所的,没一个省油的灯,咱们只要收紧,他们就找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就不信有这么多‘热心群众’齐心协力来抹黑我们警察。”贺炯将这事搁在一边,现在是集中精力突破的时候,不能分心。
    “好,我走一趟,实在不行咱们做个公开解释。”谭政委道。
    两人走回办公室,周景万亦步亦趋跟着,等两位上级发现时,都盯着他,怎么这家伙像做贼的。贺炯问:“怎么了?你准备从我们身上找线索?”
    “不是,还有事得汇报一下……各队招的辅警和一线警力,今天安排在九队‘洗眼’,一般过这第一关,得折一半人,所以我建议,招人工作不能停,可能得两三拨才能凑够数。”周景万小心翼翼地道。
    所谓“洗眼”,是惯常的禁毒知识普及,也是让新人长见识,只不过晋阳禁毒支队的培训更狠一点而已。禁毒这一行要的不仅是体能、技能和忠诚,更需要的是一个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第一关过不去的,就是再忠诚,人也留不住。
    “哎呀,忙着忙着就漏了。”谭政委歉意地道。
    “有多少算多少吧,再招人的话别用九队这部《毒祸》了,口味轻点,别把新人都整出心理阴影来。”贺炯边说边和政委一起回办公室。
    站在走廊里的周景万怔了许久,其实他想和师父交流一下自己的想法,不过刹那间觉得贺炯已经不再单单是他师父,还是管着上千缉毒警力的支队长,和他之前那种微妙的变化让他意会到:
    折了翅膀的鹰,没有再飞起来的希望了……
    飞起来喽……
    一个人影在三十层的楼台上飞奔着,然后张开双臂,像迎接着恋人,拥抱着阳光,直到楼台的尽头,纵身一跃,嘭……
    从手机拍摄的画面切换到监控拍摄的远景,他像破麻包一样摔在楼前的空地上。画面又切换到了法医的实地取景记录:死者的脑袋成了扁扁的椭圆形状,沿着这个中心,一摊触目的污血。
    配音:二〇〇×年七月,吸毒人员蒋某胜,从我市最高的大楼晋阳大厦上坠落,后经查实,此系坠楼前吸食过量冰毒,产生幻觉所致。
    那个血腥的画面让黑暗中发出一阵嘘声,这里观看的《毒祸》是九队整理的全市涉毒相关的视频和照片资料,全部来自于真实案例。吸嗨了光着屁股裸奔的、嗑晕了驾车撞电线杆的,还有最奇葩的吸食过量找刺激的一对,拿了两瓶农药对瓶吹,结果双双亡命,死相极惨。
    没想到观看的是这种影像资料,更没想到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的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冲击力。死亡、死亡、各种惨象百出的死亡姿势,哪怕透着黑色幽默的死法,都让人觉得心中怵然。
    又一幕浴盐吸食者死相呈现出来,被控制在幽闭空间里的人发狂了,死前啃食了自己的胳膊和手指,死后整脸像《生化危机》里的行尸走肉一样起了一层脓疽,黑暗中的观摩者又看得嘘声一片。
    “哎呀妈呀……”任明星一捂眼睛,脑袋躲到了邢猛志的背后。
    邢猛志欠欠身子,回手拽过他,小声道了句:“有点出息行不?杀兔子不都你下手?”
    “那宰兔子能和这个一样吗?”任明星凛然道,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差不多,人和动物都是碳水化合物组成的。吸食毒品相当于碳水化合物里增加了某些特殊成分的化学物品,引起了异变……哎呀我去,呃……”邢猛志道。
    正说着,放到了对死者的解剖录像上,坏死的肝、肺叶、病变的呼吸道被医生取出来,那法医拎着比污水管子还恶心的人体组织讲解着,一下子把邢猛志看反胃了。
    “还说我,你也够呛。”任明星一手捂在额前,悄声对邢猛志说。
    邢猛志另一只手捂着前额,侧头道:“那位警姐还要请你吃毛血旺呢,心肝肺肠子胰什么的……”
    “滚……我明白了,咱们被涮了。”任明星骂了声,一扭头又看见正常人不宜看的画面了,赶紧又捂起了眼睛。
    “这是缉毒警要上的第一课,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是干不了这行的。”一旁的丁灿幽幽道。任明星听愣了,小声问邢猛志:“咦,火山怎么一点事没有?”
    “他摘了眼镜了,近视眼根本看不清。”邢猛志发现问题了,低声怨道。
    丁灿得意地笑起来。恰在此时,“啪”一声灯亮,三人惊声坐正,却发现他们仨也并不是异类,一屋子新人有低着头的刚抬起来,有捂眼睛的手刚放下,还有交头接耳的刚刚坐正,实在是这些恶心画面太辣眼睛,正常人都看不下去。
    “画面可能引起你们的极度不适,实在不舒服的现在可以出去透透气了。”踱步进来的马汉卫道。话音落时,就有几人站了起来,有位女生几乎是捂着嘴奔出去的。走了十一二个人后,马汉卫头也不回地道:“出去就别进来了啊,回去继续穿辅警服,别上根棍子巡逻……这个点回去赶着值班,还能处理几件广场舞大爷大妈跳舞吵架抢舞伴的纠纷。慢走,不送。”
    后出去的几位还没到门口,一下子就近又坐下了。门口跑得快的顿了下,犹豫片刻,回头一看屏幕上定格的画面:一个吸毒女满胳膊满腿针眼的照片,皮肤成片坏死。他们一狠心,扭头就走。
    “剩下的先生和女士,欢迎你们迈进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都说缉毒警是神秘的——因为要面对的是这些不为人知的阴暗,而且这些阴暗还会继续神秘下去。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看到最多的会是记录片里播放的这些,坏疽、脓疮、艾滋、精神失常、发疯……还有各式各样的死亡。从事这个工作用不了几个月,你就可以准确地判断出吸食毒品的人——消瘦、面色灰暗、两眼无神,指甲像竹子一样,全是节和条纹,大部分牙齿松动或者掉了几颗,舌头、口腔有大片大片的溃疡,烂得像地图一样……如果吸的时间再长一点,普通人也能认出这种人来,他们浑身散发着一股异味,背佝、脱发、皮肤组织坏死,就像坟墓走出来的行尸走肉一样……很不幸,我们要打交道的很多毒贩本身也是这种吸毒者。”
    马汉卫说着,走到了台前,他面对的是一张张愕然、惊讶,甚至恐惧的脸。这些没有受过系统训练的辅警怕是难过头一关。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观摩途中,有任何人想退出,随时都可以走。我不想欺骗大家纯洁的感情,万一你们将来进队发现和想象中不一样,反正还是要离开的,对吧?”
    话音刚落,又走了几位,包括刚才犹豫不决想离开又悄悄坐下的那两位。
    “好,很好,我喜欢诚实表达、用脚说话的人……这就是你们的第一课,来了解一下我们身边这个神秘的阴暗世界。我不是质疑人性本善这个命题,不过一旦被毒品影响了大脑,直接的结果是失控,一失控这人就再不属于自己。大多数吸毒和贩毒的,都会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变成欺诈型人格,不容易靠近,很难交流,谎话张口就来,以算计他人为乐。对于被毒品控制的人,是不可能用情感来沟通的,他们的世界只剩两样东西:钱和毒品。接下来继续,还有要走的吗?”马汉卫问道。
    让他失望的是,又有两人起身走了。马汉卫喊住了一位,是位高高壮壮的大小伙,他直问道:“哪个队的?”
    “平阳特巡警大队的。”那人道。
    “害怕了?”马汉卫问。
    “我不怕危险,但我怕恶心,对不起。”那人道。
    说得马汉卫怔了下,那人已经扭头走了,他讪讪笑了笑,又问:“还有要走的吗?”
    没有人走,但跃跃欲试的已经很多了,几乎在临界点上,估计再加点砝码,会有更多的人走。
    “我想起件事来,我刚入队的时候,有几次都想走,那时候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可以提前看到这些资料。我想如果我提前看到这部《毒祸》,肯定跑得比谁都快。”马汉卫道,惹得下面笑了几声,气氛稍稍轻松了点,他像回忆一样叙述着,“我干这一行有一件事对我影响很大。那是我从警第九个月,接手了辖区涉毒人员的监管工作。那时候我认识一个女孩,刚二十三岁,孩子已经五岁了,是个黑户,和教她吸毒的男朋友生的。那孩子真可怜啊,我几次碰到他在垃圾堆里捡剩菜剩饭吃,我给他钱,他不要,你们猜他说什么?他跪在那儿抱着我腿求我救救他妈妈……我答应了,那时候她已经是强戒复吸人员了,我联络了戒毒所,又联络了女孩的父母,还没有来得及办好,第二天就出事了。那女孩不知道又从哪儿搞了包白面自己注射,给打崩了……我们和120赶到时,孩子坐在尸体旁边哭,边哭边推着她,想像以前一样弄醒她……”
    马汉卫声音很轻很轻,却让现场一片肃然。那浓浓的悲哀袭来,像给每个人心里堵上了一块大石头。枯坐的邢猛志看着这位不修边幅、显得有点颓废的缉毒警,莫名地生出一股敬意,那些没有被绝望打垮,却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那次之后我就再没有准备走了。我当不了超人,无法抓完所有的毒贩,不能销毁所有的毒品,可我能当好一个缉毒警,哪怕我只抓到一个毒贩,也有可能挽救一个甚至几个家庭;哪怕我只缴获一克毒品,也有可能挽救一条生命。我想这就是我们缉毒警存在的意义。我们是堵着毒祸的一堵墙,把它死死地拒在墙外,不让它来破坏我们身边的幸福安宁。”
    他说完了,整个人如释重负,灯光下他身后的银幕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圈光晕,仿佛散发着圣洁的光。
    灯灭了,“洗眼”仍然在继续,更有冲击力的画面不停播放着。涉毒的枪战、捣毁的毒巢、缴获的毒品,满地的刀枪,成箱的钱钞,还有更让人怵然的是对于海洛因、冰毒、K粉等每一种毒品的细分、特性的介绍,以及对吸食人员造成的危害。
    没有人再走了。灯大亮时,武燕进来了,宣布结束,让参与培训的人回各队报到。这时候能看到很多复杂的表情:沉思着一言不发的,多看了马汉卫几眼、向他致敬的,更多的是忧心忡忡起身离开的。慢慢地,只剩下后座的三位,傻坐着不知道该去哪个大队报到。
    “还好,没跑喽!”武燕笑道。马汉卫出声问:“嘿,你们仨……等等,先别发言,给你们看一个支队刚下来的通知,我给你们念念……针对各大队、中队在职辅协警人员进行以下奖励:凡提供或者找到重大线索者,奖励奖金两万元起;找到线索并间接或直接抓获贩毒核心人员的,奖励五万元起;提供线索抓获贩毒主要成员或者找到制毒窝点,奖励十万元起……怎么样?这个总够动心了吧?”
    “一千万人口的城市找几个目标,比双色球的中奖概率还低啊。”丁灿脱口道。
    任明星眼睛骨碌碌一转道:“不对啊,你们老缉毒警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能有办法?更何况我们根本不懂缉毒。”
    “说对了,这事好就好在没有专业知识门槛。我们找的是蓝精灵,可能掌握的信息比你们多不了多少。上千警力的大排查,说不定分配区域里的嫌疑人就有有价值的信息哦。警务这一行有时候不是凭本事,而是靠运气……每年一大部分追逃人员是基层派出所逮回来的,甚至在演唱会维护个秩序,都能碰到几个在逃人员。”武燕笑道,她和马汉卫走到了三人近前,靠着椅背站着,像在审视。
    “问题是我运气一向不太好啊,我可是从富二代掉回穷二代的,还能有运气比我更差的?”任明星犹豫着,不确定地看看两个同伴。两个同伴是损友,一点也没安慰,痴痴地笑着,明显是耻笑的成分多一点。
    “这次用人急,不会派危险的活儿,我们这个组需要一个司机,你是最佳人选了。”武燕道。
    “哦,开车啊……哎哟哟,不早说,吓死我了,开个车整这么隆重干吗?”任明星一下子轻松了,要开车的话,哪儿混也一样。这不,又来句神补刀:“其实我最喜欢开队里的车了,不用担心违章。”
    可把马汉卫给气结了下,不过这个人的问题解决了,两人看向邢猛志,邢猛志似乎也在观察他们俩。武燕挑衅似的问:“组团不?组团的话我请客,毛血旺。”
    “呃……”任明星没来由地干呕了一声,把丁灿给逗笑了。邢猛志没有笑,只是好奇地看着武燕,突然问道:“马哥,你和周队是一起下课的一对搭档,武姐呢,也是犯过错的吧?”
    马汉卫、武燕脸上的笑容一滞,愣了,没想到他会提这茬儿。
    “你什么意思?”武燕问。
    “别误会,我没恶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和周队找到我们,肯定知道我们也经常犯错,而且……手脚不那么干净。”邢猛志道。那两人尴尬一笑,邢猛志就直接问,“那问题就来了,你们看上我们,是不是就因为我们不干净啊?”
    “不干净吗?”马汉卫道。
    “这就不坦诚了,火山玩计算机,算得上半个黑帽子,有人抹黑武姐的事是他最早发现的,而且还判断今天要有第二拨,我跟他打赌都输了。我呢,一查户籍稍细点,就能找到我和邢天贵的关系,我也不忌讳这个,老实说我小时候很崇拜他,前呼后拥八面威风的,连我打弹弓都是他教的。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我就生活在那种地方,初高中同学里,混出了好多被警察打击的对象……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当辅警吗?”邢猛志问。
    “为什么?”武燕好奇了。
    “我小时候很淘,老闯祸,后来又因为和邢天贵走得很近,被派出所传唤过,因为这些事我爸去世都闭不了眼……其实我就想穿上一身警服,让我妈放心,她倒不期待我打击犯罪抓坏人什么的,只要不成为坏蛋被警察抓,她就放心了。我很想当警察,但我有点反感这种征用的方式。”邢猛志道。
    任明星一指邢猛志道:“我猛哥的意思是啊,不会是招我们背锅顶雷吧?”
    丁灿下面踩了他一脚,任明星“哎哟”一声,一瞪眼,发现丁灿在瞪眼,才知道场合不对,闭嘴了。气氛很凝重,武燕和马汉卫诧异得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任明星转移话题问道:“嘿,咱不说别的了,来点实际的,工资加多少?补助有吗?要还和特巡警大队一样,可说不过去啊。”
    武燕叉着臂不屑道:“要真图钱,别来禁毒上,还是直接去贩毒吧。”
    “那总得让我们图点什么吧?我要是个正式警察,觉悟也不比你们低。”任明星道。丁灿推了他一把,说道:“闭嘴,就你这智商和臭嘴,活不过实习期。”
    “滚,瘸腿的笑话瞎眼的,都有残疾谁说谁呀?”任明星反驳道。
    “都闭嘴!”邢猛志轻吼一声,那两位立马齐齐看向他,见他思忖片刻后问,“我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需要个解释,反正在哪儿也是混,好歹也得心气儿顺点啊,对不对?”
    “什么想不通的?”马汉卫问。
    “这不明摆着吗?甭跟我提奖金的事啊,你们知道特巡警大队欠我们多少补助和奖金?两万多……今年春季打击双抢双盗活动,我们在路上抓到偷车轮的、偷柴油的、偷电单车、偷三轮车的,有将近十个,超额完成巡防任务,结果屁都没有拿到,一多半案子不是移交刑警队就是派出所,成他们的功劳了……那我这问题就来了,你们编制没有、待遇没提,就画了个大饼,还不知道能不能兑现。让大家来干这不但危险,还是辛苦的活儿,就一个问题,凭什么呀?”
    邢猛志质问的口吻,一点也不客气,那俩倒觉得不妥了。任明星往后看了看,像是发现了什么,拽拽邢猛志的衣角,邢猛志挣脱了不理他,又说道:“不是我们不肯干,也不是我们干不了,而是……我们信不过。对不起。”
    武燕和马汉卫一脸尴尬兼失望,邢猛志要起身时,背后传来个声音道:“奖金如果真有其事,我给你解决。”
    一回头,看到了表情憔悴的周景万,邢猛志挠挠脑袋,稍有点不好意思了。周景万走上前来,直视着邢猛志,说道:“辅警的身份问题不是我们这个层次能解决的,不过如果有其他要求和问题,我可以帮忙解决。”
    “您怎么就挑中我们了?”邢猛志好奇地问。
    “你刚才都说了,打击双抢双盗的时候下过七八桩案子,我是在案卷里找到你们的名字的,又目睹了你们抓那个偷猪的。说实话你们办事很操蛋啊,如果严格执法,在没有报案、证据不明的情况下,是不能对嫌疑人采取措施的,你们太出格了。”周景万评价道。
    “那又怎么样?”邢猛志不服气了。
    “呵呵,干得非常漂亮,不出格怎么出众呢?不犯错可以当好一名警察,可未必能当一名好警察,有时候法理和人情是相悖的,我们不得不做选择。给你个简单的理由,以前的奖金我跟王铁路商量解决,万一你们有成绩,支队奖金要兑不了,我拿组里的经费赔给你。”周景万道。
    这话让邢猛志大生知己的感觉,他懒洋洋地起身,一摆头道:“好吧,信你一回,我们来待段时间……走了,什么时候来电话通知。”
    他一起身,任明星和丁灿跟着起身走。这时候的主角似乎不是禁毒上这几位资深人士,而是这几个外行人。他们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走了,周景万没吭声,武燕和马汉卫要说话,也被周景万的眼神制止了。
    听不到脚步声了,马汉卫小心翼翼问道:“周队,那奖金即便有也解决不了,咱们禁毒和治安上不是一码事,总不能去人家那儿要钱去吧?”
    武燕纳闷了:“咱们组里什么时候有经费了?”
    “啧,这不缺人吗,先弄进来再说。”周景万嘟囔着说道。武燕嗤声笑道:“您可想好了,这仨绝对是刺头,我还没见过这么市侩的辅警,伸手要钱,张口谈条件。要解决不了,您瞧着吧,半路绝对跑。”
    “你们招人得讲策略,这样不行……你们想想,他们好歹得领上一个月工资才跑吧,恰好咱们限期已经不够一个月了,我看他们怎么跑……走,合计一下,开工。”周景万笑道,领着两人离开。
    初涉大案险
    “当啷……”铁门被敲响了,一监仓的嫌疑人靠墙而立,门开了,管教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又看见了,他叫了声:“0241,秦寿生,收拾东西。”
    嫌疑人回应了声,管教就看着他收拾。根本没什么东西,秦寿生兴奋地早跑向门口蹲下了,趁着门闭合刹那回头看了眼刚住两天的监仓,兴奋过头地喊了声:“兄弟们,出来找我哦。”
    “当”一声门关上了,管教瞪了他两眼,叫他快走,穿过两道铁门,在入口验明正身的地方,一张取保候审通知书摊在桌上,上书“×年九月二十九日因非法持有毒品罪被刑事拘留,因健康原因于十月四日取保候审”。秦寿生签字,拿上发还的随身物品,跟着管教出了监所大门。当身后的大门关上,那令人生畏的电网、警察都消失时,他一下子兴奋地踢掉了脚上的鞋,怪叫着奔向看守所外的路面。来接他的是个女人,这货倒是不介意,到了车前兴奋得连衣服裤子都脱了扔了,穿个裤衩钻到了车里,一溜烟跑了。
    车号:晋AE3304。
    “咔嚓、咔嚓、咔嚓……”一阵轻响,这个画面被拍进了一部电子相机里。距离车走的方向五十米外,一辆面包车里,丁灿准确地拍下了画面递给副驾上的武燕检查。武燕瞄了几眼赞道:“不错,很有当便衣的潜质。角度和时机选得很好,那女人仅仅是露了一面都抓拍到了。”
    她递给了驾车的马汉卫,马汉卫看了几眼,竖了个大拇指:“确实不错,上手这么快。”
    任明星不屑道:“他属狗,天生就是当狗仔的料。”
    丁灿使劲掐任明星,任明星嘿嘿笑着继续道:“你再表现也不行,只能跟我们混,离队里坐办公室的邱小妹还远着呢。”
    “消停点,别闹……听着啊,我们带你们几天,要尽快进入角色。记住这张脸,这是要跟踪的目标,要查清他去的地方,和什么人接触,包括这个女人。”武燕道。
    这时候邢猛志插话了:“这个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啊。取保候审的都是防备满满的,按惯例随叫随到,定时得去辖区派出所报到,这种情况谁还敢犯事?想犯事也得事找上门啊!”
    “啧,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废什么话啊?我们还烦着呢。”武燕道。
    “我明白了。”邢猛志道,“这个人9·29行动被捕,把事情搅大了,支队又没有确凿证据钉死他,那些持有的毒品也被他吞了,关着倒不如放出来看看会不会牵出线索来是吧?”
    “呵呵,你能当支队长了。”马汉卫发动着车笑道。
    “支队长肯定比咱们清楚,这号滚刀肉没抓现行审不出更多东西来,所以就扔给咱们了。看你们这样严重失宠啊,人是你们抓的,审问却是别人办的,怎么处理的你们也不清楚吧?释放秦寿生你们提前两个小时才知道啊?”邢猛志道。
    武燕瞪了一眼,捏得拳头咯咯直响,答非所问来了句:“马哥,我揍人的冲动很强烈,这可怎么办?”
    “妹子,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等你发泄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搭把手。”马汉卫道。
    “嗯,谢了。”武燕双手捏得嘎嘎作响,向后睥睨了眼。惊得任明星“咝”的一声倒吸凉气,肉乎乎的小手握拳捂在嘴上了,那受惊的样子简直太惹人同情了。
    “你紧张什么?就你还不够被发泄的资格。”丁灿道。
    “不是,我突然发现……小姐姐发飙的时候还是挺漂亮的,难道你没发现,她的一笑一颦,充满了阳刚之美。”任明星说道。
    这话里带刺的,丁灿不敢接茬儿了,毕竟几人才磨合两天,都擦出几次火花来了。武燕回头要说话时,他赶紧圆场道:“武姐,您千万别跟他俩一般见识,我们在特巡警大队时,周边村老娘们儿撕扯、骂街一般都派他们俩处理,早锻炼出来了。”
    开车的马汉卫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种潜藏技能,“扑哧”一声笑了。武燕气哼哼地坐正了,看来传、帮、带这样简单的任务在这几个身上难度都得升级了。
    “都别走神,注意一下,我讲一下追踪要点,一般贴靠上去,要保持在十米之内,以备随时采取行动。正常的尾随在五十米以内,要保证眼线能看到车牌,这期间要对目标车辆的行进路线、方向有个预判,当你发现对方有所察觉时,标准的程序是放弃,而不是一味追着。因为一名警觉的嫌疑人,他的反侦查措施可能比我们的侦查手段还要高明。看,前面丁字路口,目标车辆偏左,方向应该左拐,我们完全可以等下个红绿灯三十秒后再继续追踪……”
    秦寿生的车停在红绿灯前,马汉卫放慢了速度,远远地跟着,果真等了一次变灯才又追上去,走走停停跟着嫌疑车辆回市区。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无用功,嫌疑人是回家了,车进小区,追踪结束,漫长的等待就开始了。
    像“贴靠”一样,这等待也有一个专业名词:蹲坑。
    “人出来了,支队长啊,这个人身上能有多少料啊?鲁江南和田湘川审了四五回了,还可能有隐藏的东西吗?”
    谭政委把手机递给贺支队长,那是支队信息中心的实时汇报,支队下辖的七大三中一共十个大队,所有外勤的信息都是实时传送的,今天值得商榷的消息就是秦寿生取保出看守所。
    “没多少啊!以我的经验看,这些卖小包的,一般都是替死鬼,上下都是单线联系,只要一出事,立马切断这条线,哪怕再用这号人贩小包,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贺炯递回了手机,思忖着道。吸毒的是欺诈型人格,贩毒的更甚,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人,干的都是掉脑袋的活,一开工绝对都是堪比特工。
    “那大周坚持要挑这个目标,我就有点不明白了。”谭政委道。
    是周景万坚持要对此人采取取保措施,而且要沿着这条线顺藤摸瓜。这操作就有点反经验、反常识了,最起码对于像周景万这样的老缉毒警,不可能不知道这类嫌疑人对于侦破的价值不会很大。
    “唉……这孩子自打跟我就一根筋,带了个徒弟出来,也是个一根筋。只听说过警察设伏抓坏蛋的,就没听说坏蛋下套把警察也坑里边去的,这俩算是首开咱们支队的先河啊。”贺炯咂着嘴,对自己的得意弟子有点无语,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和政委是答非所问。
    又提及下课的旧事了,一位声名赫赫的缉毒大队长被一撸到底,搁谁身上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来,政委不说了,一句揭过:“也罢,随他吧,多少有点事干,免得再生其他事。”
    车驶进了三大队,大队长鲁江南正恭迎着,带着支队长和政委进队,边走边介绍着:“根据秦寿生和孔龙的手机信息里找到的社会关系,我们传唤了十七人,基本都是无业人员,有四位在涉毒人员信息库里,其中有三个人承认从秦寿生和孔龙手里购买过冰毒和这种蓝精灵,数量不多,三个人承认了七粒。有两人是从孔龙处购买的,一个人是直接从秦寿生手里拿的货。”
    “什么用途?”政委问。
    “自己服食,两年以上吸毒史的,服用安定类安眠药根本无效,蓝精灵和少量酒精吞服,有强效的催眠作用,他们是当安眠药吃。”鲁江南道。
    贺炯驻足了,思忖片刻,犹豫道:“秦寿生这个家伙身上肯定还有事,但有多大呢?”
    “不会很大,现场能抓到的都是小喽啰。支队长,批准秦寿生取保候审,如果我们旨在放长线钓大鱼的话,那时间会不会有点来不及啊?”鲁江南问。
    “那你想个来得及的办法啊?”贺炯反问了句,鲁江南尴尬得不敢吱声了。
    进办案区,看守严密的审讯室占了半层楼,从窗上看过去,神情萎靡的、精神恍惚的、两眼发直的,还有说话磕巴的,能看到他们的眼神里,对警察都是满满的警惕和敌意。这样的排查能有多大效果,实在是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下队伊始,支队长就开始发愁了,站在留置室外的过道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苦苦思索着……
    午后,武燕快步踱进晋阳市第三戒毒所的大门时,恰好看到了周景万在楼前的草坪前抽着烟。她快步迎了上去,抱歉道:“没耽误吧?”
    “没有,那大腕还没来呢。”周景万道,看武燕风尘仆仆的样子笑着问道,“咋样?我给你找的这仨小徒弟带得不错吧?”
    “哎哟,快别提了,我差点就崩溃了。”武燕诉苦道。
    “不会吧?就遇着毒贩也不至于啊。”周景万不解了。
    “改天您去试试。”武燕愤愤地道,“你教他一句,他能怼你十句,这还不算,那小胖子还得给你加两句补刀的,能把你活活气死。我今儿才知道,他们不光抓毛贼,还跟农村大妈干嘴仗锻炼口才。”
    周景万被一口烟呛住了,扔掉了烟头笑着道:“那敢情好啊,毕竟不是普通人嘛!”
    “周队,我就纳闷了,您咋就瞅准他们仨了,我实在看不出他们身上有什么闪光点啊……噢,对了,那火山,丁灿还成,就是体能差点。”武燕中肯地道。
    “谁说没有闪光点?能把惹不起的燕子气成这样,咱们支队没几个能办到吧?”周景万开了句玩笑。武燕不屑地道:“是架不住跟他们计较,真要怼起来,够我一条胳膊撸吗?”
    “你可不准动手打我好不容易挖回来的宝贝啊,否则又得咱们仨轮班,这一个月下来全得垮喽。”周景万警示道。
    这仨最大的用途就是替班,让周景万三人腾出时间来可以考虑分析更多案情。说到这点武燕又烦上了,龇牙咧嘴难受地道:“周队,一个月啊……这太难了。”
    “快就是慢,咱们几个月光想着抓票大的,结果一无所获;反过来,慢就是快,我们从头做起,不要考虑时间限制,把从头到尾的线索吃透,只要有一点突破,那这个狗屁蓝精灵就无所遁形了……所有的大案,突破点几乎都是某个被人忽略的细枝末节。”周景万信心满满地道。
    武燕方要质疑,周景万却是一眼看到了要等的来人,他招手叫了声,拉着武燕一起去迎。
    西装革履的林拓正从门外进来,笑吟吟地迎上来握手:“周队,不好意思,省司法厅有关戒毒场所加强管制类药品的会务刚完,久等了。”
    “我是个粗人,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一客气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周景万道。
    “您确实比我粗很多,哈哈。”林拓顺手捏捏周景万粗壮的小臂,又比画比画自己的,羡慕道。回头又和武燕握手,他的眼睛亮了亮赞道:“如果没记错,这是我们第二次合作了,还不知道这位警官贵姓呢?”
    “姓武,名燕,武术的武,燕子的燕。林医生,您上次那两下子我记忆犹新啊。”武燕笑道。她握着的是一只温润、细腻的手,武燕下意识地看了眼,那只手修长、充满美感,很得体地一握而放,放开时却让武燕的心颤了颤,有股子莫名的感觉涌上来。
    美女之于帅哥,总有天然的磁性,反之亦然。估计是警队里糙男太多,突然遇到这么精致的一位男生,让武燕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两眼。
    “咳……咳……”周景万瞧着两人眼神不对,干咳两声提醒,武燕顿醒,不好意思了。林拓却是大方道:“对不起,我失态了。周警官,给一次机会,我要正式向武警官介绍一下我自己……鄙人林拓,树林的林,拓荒的拓,这是我的名片,可以告诉我您的电话吗?我是以私人名义索要啊,可不想假公济私留下您的联系方式。”
    “没问题,我的电话是……”武燕说着,干脆地掏出了手机,两人留着电话,看得出都是喜上眉梢。周景万稍有不耐烦的表情,就被武燕瞪了两眼给憋回去了。
    三人往回走着,周景万一脸惊愕地瞄了几眼兴趣盎然的武燕,就武燕这彪悍性格加上一瞪眼能把小孩吓哭的凶样,笑起来居然蛮甜蛮好看的。不过知情的对武燕这类型肯定退避三舍,政委给她介绍的几次对象基本都见光死,甚至还没见光,一打听名声就吓跑了。
    “我应聘到省戒毒中心不到半年,任第三戒毒所主治大夫不到两个月,戒毒人员的情况我接触不多,主要负责毒品成分分析,两位要了解什么情况?”林拓殷勤地道。
    “您别忙……是其他事,我们想了解一下蓝精灵,从你们专业的角度知道更多的相关知识。”周景万拦着要倒水的林拓。林拓一想,又道:“好吧,干脆到实验室吧,那儿有样品,微量的原料,我们受支队委托正要做一部有关氟硝西泮的详细介绍。”
    他说完,又对武燕很谦恭地笑了笑,殷勤得武燕都有点得意了,给周景万做了个鬼脸。
    这可真好办事了,登记签名进了实验室,一位陪同的戒毒所民警也是熟人,三人聚在实验架前观摩着换了白大褂的林拓取样进试管,是微量的结晶体,就听他介绍着:“主要成分就是这种,别名叫氟硝基安定,淡黄色的晶体,微溶于水,易溶于乙醇,也就是酒精,主要适用于镇静安眠。我们没有批文批量生产,你们看到的,都是实验室提取出来的。”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批量生产很难吗?或者您可以这样考虑,假如像您这样掌握技术的人员去组织批量生产氟硝西泮,难度大吗?”周景万直接问。
    一问,林拓傻眼了,“啊”了声回答不上来了,半晌才愕然着道:“这个问题我没想过啊。”
    武燕被他的书生呆样逗乐了,她解释道:“周队是在考虑可能性。”
    “噢……它的熔点是166摄氏度左右,沸点540摄氏度左右,储存条件,密闭2摄氏度~8摄氏度,在25摄氏度下蒸气压为9.13乘10的-12毫米汞柱,只要有简单的制药设备,基本都能达到这种条件。原料呢,不像麻黄素和甲基苯胺类原料管制那么严,如果有一个掌握专业技术的人去做,那会……”林拓口吻迟疑了。
    “怎么样?”周景万好奇地问。
    “非常容易。它是因为滥用才被划到新型毒品的范畴,从制作和药理来看,它其实是一类过时的医药产品。西方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淘汰了,而我国的医药领域,因为它的高副作用和依赖性,根本就没有批准生产过。”林拓介绍道。
    “哦,这样啊……我还不明白的是,既然是镇静类安眠药,怎么又是兴奋剂?”周景万道。
    “世界上有两种奇妙现象,一种是大脑反应,另一种就是化学反应。别说一个人,就一代又一代化学家穷其一生,都摸不清物质的领域会有多少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这么说吧,静脉注射氟硝西泮粉剂超过五毫克,会引起心脉停搏,猝死;两到三毫克,会引起深度睡眠。但是吸食者呢,身体本身有抗药性,在吸食的时候,会和着神仙水或者K粉一起微量服用。据说……这是据说啊,服用后一个小时左右,会出现嗜睡的症状,但熬过这一个小时呢,又会极度兴奋,而且身体的感知会消失,无论如何摇晃都不会有反应,耳光都扇不醒,甚至捅他一刀都没有痛感。”林拓介绍道。
    “连你们也说不清这种反应?”周景万愣了下。
    “我们只能提供临床实验的药物症状,不可能调制几种管制类药去做临床实验啊。”林拓道。
    这个解释把戒毒所的民警也听乐了,他插了句:“周队啊,这玩意儿不算最新鲜的吧,咱们这儿有吸毒人员直接和着鸦片、甲基苯丙胺一起熬出来,半植物半化学也敢吸,我们所里收治的,戒毒时他把安定当糖豆往嘴里塞都不管用。”
    “那是身体产生抗药性了……还有问题吗?”林拓问。
    “暂时没有了,您要给我们看什么?”周景万问。
    “化学反应,它和苯胺类药物中和时,是紫色;和氯分子结合时,是黄色。它的特性是微溶于水,但是结合后就易溶于水了……你们看。”
    林拓解释着,在酒精灯上加热,熔化时加入苯胺类药物,黄色变成了深紫,又加氯粉,变成了黄色,稍稍凝固后,加水,一管子灰蒙蒙的颜色,又加入到另一试管的酒精里后,瞬间变成了清澈的蓝色。这眼花缭乱的变化,可把几个人看傻眼了。
    这样的毒品开始让武燕细思极恐了,她脱口问道:“每片蓝精灵里氟硝西泮的含量其实是以毫克为单位的,只要有几公斤原料,那可以产出来几百万粒这样的蓝精灵,每粒几十块钱……暴利啊!”
    “对,做出毒王的这个人,是个罪犯,但不得不承认也是个天才,最起码我们这些科班出身的不具备配制出蓝精灵的能力,我们甚至连它准确的配方都还原不出来。”
    林拓解释着“多一分是毒,少一分成药”的原理,而把几种可以致命的管制类药物配比成一种兴奋剂类的毒品,是天才才能办到的事。
    他解释着,不时地看着武燕,这位女警似乎吸引了他足够多的注意力,让他甚至都忽略了来访的两位愁眉凝结、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件事做久了,享受就会变成难受,比如蹲坑。
    夕阳渐渐西斜的时候,蹲了一下午的邢猛志、任明星已经到了忍耐极限,吃了两三包瓜子,嘴干得要命;又吮了几根冰棍,结果肚子又开始疼跑厕所了,快到下班时分,邢猛志和任明星嘀咕半天,两人猫回车上了。
    “马哥,下班了吧?”邢猛志问。
    “对呀,都饿了。”任明星道。
    “你俩故意的是吧?不懂什么叫监视居住?7×24小时,全天候,地球不爆炸,我们不下班。”马汉卫道。
    “这有用吗?”丁灿举着相机,准备了一下午,就没动过,那货根本没出来。
    “没用。”任明星说,“屁用都没有,看守所关了好几天,带了个妞回来,人家现在在家爽着,咱们搁屋外头吭哧吭哧难受呢。”
    “闭嘴!”马汉卫目光盯着小区门的方向就没离开过,他幽幽道,“能抓到的机会,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瞬间。手机通信、联系的人、去的地方,只要找到一个有疑点的地方,我们很可能就能找到这个家伙的货源渠道……最难的就是开头,兄弟们,忍忍啊,缉毒上十天半月不回家是正常事,你们不会连这个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哎呀妈呀,我真没有,马哥你看我像机器人不?”任明星苦着脸道。
    “轮班吧,你们仨留一个在我身边,万一我扛不住眯会儿,得有人盯着。”马汉卫面无表情,目光不移。
    这倒把三人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丁灿道:“一会儿我回趟家,晚上我和马哥值班吧,你们俩歇着。”
    “那总得吃饭啊,马哥。”邢猛志道。
    “叫个外卖,周边找个小店凑合一下,分开吃啊。”马汉卫道。
    任明星说了:“小店多不干净啊!”
    “咳,都成穷光蛋了不要还带着富二代的恶习啊。”邢猛志提醒了句。
    “什么都可以不讲究,吃不能不讲究啊……哎,对了,那货窝一下午总不会不吃饭吧?这都到点了,哎,兄弟们,咱们赌他出去呢,还是在家吃?赌注呢,谁输了晚饭请客咋样?”任明星提议道。
    这扯淡事都能赌一把?马汉卫气得懒得搭理了。丁灿判断,应该在家吃吧,刚出来得低调啊。邢猛志立即反驳了,恰恰相反,看守所的清汤寡水,出来应该先撮一顿才对。赌约一下子达成了,任明星支持邢猛志,他的理由是:坏蛋的生活一般都多姿多彩,和美女爽完了,该去和美食美酒约会了,所以得出去吃。
    两方赌约刚达成,马汉卫毫无征兆地说了句:“出来了……你小子天生是当坏蛋的料啊,居然和他想一块了。”
    远处,秦寿生和那位接他的美女勾肩搭背出来了,像在路边等车。邢猛志和任明星一下子乐了,丁灿却是悔得直拍额头:“神哪,我一百四的智商,怎么老输给这俩脑残货!”
    “你才脑残呢,吃和睡需要智商?”邢猛志道。
    这下却是连马汉卫都逗笑了,连他也不知不觉喜欢上这种充满着黑色幽默的追踪氛围了,他驾车盯上了辆出租,且走且听三人扯淡。事实证明任明星猜得奇准无比,秦寿生和那女人真的是去海鲜城大快朵颐了一番,然后又到了一家量贩式的KTV喝酒唱歌去了。其间邢猛志扮着客人进去瞄了一回,秦寿生正和约到的一对男女唱得正欢,一直玩到零点都没散场。
    追踪的可惨了,北方昼夜温差大,晚上冻得傻呵呵的,碰上这破面包车连空调都坏了,几个人蜷在车里取暖,一直等到后半夜那货都没出来。车里任明星反应最强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话——不是伤心的,是被冻的。
    第一天追踪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任何发现……
    穷则思变通
    一辆奔驰S系轿车缓缓泊在晋昊娱乐门厅前的停车场上,车门洞开,一对男女下车:男的西装、背头,年过四旬;女的风衣、墨镜、长发,美得像P过的图一样,看不出年龄。
    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后车里四人下车要跟上来时,被男子一摆手屏退了,他眼里饱含愤懑地看着如同劫掠后的场所,深深地叹了几声。
    “晋总,损坏了九台大屏电视、十几部点歌台,吧台破坏得最厉害,估计损失得二十多万。当天我们报警了,派出所说还在调查。”那女人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几天前的九月二十九日对他们来说仿佛一场噩梦,不,对于全市的娱乐场所经营者都是一场噩梦。来了那么多警车和警察,一夜之间把鼎盛的生意打到萧条如斯。
    “养那么多律师都是吃干饭的?损失这么大没个说法?”晋总沉声道。
    “肯定不是警察干的,应该是谁趁火打劫吧……嗯,晋总,股东们的意思是,能开业就不错了,别节外生枝了。起诉也就做个样子,还真去告公安啊?”那女人委婉劝道。
    “现在法治社会了,警察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啊!该反映就向上反映,该起诉就起诉,我还不信他们能一点毛病没有。我们管理不善,整改,没问题;我们场子里有人吸食毒品,我们认罚。他们这又是破门,又是打人的,我就不信这都合理合法了。”晋总踱着步,看着大厅一片凌乱,愤愤地如是道。
    那女人似乎有点为难,不过还是顺口应着:“好的,我和郭律师他们碰下,他们网上声势搞得不错,最起码有些声量。”
    “告还是得告啊,要不那些穿警服的三天两头来骚扰一回,谁受得了啊?他就不骚扰,往你门口停个警车,那还能有生意吗?”厅里是看不下去了,晋总往外且走且道,“核算一下损失,尽快装修,把国庆假期黄金周都错过了,一天损失得十来万……唉……”
    “好的晋总,已经安排了,下午就可以开始。”那女人亦步亦趋跟着,两人上了车,晋总驾着车,掉头开走,驶离了这个被缉毒支队视为风口的地方。
    因为场所里有吸毒人员,晋昊娱乐被停业整顿,直到今天才解封。现实的萧条和网上的热闹恰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天晋昊娱乐因为场所被封、又无故被人打砸,损失惨重,已经向市工商联、市政府、市公安局多次反映情况。据内部消息讲,这家来头颇大的公司已经准备好了律师和诉讼,要把现场的“暴力”执法人员告上法庭。
    那辆S系轿车越走越远,汇进了车流。在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的另一幢商住楼顶,周景万正通过望外镜观察着这一对的一举一动。武燕翻着高倍电子相机里刚刚抓拍的两人镜头,放大画面,仔细观察两人的体貌特征。
    男的叫晋昊然,是晋昊娱乐的法人代表及最大股东,据说以前是个煤老板,煤炭下行时及时抽身投向娱乐业,很短的时间内便成为省城此行业的翘楚。女的叫汪冰滢,非本地人氏,查到是个有律师从业资格的高知女,或者是法律顾问,或者秘书,属于霸道总裁身边那种可以引起别人浮想联翩的漂亮女人。
    “最难对付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而是这种知法懂法玩弄法律的啊。”武燕对这两位下了一个精准的评价,她感叹道,“我还期待着能就此查封晋昊娱乐,从他们这里刨点消息来着,谁知道这才几天支队就妥协了,解封了……我不负责任地推断下,这场所里能卖货,我就不信他们的员工里、陪唱里、保安里没人知道,说不定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在出货。”
    “证据呢?”周景万喷道。
    没有证据,说再多也没用,就秦寿生那点证据也被他吞了,连吐的带洗胃洗干净了。武燕悻然递着相机道:“周队,我怎么觉得警察越当越窝囊,几乎是捆着手脚干活啊?”
    “那就对了,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是凡事依法,而不是仗义行侠……这个女人的背景清楚吗?”周景万看着相机上那位美女问。
    “清楚,干净,就不干净也会变得很干净,有四年律师从业经验,专打商业欺诈类案件,在法律圈里也算小有名气。”武燕道。
    “什么叫不干净也会干净?我们的出发点要从无罪假设开始,而不是先以有罪开始推论……走吧,这用不了几天就要重新开业了,支队的方针是外松内紧,真把这些场所都封着,搞个高压态势,把人都吓得龟缩回去了,那才叫把我们手脚都捆上了……哎,对了,猛子那几位咋样?”周景万问。
    这仨来得不是时候,根本没有岗前培训,几乎是边上岗边培训。好在有马汉卫带着,不过问及此事武燕却是嫣然一笑回着:“您觉得会咋样?”
    “怎么了?应该可以吧?特巡警大队有两年的经验,人又机灵,应该比生打生进来容易上手啊。”周景万道。
    “哎哟,干得可来劲了。”武燕道。
    周景万惊喜道:“是吗?”
    “啊,马哥那么抠的人,被他们仨捉弄掏饭钱请客,绝无仅有啊!他们还献计来着,说支队审不了的秦寿生啊,他们分分钟搞定,您想知道怎么搞定吗?”武燕道。
    “怎么?有什么好办法?”周景万惊讶了一下。
    “有,邢猛志和任明星商量的,找个没监控的小胡同,把秦寿生逮住揍一顿,保证他一五一十交代。”武燕笑道,那帮半吊子辅警办事,妥妥的黑社会风格。
    周景万听得脸唰地黑了,喃喃地骂了句“王铁路带警不用脑子”。不过再想想特巡警大队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辅警也就释然了,估计他们平时对付那些醉酒闹事的地痞流氓也就这法子。
    武燕嗤笑着看着周景万。周景万气不打一处来,直斥着:“咋把你笑成这样?”
    “那仨可真不是省油的灯,我怕再过些天,得他们带着马哥,而不是马哥教他们。”武燕道。
    周景万狐疑地看着武燕,略带紧张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这才两三天,这么多事还不够啊?那几位确实挺机灵,前天秦寿生约出来的一对男女,第二天他们自己就把对方的资料摸清了,您信不?比咱们的信息指挥中心还快,知道他们怎么办到的?”武燕道。
    “不会是堵小胡同里诈的吧?”周景万吓了一跳。
    “您这思路确实不如人家,记得那小胖子学什么专业的?”武燕问。
    “什么艺术?”周景万道。
    “绘画……他瞄了几眼把那一对画下来了,就用普通的中性笔,然后丁灿输到嫌疑人信息库里比对。您猜怎么着?这人跟复印出来的一样,所以他们比信息中心更快。”武燕说着,掏出手机,找出那一对肖像的比对,一组是信息库里的留存,另一组是一幅素描,几乎一模一样,像照了张黑白大头照,不过却真真切切是笔画的。“和秦寿生接触的这位男子叫熊大方,职业是厨师,留案底的原因居然是盗窃就职酒店的食材。”
    这可把周景万惊讶得不轻,思忖片刻又是大喜,喃喃道:“哟,有可能捡着宝了,都没看出来有这能耐。”
    “您是想起肖像描摹了吗?够呛,这家伙心性不稳,屁股坐不住,嘴又贱,想让他安安生生磨几年,可能性太小。”武燕评价道。
    “但已经有可能性了,不像咱们,根本不可能……这个熊大方,厨师?有什么疑点吗?”周景万回到了案情上。
    “已经在查了,不要抱太大期待,或许就是出狱后一次普通的聚会。那个女的是厨师的女朋友,海外海酒店的服务员,回头我做个外调。”武燕道。
    两人下了电梯口,乘梯下楼。已经踱步到厅外上车的时候,周景万看了晋昊娱乐一眼,满眼的不甘。武燕在车上催促道:“走吧周队,别着急上火,现在十个大队中队,就没挖出一条像样的线索。这事情办得颠倒了啊。9·29打黑除恶行动声势那么大,就反应迟钝的也该消停一段时间了,不会这么快有线索的。”
    “是啊,时机也不对啊,国庆长假都是警务最严的时间段,以往这种假期的发案率是最低的,可惜破案期限不等人啊。”
    他忧虑地坐回到车上,两人走走停停,很快到了第二处目的地——丽华水会。这也是9·29打黑除恶行动重点排查的一家娱乐场所,只不过查封之后当天夜里就出了意外,该场所也遭到了打砸。
    两人沿着楼梯走着,不时地踮脚往里看,窗户上的玻璃被砸了若干,还能看到扔在地上的板砖。走到门廊口时,门上的雕花玻璃只剩下一半,往里看吧台处一片狼藉。周景万比画着:“肯定是从这儿钻进去噼里啪啦砸了一通走的。”这种娱乐场所一遇临检就放假,偶尔有一两个值班人员,遇上这事除了躲起来恐怕不会再干别的。
    “辖区派出所已经查了几次,那天晚上降温特别冷,尚未找到目击者,交通监控上查的还没有结果。如果是蓄意的话恐怕也不会有什么……这类娱乐场所的生意最不缺的就是对手。”武燕轻声介绍着,最难处理的就是这种烂事,往往是同行冤家互黑,然后麻烦全在警察身上。
    “我总觉得这些事之间有某种关联,再嚣张的涉黑人物也不至于选择刚临检完当出头鸟,而且……你发现了没有,这些打砸都是象征性的,砸了玻璃、吧台,其实都不值几个钱,正好重新装修。如果是蓄意破坏的话,水路上捅一家伙,就把地全泡喽……别这么看我,有人这么干过,下手越黑,越看不出表面迹象。这不是专业人干的,而且动机值得怀疑。”周景万思忖道。
    “动机?有什么怀疑的?”武燕不解。
    “你不觉得,这是对警察最好的反击吗?我们查出来,可能需要很久,真找出作案的人也只是替死鬼;在我们查找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就尽情地施展了,又是报案,又是向上头反映我们不作为,又是在网上混淆视听,而且那些幕后的人呢,就可以借此从被动位置跳到主动位置……就像现在,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支队也不得不屈从于舆论、民意,维稳大局。”周景万发散思维判断这事的前因后果。
    武燕笑了笑,直接回敬了他一句原话:“证据呢?”
    肯定没有,周景万悻悻掉头,一言未发,摆摆手,两人上车离开了……
    桌上的老式台历已经翻到了“7日”,贺炯想找什么似的往前翻了翻。前面数页密密麻麻地写着开什么会、学习或者传达什么会议精神,尽管每天排得都满满的,他却回忆不起来这几天自己具体做过什么的,仿佛脑子被清空了一般,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
    白天要下各大队,只有中午或者晚上才有时间回到他的办公室里,在办公桌前方,视线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幅“除毒务早,除毒务尽”的字,汉隶体,庄重而大气。建制以来,在这个狭小、简陋的办公室里已经历经五任支队长,数不清办过多少震惊全省乃至全国的缉毒大案。每每凝视,从警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总会在心中荡起一阵豪迈心情。
    他嘘了声,不知道又想起了曾经哪个案子,手下意识地摸向桌上的烟盒,一捻才发现已经空了。他狠狠地揉了烟盒,四下搜索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他喊了声,应声而进的是谭政委,背后还跟了位怯生生的小姑娘。
    这是网安支队借调来的邱小妹,实在面嫩,还梳了一条辫子,如果不是穿了警服说她是高中生都有人相信。
    “少抽点,这屋里墙都熏黄了。”谭政委上前开了窗户。
    贺炯一欠身子道:“这儿坐过的历任支队长都是大烟筒,可不是我一个人熏的……小邱,什么事?”
    “哦,支队长,我们对嫌疑人的情况做了个初步的分析。”邱小妹递上打印的纸张。
    谭政委笑道:“小同志看你长得太凶,都不敢一个人来你办公室,这不先给我了,呵呵。”
    “外强中干,小邱别害怕哦,有什么重要情况直接向我汇报。”贺炯说着一瞥,发现谭政委在给小邱使眼色,像有什么事。他好奇地看着,这一看端的凶相毕露,还真把邱小妹看得害怕了。谭政委却道:“老贺你别拿瞅嫌疑人的眼光看人,看把人家紧张得。我听小邱分析得很有意思,让她直接说给你听听。”
    “嗯,好……你说,别紧张。”贺炯客气道。
    “没事,我不紧张……是这样,情况汇报里都有了。据我们对这几天网上疯传的帖子进行分析,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次有预谋、有策划的、针对警方的抹黑行为。在分析IP时,发现爆发的时间段基本都在午夜以后,也就是说,这些貌似‘群众’的网民,几乎不约而同地都在半夜使劲刷这些帖子,而且,有近百分之十的IP指向是境外手机号接入的网络。”
    邱小妹介绍着,这是网络水军收费炒作的惯用手法,在技术上要远远超过“群众”能力,而且使用境外手机号转发唯一的目的是:反侦破。既然没有被警方追查的后顾之忧,那肯定是尽情地胡来了。
    贺炯鼻子哼了哼,脸上肉颤着冷笑道:“意料中的事,而且他们达到目的了,现代社会风气可是不好啊,助人为乐的不多,助纣为虐的可是越来越多。”
    “是的,虚拟世界里自由度相对更高,网络也为这些心怀叵测的人提供了更大的便利,甚至沦为他们的犯罪工具。”邱小妹道,这也是网络安全保卫大队应劫而生的原因。
    “辛苦了。”贺炯道。
    “等等,别急呀,好戏还在后头。”谭政委拦住了,示意邱小妹。
    “还有发现?”贺炯愣了下。
    “也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我统计了几个月来吸食、持有蓝精灵的嫌疑人的口供,发现了很多奇怪的名字,比如,蜜桃小丸子、机器猫、绿鸟人、寡妇姐、联盟贱货、吃鸡佬、美奈野爱等等。”
    邱小妹连报了一长串名词,几乎都是审讯笔录里嫌疑人交代的各式各样的上线,这和境外的手机卡一样,不可查。各式各样的网名像一次性不记名的手机卡,用完即扔,谁也没治。
    贺炯和谭政委听得很认真,这其中难道有奥妙?
    就听邱小妹解释着:“这些名字基本来自于漫画或者游戏,改变了字眼而已,比如有樱桃小丸子、绿巨人、机器猫、寡姐。这些名字我查了下,也咨询过熟悉它的人,有三个方向我提出以供参考:第一,我觉得应该是接触、熟悉,甚至喜欢的人才会随手用这样的名字做网名,这能反映出一个人潜意识形成的行为爱好。假如这个成立的话,那使用这些名字的人,年纪应该不大,顶多三十五岁,再大就有代沟,恐怕听都没听说过,别说理解了。”
    “对,有道理,我们这个年纪,基本没听说过这些名字。”贺炯说完,眼亮了亮示意着,“继续。”
    “第二,按自己的想法乱改,能折射出一种叛逆精神来,这是新生代的风格。他们的眼中没有权威,没有英雄,世界是以自我为中心存在的。同样反证了第一条,年龄不大。”邱小妹道。
    “哦,还有呢?”贺炯皱着眉,听进去了。
    “第三,所有的嫌疑人在被控制后,这些网名马上就弃用了,各大队的反查都没有什么结果。能这么快做出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有途径第一时间知道下线被捕的消息。”邱小妹道。
    贺炯倒吸口凉气,一挺脊梁脱口而出:“有内鬼?”
    “这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是通过技术达到的,比如控制下线的手机,只要能获取他的定位,那就等于多个电子‘内鬼’,这个很容易办到。假如犯罪团伙里有一个精通计算机的高手,悄悄往下线的手机植入个小木马就可以了……我刚刚想到这种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查实。”邱小妹道。
    贺炯听得有了点精神,思忖片刻,起身和邱小妹握手,安排了句:“好,辛苦你了,抓紧时间查,需要调配哪个大队直接说。”
    “谢谢支队长信任。”
    “去吧。”
    邱小妹喜出望外地走了,坐下来的贺炯却是又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样子。谭政委笑着问:“支队长,怎么了?这个发现是个进步啊,最起码我们可能快摸着边了,兄弟单位查到的案子就有使用虚拟货币结算毒资的先例,不排除我们市也有这种事啊。”
    “这是个幽灵啊!我们查到他用的是同城快送,刚开始盘查快递公司就人去楼空了,接着又发现他夹在外卖里送货,结果抓了几个送外卖的,提供外卖的反而提前溜了。还有更神秘的,只给拿货的提供一个藏货地点就完成交易了,咝……犯罪手法太诡异了。现在又出个黑客?”贺炯诧异道,实在不相信犯罪升级到这种水平。
    “我觉得完全有可能,和其他毒品相比,蓝精灵的成本极其低廉,就丢一回两回他们也不在乎,但要用着好的话,那回头客可就多了。控制渠道的最好方式肯定是控制下线,不排除他们有这种组织能力。”谭政委道。
    “那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看,这一摞是各大队、中队掌握的吸食及持有过蓝精灵的名单。”贺支队长拿着厚厚的一摞纸拍在桌上,随手翻几页,人员信息、照片、住址清清楚楚。他一换手又拍一摞道:“这一摞,是各大队的工作日志,询问、走访、排查,还是在原有的信息里打转。这些涉毒人员你还不清楚?前脚指天立誓戒了,后脚一扭头就来两口,不抓到点真凭实据,甭指望有一句真话。”
    谭政委听得很是无奈,对付这些欺诈型人格的嫌疑人,常规的警务方式确实太苍白了,特别是一些有深度毒瘾的人,拘留所不收,看守所不要,警察拿他们根本没治。
    “还有这一摞,是网络舆情。刚收到几家娱乐场所对咱们的查封涉毒场所行动提出的行政复议,有些人上蹿下跳,又是找纪检,又是找检察,又是向市局和市政府反映……我从来没遇到这么大阻力的案子。”贺炯道。
    谭政委吧唧着嘴,无言以对,喃喃道:“我们需要个突破啊,不但案子需要突破,我们自己也要突破常规啊。”
    “对,任何犯罪组织都不是铁板,只要戳中一个点,撕开一个口,那就容易了。普通案情是缺乏线索和嫌疑目标,而这个案子呢,是线索太多、嫌疑目标太多,反而让我们无所适从了,似乎我们不管从哪儿入手,都是绕圈子。”贺炯道。
    一个市的涉毒人员要没有重点地去排查,估计一个月都查不完。涉案的嫌疑人吧,又只能给出上线的一个网名,现在又多了一条疑似有黑客的信息,让两位指挥员想清醒都难了。
    案情讨论几个来回,还是在原地打转,就像夜晚中的迷雾森林,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前路都是黑的……两人在办公室枯坐着,直坐到黄昏,又是一天过去了,天渐渐黑沉了下去……
    车“呜”的一声发动,下了停车坪,车后睡着的任明星被惊醒,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他揉揉迷糊的眼睛,又挠挠身上发痒的地方,眼前已经是华灯初上了,然后是惯有的开场白:“几点了?饿了。”
    “七点了。”副驾上的丁灿道。
    “咦,马哥呢?”任明星迷糊地问。
    “吃饭去了,这样蹲下去不是个办法,咱们换个角度……嘿,明星,想个法子把马哥支开。”开车的邢猛志道。
    “啊?你们真要干啊?”任明星吓了一跳。
    丁灿赶紧回身捂他嘴,警示道:“有什么大惊小怪,不告诉你了吗?都准备好几天了。”
    邢猛志也道:“这样傻等不得熬死咱们。”
    “那东西呢?真能做出来?”任明星不信了。
    “看,像不?”丁灿掏着兜,惊得任明星眼一直,差点咬了舌头。
    一板药片,银色塑封,四粒五排,土黄色,小拇指肚大小,和他们在录像上见过的蓝精灵一模一样。
    “老晋钢厂牛着呢,那模具车间里一堆八级工,我就说他们肯定能做出来,一去才知道太他妈容易了,这种不用标志不用生产厂家的玩意儿,人家都没当回事。”邢猛志笑着道。
    “猛哥,这么干成不?我怎么觉得咱们活得不耐烦了?万一被发现,那兜不住啊!”任明星担心地道。
    邢猛志安慰着:“只要出条线索就是两万起,秦寿生身上如果真有线索被挖出来,组织上再不讲理也不能处理咱们啊,没准儿真给钱呢。”
    “我不是说组织上,我是说敌对组织……那贩毒组织要知道咱们,不,你们做假毒品扰乱人家市场,最低也杀人灭口啊。就算不杀人灭口,整你个缺胳膊断腿或者生活不能自理,你也受不了啊。”任明星恐惧地道。三人属他胆小,偏偏撞上一对胆儿奇大的,准备直接下手对付秦寿生。
    “算了,这货靠不住,咱们自己想办法吧。”邢猛志放弃了。
    丁灿愤愤地道:“明星,不是你说的,周队帮过咱们,人不错吗?马哥这么辛苦,我们是实在看不过眼,想帮把手。好容易想的办法咱们也合计过了,顶多诈诈能有多大事?你说万一要真找到重大线索,奖励是其次了,没准儿真能穿上身缉毒臂章的警服呢!”
    “我就吹吹牛逼,不敢真干啊,撩妹都没成功过,你让我撩毒贩?”任明星哭丧着脸,临阵退缩了。
    “没让你撩,你想办法把马哥支走就成,几分钟就搞定了,全程录像,我们有分寸,不胡来。”邢猛志道。
    “注意注意……武燕来了。”丁灿后视镜里看到一车驶近,轻声道。
    “完啦完啦,今天拉倒了,干不成了。”邢猛志失望道。
    三个心怀鬼胎的自然噤声,武燕找了个泊车的地方,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监视地点。上前敲敲车窗,副驾上的邢猛志摁下了玻璃,武燕好奇瞅瞅惊讶地道:“可以啊,这么忠于职守?”
    “刚来一会儿,嘿嘿。”邢猛志笑道。
    “马哥呢?”武燕问。
    “那边,吃面呢……地摊那儿。”丁灿指了个方向。
    武燕回看了眼,看到了端着碗的马汉卫,再回头看看这仨,随口问道:“今天有什么发现?”
    “没有。”丁灿摇摇头。
    邢猛志道:“哪能有发现啊。刚取保候审出来,能有动作才见鬼,我觉得咱们就是浪费工夫。”
    “没浪费啊,这不你们也学会判断了,看好你哦,呵呵……嘿,胖子,今天咋没补刀了?”武燕问。
    “拉倒吧,补什么刀,这活干得我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刀。”任明星在车里道。
    “快憋疯了吧?唉……是个人都会憋疯的,这不队里正想辙呢。刚通知要我们回去碰个头,可能有事商量,我和马哥一起回去趟,晚上留个人和我一起值班,其他人休息。现在七点二十,你们仨支应两小时,成不?”武燕询问道。
    车里没来由地发出一声“啊”的尖叫,是任明星,紧接着就被丁灿捂住了嘴。武燕惊声问怎么了,邢猛志龇牙笑道:“刚才他说不想和我们一块干了,正好有机会和漂亮小姐姐一起值班啊,这不激动的。”
    “嗬……小样,觉悟可以啊!哪天真遇上毒贩给你个当英雄的机会。英雄不分出处,你肯定行的。”武燕故意刺激道。
    “英雄不分公母,还是你上吧,我们就算了。”邢猛志道。那表情刺激到武燕,武燕一努嘴,不屑地做了个呸的动作,一扭头走了,迎上了马汉卫说了些什么。
    后座,“嗯嗯”的声音,任明星吐掉了嘴里的东西,气咻咻地道:“你往我嘴里塞的什么?”
    “不塞你胡说呢。”丁灿道着。
    “到底塞的什么?我去……车上抹布你往老子嘴里塞?”任明星探身发现丁灿手里的东西时,气得掐住了丁灿的脖子,两人推搡着,被邢猛志强行分开了。
    这样子落在马汉卫眼里又是好一阵无奈,叮嘱了几句,似乎队里确有事情发生,他安排了几句注意事项,和武燕乘车匆匆离开了。
    机会,绝好的机会来了。车里邢猛志和丁灿互视着,小心脏跳得咚咚直响,眼光都兴奋得发颤。这会儿连任明星也没机会临阵脱逃了,他拍着额头悻然道:“哎呀我去,他们可真放心把咱们临时工当特工使啊!”
    “不是放心,而是对这个人根本没上心,但秦寿生绝对是个重要线索。”邢猛志道。
    “把你能的,支队那么多警察没发现,让你捡漏?”任明星不屑道。
    “也不是,我觉得周队应该知道,但是没有咱们这么笃定。最大的问题是,他自己都一身事,无暇旁顾啊。”邢猛志道。
    “那也轮不着你当家啊……再说,我咋没看出重要来?”任明星问。
    “没有以贩养吸,能住大三居?房子虽然在女朋友刘淼淼名下,但刘淼淼连从业经历都没有,这肯定有问题。而且我还没听说过贩毒的敢吞毒品的事,敢这么干,一是铁了心要逃避打击,二是肯定多少了解药性,知道吃不死。这样的人能是个贩小包的?”邢猛志道。
    丁灿补充着:“还有,组织这么一次网络攻击成本相当高昂,雇水军也得花不少钱啊,有人花钱把他炒成受害者,你觉得他能是个小喽啰?”
    “好吧,我被你们说服了,但是我克服不了……万一整不出来,那咱们就得被打击了啊!”任明星说来说去是自己心虚了。
    “你说的那是最差的情况,咋不会往好里想想呢?这机会绝无仅有,等所有人看到,也就没咱们的事儿了。而且,万一成了,火山没准儿有机会和梦中情人平起平坐了。咱们呢,说不定有机会拿到点奖金了,老伸手朝你爸要钱,你不脸红啊?”邢猛志边说边回头盯着摇摆不定的任明星问道,“就一个字,干不干?我们俩上,你望风。”
    任明星权衡下利弊,不知道心里的天平究竟是倾向兄弟还是倾向奖金,艰难地吐了一个字:“干!”
    三人下车,趁着傍晚进出小区的人员繁杂,溜进去了……喜欢《余罪》作者:弹弓神警(全3册)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余罪》作者:弹弓神警(全3册)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0/947/658128.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0/947/658128.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