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安德森从未被人这样戏耍过。
    ……不, 也并不是从未。他到底并非从小受宠的特纳家少爷，因为母亲出身不好的缘故，他小的时候遇见过更多比这样还要更加过分许多的事情, 他都忍了过来，而这些也是造就他现在这样阴冷幽暗性格的直接原因。
    但在他逐渐展现出了魔法天赋、成了特纳大区有名的魔法天才之后, 就已经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了。那些曾经对他不好过的人，都被他用各种方式处理了。
    甚至就连其中几个曾经欺辱过他的、他同父异母的不中用哥哥，都被他找了机会埋葬在了漆黑的彼端。
    他以为自己已经从那样不光明的过去彻底走了出来，却不料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有重新被这样对待的一日。
    他深埋心底的回忆被刹那间激了出来，安德森强压着心底的暴戾和怒意，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底带着微红的血丝, 声音反而带了让人不寒而栗的轻柔：“我怎么会怪你呢？”
    叶瑟薇勾唇：“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是我突然又有点后悔，我给了你一个杀我并且成为大魔法师的机会，可我又不是慈善家,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和你决斗, 我有什么好处吗？”
    决斗还要好处，这种话所有人都简直闻所未闻。
    站在门口的贝莱尔也被这样的话语惊呆了，但随即，他又摇头轻笑了一声，觉得这确实就是叶瑟薇会说出来的话语了。就像是当时她趾高气扬地站在台阶上，让他跪下一样。
    那个时候的叶瑟薇可真是太弱小了, 虽然贝莱尔至今也想不通叶瑟薇是如何躲过他那一击的, 但总之, 连那个时候的叶瑟薇都敢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如今面对安德森，又怎么可能吃半分亏？
    这个安德森，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但显然，安德森并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他错愕了片刻后，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叶瑟薇看了他片刻，竟然走上前去。
    她压低声音，却也没有压得很低，明显只是做出这个姿态来显得自己有注意对方的隐私：“我要你向诸神起誓，会不逃避、不隐瞒、不取巧地、原原本本地回答我三个问题。”
    安德森心想三个问题算什么，他眉目间刚刚露出了一抹轻蔑，却没想到叶瑟薇根本没打算等到决斗之后，在这里就径直说出了问题。
    “第一，我要知道特纳大区的神魔之门是怎么开的。”
    安德森神色微凛。
    “第二，我要知道你们与欧斯卡纳达成了什么交换协议。”
    安德森的神色慢慢变了，他绝没有想到叶瑟薇关心的居然是这件事，他眯眼看着她，阴恻恻笑道：“怎么，难道你怕会有人来追杀你吗？”
    叶瑟薇看着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而是慢慢说出了第三个问题：“你是不是很想得到叶蒂丝？”
    顿了顿，她在安德森骤变的脸色里，又补充道：“哦，我说的是蒂丝·叶德莱，就是那位取代了我的位置的，叶德莱家真正的亲生骨肉，金色神殿的神女。”
    说完三个问题后，叶瑟薇施施然后退几步，看着安德森阴晴不定的脸色，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别着急，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打完再说。”
    决斗一般都是在第二演武场，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安德森也不准备再说什么，门口围观的人也都没想到事情一波三折，最后居然还有一个决斗的神来之笔，大家一边兴冲冲准备往那边走，一边着急着通知其他感兴趣的人一起来看。
    决斗不罕见，但事关一个大魔法师之位的决斗，那绝对可以被称为是有生之年了。
    多萝西娅会长一直没走，也没有表态，她随意地抱胸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在她眼中甚至可以被称为“孩子”的小朋友互相掰头，直到这个时候，才笑了笑：“既然恰好被我遇见了，那我也去看看好了。”
    言罢，她也不等别人反应，身影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安德森终于等到多萝西娅会长离开，他顿时冲着叶瑟薇裂开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还向着门口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意思是让叶瑟薇先走。
    从魔法塔到第二竞技场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安德森显然是想让她在这一路也不好过，这才假惺惺地邀请她一起去。
    叶瑟薇却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安德森一眼，她的指间有魔法光环倏然浮现，随即，少女在半空随手画了个光门，一把拉开，径直迈了进去。
    在全身都消失在光门里之前，少女还不忘扔了一句话出来：“一会儿还有事，快点哦。”
    安德森的脸彻底黑了。
    还有什么你邀请别人一起，人家却自己搞了扇门走，直接无视了你的邀请更让人难堪尴尬的吗？
    他顶着许多人各异的纷杂目光，沉着脸大步往外走去，心底却悄然有了一丝惊疑不定。
    “刚才那是光门吗？虽然形状似乎奇怪了点儿……但就是光门没错了吧？”有后走的人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低声道。
    “是没错，但是光门不是大魔法师才能开吗？为什么她能……”
    这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大家面面相觑，心底都冒出了一个惊讶的念头。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叶瑟薇总不能真的是大魔法师吧？没可能的吧？
    第二演武场已经很快得到了消息。
    叶瑟薇先一步签了生死契，然后就直接走进了竞技场里。
    距离她上一次来这里才过去没多久，她站在场中的时候，甚至有种自己又要来考一次六级魔法师考试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她不能再拿出叶米尔枪了。
    上次一走出竞技场，她的枪就被取走了，并且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人给她相关的解释，亦或是还回来的意思。她还没有时间细想这背后的原因，却本能地知道，她身上的这一柄，是绝对不好再拿出来了。
    “伽莱。”她歪头看向身侧的黑龙崽子：“他们嘲笑我用外物取胜，所以这一次，我想试试我自己的实力。”
    伽莱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她与它的契约无关生死，无论是她受伤亦或是死亡，都与它无碍，甚至如果叶瑟薇死了，它身上的这份契约也会自动解开。伽莱无意去因此刻意引导或设计她的死亡，它虽然懒了些，却不屑于这种事情。
    但叶瑟薇的决定，它也不会干涉。
    少女注视着它，想了想，却又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但我也不想他好过，所以这样……”
    她低声冲着伽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伽莱一言难尽地看了她半晌，默默张开双翼，从她的肩膀上飞开，却也没有消失在半空中，而是随便地站在了擂台边的某根柱子上。
    等到安德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叶瑟薇孑然一人地站在擂台上等他的样子，那只明显不太好惹的黑龙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看上去竟然是叶瑟薇受了他之前的激将，并不打算请自己的黑龙帮她的样子。
    安德森勾了勾唇角，这样无疑对他更加有利，他在来的路上还在想，要怎样才能让叶瑟薇保证不让她的龙出手，没想到她居然自己放弃了这一大优势。
    真是愚不可及。安德森冷冷地想着，翻身跃上了擂台。
    然而就在他的脚触碰到擂台的瞬间，再抬起头的时候，叶瑟薇微不可闻道：“伽莱，就是现在，长大。”
    竞技场的观众席已经陆陆续续有了许多人出现，多萝西娅会长一早就坐在了贵宾席。按照决斗和竞技场的规定，只要两个人同时落足在擂台上，就算做是开始，是以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投到了擂台。
    然后大家就看到，片刻前还只是普通鹰隼大小的龙突然张开了双臂，随即顷刻间变得遮天蔽日起来！
    龙翼舒展开来，所有的光亮都被覆盖，倏然变大的黑龙瞬间遮蔽了半个竞技场！
    多萝西娅猛地站起身来，她指间已经有魔法缭绕，这是人类的城池，她绝不能允许在场的学生有什么闪失！虽然这样巨大的黑龙显然还不是它的完全体，但也足够对在场的所有人造成极大的威胁了！
    然而在变大后，黑龙却没了动作，它似乎就只是变大了而已，在一开始骇人听闻的声势后，巨大的黑龙只是站在了那里，带了些无聊地看向了擂台。
    叶瑟薇微羞地对着已经被伽莱吓得连连后退了两步的蓝发小少爷一笑：“我的小龙崽比较担心我，所以决定在旁边观战。但你放心，它是绝对不会掺和我们的决斗的，它就只是……看看。”
    似是回应她的话语，巨大的黑龙微微低头，凶残的牙齿高悬在擂台上方，金色的竖瞳里写满了强大生物对弱小存在的漠然和轻蔑，就真的这样注视着擂台。
    安德森：……
    看台上被吓傻了的其他人：……
    这他妈，这他妈是普通的看看吗！！
    这根本就是死亡凝视啊好吗！！！
    这谁受得了啊！！
    安德森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他是真的很难熬。
    就算平时他再怎么趾高气昂眼高于顶，说到底，他的见识总共也就局限于生命的这十几年，并不足以让他拥有被巨龙凝视还不慌张的阅历。
    安德森努力克制住自己双腿的颤抖，他恶狠狠地盯着叶瑟薇，却无法说出对方犯规之类的话语。
    他脸皮再厚，也知道就算叶瑟薇现在让伽莱加入战局，也是不违规的，毕竟伽莱本来就已经属于了她。就和狼骑士会骑着狼参与决斗一样，她带龙也没什么，再加上她本就是战院的，走龙骑士这条路也并不奇怪。
    安德森自认没有在这样巨大的龙手下挨过一击的本事，就算勉强撑住了，也绝对坚持不过五分钟。
    所以他只能咽下心头所有的不服和战栗，反而还要感谢叶瑟薇的这一决定。
    但显然，叶瑟薇并不太想和他说更多的话语了，她看到安德森的表情和反应后，差点已经要笑出声了，想要的效果精准达到，叶瑟薇满意地点了点头，也并不着急速战速决。
    她确信安德森绝对无法躲过虚空破魔箭，她稳操胜券，但与此同时，她的实战经验到底还是少了些，她需要一块磨刀石来让她试试之前自己通过霍尔老师的所有魔偶学会的武技。
    是以她后撤了半步，身形渐渐消失在了原地。
    刺院的隐匿技巧在这一刻被她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有着巨龙凝视，但安德森也还是在叶瑟薇身影消失的同时就意识到了不对，他周身的魔法护盾顿时张开，稳稳地挡住了叶瑟薇角度刁钻的一击！
    两人的接触一触即分，叶瑟薇并不惊惶，她一招不中，自然也暴露了身形，安德森的魔法长鞭如影随形而至，她轻巧避开，身形再变！
    台上的两人接招过招，完全是魔法与战士之间的打斗，台上的人一开始还因为伽莱而感到战栗，但很快就被台上的盛况吸引了目光。
    “叶瑟薇换了多少种身法了？”有战院的人终于看出来了什么，不可置信道。
    “我认识的都有五种了，还有好几种我似乎见高年级的学长用过，但也不是很确定……”有人拧眉喃喃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多刺院的身法？！不，不仅仅是刺院……”
    他话音未落，台上的少女在险而又险地躲开了一击鞭击后，身体后仰的同时，手中却倏然凝聚出了一杆魔法□□！
    安德森还没反应过来，叶瑟薇已经足尖点地，高高跃起，手中的魔法□□刹那间虚晃一招，向着他直刺而来！
    她竟然连枪兵的那一套都会！
    三层魔法护盾及时展开，安德森却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惊愕地看到自己设下的魔法护盾层层碎裂，爆裂的魔法□□直接穿透了所有的护盾，递送到了他的面前！
    安德森长鞭一甩，直接缠绕上了□□，手腕用力夺枪的同时，涌动的黑紫色魔法也顺着长鞭缠绕到了□□上，顷刻间就要触碰到叶瑟薇的手！
    那样的的魔法色泽显然是带着某种不祥的效果的，叶瑟薇毫不迟疑地松开了枪。
    然而安德森却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原本凝聚的魔法□□倏然碎裂成片，每一片都化作了薄刃，仅一个眨眼间，就直接将安德森的长鞭彻底绞碎！
    这不是安德森的鞭子第一次被叶瑟薇绞碎了，他脸色一变，显然也是响起了列车上那次堪称屈辱的碰面，而打到这个程度，安德森显然也发现自己近身作战根本无法在战院出身的叶瑟薇身上讨到半点好处！
    鞭子碎裂的位置离他太近了，而□□的碎片大半去削断鞭子，他自己却也免不了被波及了好几处，顿时有鲜血从伤口处飞溅了出来。
    决斗到这里，这是第一次见血。
    看台上的大家顿时兴奋了起来，而安德森则是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血，慢慢将染血的手指放进了嘴里，随即露出了一个近乎变态的笑容。
    他没有再凝聚出什么新的武器，而是站在原地没了动作。
    ——但他的脚下却有一个魔法阵倏然浮现。魔法阵慢慢变大，旋转，几乎填充了整个擂台的地面！
    叶瑟薇本能地觉得不能碰到魔法阵的任何线条，她腾跃闪避，竟然就这样被逼到了角落！
    安德森阴冷一笑，吐出了一个音节：“裁决——！”
    魔法阵的光芒顺着他的声音暴涨，与此同时，整个魔法阵甚至溢出了擂台，直接将少女的身影彻底吞噬在了倏然亮起的璀璨光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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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