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尸骸

        “人类这种生物，说到底，全都是渣滓。”
“渣滓中的渣滓。”
“均衡界的住民，凶残，暴力，恶劣，但在邪恶的禀赋与创造力上远不及人类。”
“它们的思想太过单薄和纯粹，不像人类，复杂，深邃，并且无限的幽暗……”
围栏前，独脚马王一手撑着下巴，双眸泛着冷光，俯瞰深渊。
他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长桌的另一边，已经没有了那位远道而来王者的身影，此间仅剩下邦尼一人。
交易的内容，除了各自的苍蓝魔力提炼法以外，那位戴着面具的神秘王者还附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参观整个法莫拉塔果园。
这是最低限度的条件！
在确认这自然奇迹的真实性之前，交易是难以进行的。
如此……
邦尼现在正一个人享用着丰收祭的盛宴——如同过去的数百年一样，独自享受这份站在顶峰的快乐。
长桌上菜肴酒水的原料是周边仆从领地送来的贡品。
为了凑齐这些原始而又昂贵的食品，不知道有多少的生命在斗争中消逝。
当然，邦尼自己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在他看来，周边部族得以留存至今，本身就是因为他的温和仁慈。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站在顶峰，看着下面的人落入谷底。
每当鲜血喷溅洒落之时，强烈的喜悦就会生发出来。
这种欢愉远胜肉体激素所能带来的极限。
快感从尾椎骨一路上升至大脑，让迟钝腐朽的神经沐浴新生般的喜悦。
“即便是渣滓，也能在我这里得到升华。”
“从混杂低劣的人成为纯粹强大的马，摆脱虚幻，拥抱充实。”
“仁慈！这是仁慈！来自于王的仁慈！”
嘴角咧开，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
——“啪！”
激动之下，邦尼将手中的酒杯握成了渣。
“吼！！”
一朵小小的红色液体坠落，立马受到变异人类本能的争抢，它们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全然不顾坠入深渊的危险。
长桌上的酒食全都包含着大量的能量，这对地狱中的囚徒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倘若有幸喝上一口小酒，便能直接完成蜕变，冲上看台。
其它地方的独脚马们也在向下抛洒食物，点燃争斗的火焰，它们沉浸在这场血腥原始的表演当中，交杯欢谈，哄笑不止。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绪到达临界点，邦尼张开双臂，放声大笑。
低劣人类临死前的丑陋挣扎，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厌倦！
就在这时，从门的方向走出来一只披甲的独脚马侍从，它手持长矛，头戴铁盔，向着邦尼恭敬跪地行礼。
“王。”
“……嗯？”
自嗨被打断的独脚马王多少有些不爽。
“什么事，说。”
“是！”
侍从抬起头，凶恶带着疤痕的兔脸上露出些许迟疑。
“按照您的命令，我们已经将客人带到核心地带了……但是，这真的没关系吗？让一介外人进入到果园核心，是否有些……”
“你在质疑我？”
“不，不敢！”
匆忙低头，冷汗滴落！
没有谁胆敢质疑王的威仪！
每一匹独脚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王的赠予，既然是赠予，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王的意志是绝对的，王的命令必将被执行。
在洛克里斯，王不是相对于民众的称呼。
王是绝对的！
即使脱离了臣民，王也是王！王是历史中永不磨灭的印记，是世界运行的脊髓，是核心。
“整座法莫拉塔果园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无论那家伙在见到奇迹做出何等的失态暴行，最后都不得不屈从于现实！而我就是那现实，不可战胜的果园之主……难道不是吗？”
“当然！您所说乃是绝对的真理！”
侍从以头触地。
“我等奉送王，等同于奉送真理！”
真理，也就是眼前压倒性的现实。
不可能有人能在果园内部制造混乱，对抗独脚马王。
哪怕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神灵般强大的生物——不，哪怕真的有神存在，唯独在这件事上，神来了也不好使。
“不会有任何问题，相信以双子的智慧，也不会试图在此与我开战的。”
“做出些许让步也没关系，不如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必须让它看到我的诚意……
“如果我不做到这一步，她也是不会交出魔力提炼法的！想想看，一位偏僻之地异域王者的承诺，它凭什么相信？又用什么来判断真伪？”
“实物！必须见到实物！见证法莫拉塔果园的伟大奇迹！唯有如此，才能用真实换取真实。”
话至此处，邦尼的眼中流露出旺盛的狂热神采。
“魔力！我需要更多的魔力！”
“已经太久了……我已经太久没有寻获到向上的通道。”
“这是晋升的机会！”
“这已经是多少次丰收祭了？嗯？我的确在变得强大，一点一点，收获线性的成长……但这还远远不够，这种成长不过是原地踏步，是停滞。”
“即使赢下再多的胜利，获取再多的荣光，我也无法挪动自身的地位，无法向着更高层攀登，无法站上舞台的中央！”
“进无可进！”
“就像被重力束缚住的山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沉重！”
“日复一日下去，终有一天，我也会迎来腐朽，坠入深渊。”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双子的身上有着高度活跃的魔力气息……那种力量，就好像是自身拥有的魔力一样，灵活，美味，富有朝气……这些老怪物总有些惊世骇俗的法子，居然能从活体身上剥夺到如此鲜美的魔力！”
“如果能获取双子的魔力提炼法，再配合果园伟大自然奇迹，我将一步登天，攫取真正的力量，拥有角逐高塔至尊地位的权力！”
野望！
无与伦比的野望！
偏安一隅的独脚马王，此刻展现出的，却是疯狂燃烧的恐怖野望！
所谓的神圣，洛克里斯城主，全均衡界之王，所谓的至尊——在一些王者眼中，它不过是占据了沉沦池的一个幸运儿罢了。
自己只是起步晚了，绝不会比它差！
我独脚马王能在短短数百年的积累中走到如此地步，足以证明自身的优秀！
“不安分的家伙们已经联合起来了，想必，最近就会有所动作，给那些陈腐的老东西一点颜色看看。”
“到时候，可以考虑把双子拉入伙，充当试探洛克里斯力量的前锋……”
没有王者，会愿意屈居人下。
假如能够召集到均衡界一半的王者……不，只需要三分之一，攻破那座无限的城池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沉睡，无限的沉睡，神圣已经沉睡了千载岁月，并且会继续沉睡下去。”
“即使如此，神圣的威光仍旧笼罩着这片黑暗的土地，没有谁敢于公然违抗……”
邦尼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接着转过身去，回望深渊，脸上的狂热神采系数退去，变得冷静而理性。
“但这不会是永远。”
。。。。。。
火红色的光晕流转，盛大一如天边的夕阳，君临万物，普照人间。
但这里是洛克里斯，这里不会有太阳，也并非人世。
一切壮丽美好的背后，都存在着超越人智的压倒性恐怖。
“这就是……果园的核心……”
茜茜站在赤红色管道编织成的大地之上，抬头仰望，双眼被印得鲜红。
在迷宫中逡巡游弋了相当长的时间，终于是抵达了法莫拉塔果园的核心地带，面见到奇迹的源头。
上方，一颗巨大的心脏静静悬浮着，外层包裹着茧一样的壳状物。
心脏的直径在一千米左右，形状与人类的大相径庭，拥有八个囊状的心房，从上下两个端口分别延伸出成千上万粗壮的管道。
构成果园的正是这些管道，而它们的源头，则是眼前的悬浮心脏。
烧灼感……
光是看着它，都会感受到其中火热的力量，它并不让人恐惧，反倒会催发睡意。
“没有心跳……”
“没有生命的存在……”
从外界接近果园的时候，感受到的可怕威压……
果园内部盘根错节的管道，膨胀鼓动……
原来如此。
它已经死了。
——【死了】
至此，茜茜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所看到的这个心脏，乃至外层构成果园的全部管道……这些东西都是遗骸。
是死了的东西。
人类死后会在泥土中腐烂，沦为蛆虫和微生物的食物，但眼前的——无法确定它是生物还是什么的——巨大存在，它在死亡之后，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存在形式。
即使过了漫长的岁月，那些枝干般的血管仍旧记得收缩膨胀的感觉，并且将它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它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
血管中不再流通血液，反倒成为让人随意同行的管道，管壁本身也逐渐纤维化，变得柔韧而平滑。
完全没有生命气息。
它确实已经死了。
整座法莫拉塔果园，本质上是它的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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