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宇宙7第六章
飞船有些大，或许有些太大了。
这是一艘大型运输舰，一只庞大有如足球场的金属巨兽，它的造型朴实厚重，充满坚/硬粗犷的重型工业气息。它沐浴在真正的阳光里，投下巨大的阴影，给人以难以言喻的强大压/迫感。
毫无疑问，若是有人想要偷偷穿越炮火连天的战场，那么那个人似乎理所应当地不会选择它，因为它太过庞大，极其容易被探测与打击。然而事实往往会违反常识。如果想要迅速抵达遥远的潘多拉，大型运输舰才是唯一的选择，而那些看上去轻捷灵巧的间谍飞船与战斗机则通常用于中近距离作战，其速度通常不会超过光速，因此反而哪怕飞上一辈子都到不了。
超光速是一个非常非常之宽泛的概念，它并不仅仅是一个标准，更加是一个起点。在银河星海之间穿梭，其距离往往以光年计，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凡是用于超长距离运输的船只，不拘军用还是民用，除去燃料消耗、装载量等等诸如此类方面的考虑之外，最重要也最首要的要求就是速度。引擎差一个等级，飞行时间就要多上一两年，这种事虽然不太好理解，但其实非常之正常。
更加高端的引擎当然需要更加稀奇古怪的技术、更加复杂精妙的构造与更加庞大恐怖的能耗，所以这玩意儿必然不可能拥有一个小/巧/玲/珑的体格，于是所有能够进行超长距离运输的船只通通都是大块头，以至于说它们是船实在有些不尊重，这玩意儿得被尊称为舰。超远距离运输舰拥有无比迅捷的速度，但同样的，这也会带来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如果想要维持这种速度，它只能采用自动驾驶。
太空虽然有时会被称为真空，但其实太空并不纯净，而是充斥着流星陨石、太空垃/圾、各种能量辐射以及混乱的场，热闹程度远超科洛桑的农贸菜市场。哪怕是装载有最先进且范围最广的扫描系统及辅助驾驶系统，肉/体凡胎的驾驶员也同样无法对种种干扰情况作出及时且有效的应对——他们若是想要改变航向或是击毁障碍，则至少需要抬起手臂去触/碰控/制板，但通常情况下，当他们刚刚抬起手臂时，碰撞就已然发生——而这在飞行过程中必然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当然了，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仗着自己有护盾就在太空里横冲直撞（这也是护盾技术被发明出来的根本原因），但这样做需要极其巨大的能量，与之相比，当然还是一个可以自动绕路、自动规划航向、自动判断反应、自动操作武/器远距离击溃障碍的机器驾驶员要划算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超远距离运输能力的高下，也正是星际时代强大经济体与弱小经济体之间最直观也最综合的硬差别。这里有个很简单的道理，引擎以及其一整套配套设备的核心是技术，而技术是可以随便套的，它可以套在商人们温和无害的客运及货运舰上，也就可以套在航天母舰、战列舰、巡洋舰、登陆舰等等非常暴/力的舰上。战争与和平是同一名神祗的两张脸，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如此。
——当然了，自动驾驶也不是万能的，因为它实在是非常非常依赖扫描系统、安全系统等等一系列起到辅助作用的支撑系统。若是这艘运输舰正在进行超高速飞行时，有个技术水平跟它差不多的舰对它进行干扰误导，或是前方干脆有一个信号屏/蔽区，那么乐子可就大了。偏偏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而且还不巧是共/和国与独/立星系联/邦干上了，二者各方面水平都大差不离，以至于信息战成了双方战争中至关重要且寸土必争的部分，信号屏/蔽区与强干扰区根本就是战区标配。这在一方面催生出无数场精彩绝伦的中近距离空战，而在另一方面，随着天/行者之死，战争形式日益复杂化，战区犬牙差互，大量超远距离航路也被切割得彻底支离破碎……
“客户选择了最偏僻的航线，以求避开/战区，这条航线沿途会经过大量中立星域。”李/明夜在登船时告诉她的团队成员，“共/和国和独/立联/邦并不是银河系的全部，银河系中存在大量的中立星域，其中大部分都是不毛之地，只有小部分存在行星级政/权，具体情况比较复杂，我也懒得多加介绍。大家只需要知道两点——第一，中立星域是法外之地，星际海盗集/团的天堂，甚至一些星球的掌/权政/府本身就是海盗集/团。第二，客户选择的航线虽然曲折偏僻，但是谢天谢地，一路上没什么影响航行的黑/洞超巨星大范围小行星群，至少在之前那家公/司勘/察并选定这条航线时还没有。但是这条航线存在一个问题，它实在是太远了，即便全程以最高时速行驶，也必须在路上耗费5天，而且高速航行耗费极大，我们必须在中途补给。”
“中途补给？”文森特说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的预感成真了。我们会在一颗叫做‘斯塔达夫卡奥斯’的星球停留大约半天时间，说句老实话，这名字有些不吉利……”李/明夜撇撇嘴，“如我之前所说，它的掌/权者是一伙星际海盗，附近所有海盗、中间人以及赏金猎人公会都在那里做生意，所以我想我们不应该对那里的治安状况抱太大希望。”一名服/务机器人走向她，礼貌地邀请他们跟随自己的引导，好去往被分配给他们的船舱。她道一句“有劳”，一边跟随服/务机器人，一边继续在团队频道里说道：“好消息是，这伙海盗集/团的武/装实力约等于行星级政/权，能够对当地及附近星域形成有效约束，而且之前那家公/司与这伙海盗集/团有协议；坏消息是，海盗集/团的头/目前段时间死了，现在当老大的是他儿子。老爸定下的协议，儿子是否会认账，这就需要客户亲自去发现了。”
“这海盗儿子是怎么上/位的？”陈英华问道。这个问题还是比较重要的，如果权力交接进行得较为和平，那么前一代掌/权者定下的政/策通常会具备一段时期的延续性，但如果权力交接过程的和平含量不太高，那么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客户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李/明夜耸耸肩，“而且我也不怎么在乎。如果现任老大肯认账，那再好不过，无需节外生枝。如果现任老大不肯认账，我就去找客户要求加薪并从他们身上榨出一个附带自/由逗留时间支线任务，然后说服那个老大认账。”她顿了顿，笑道：“其实和谁做生意不是做呢？我觉得对方顶多要求加钱罢了。对了，如果这一路遇到太空战斗且形势不利，你们务必第一时间过来找我，我在宾馆里留了一个传/送阵，届时我们可以直接返回科洛桑。当然我更希望一路上平安无事，我们办完/事后直接传/送返回——我可没时间陪土著再长途跋涉这么一趟。”
——在此必须提一句，虽然李/明夜的语气堪称轻描淡写，但她话语的内容其实是相当惊人的，如果换个对空间魔法略有研究的角斗/士在这里，恐怕都要惊掉下巴。
——如果是至高荣耀的“漫行者”与影盟的奥克塔维厄斯，他们确实能做到远距离传/送，不过这个所谓的“远距离”，恐怕仅限于传/送阵周围几十乃至于上百公里左右，若是再远的话，他们的精神力便不足以支撑消耗。当然如果李/明夜使用幻影移形的话，她的极限距离也跟这二人差不太多，或许会更远一点，却也不会远到如此玄幻的地步，然而换成彩虹桥之术，她却可以轻轻/松松在潘多拉与科洛桑之间打个来回。这二人虽然是她手下败将，但论起法术天赋与个人属性来其实未必就比她差多少，奥克塔维厄斯的传/送法术更是质量颇高，极具潜力，并不逊色于彩虹桥之术的前身位面召唤术。但很可惜，他们皆是缺乏李/明夜的耐心与机遇，得以将自己的法术打磨到接近个人化，甚至于近乎脱离原法则化技能树的地步。
——于是到了最后，在这三位被选中者之中，漫行者依然是那个将空间法术视为辅助手段而非求真寻道之路的漫行者，他是一个优秀的辅助，与“妖刀”的配合更是令人胆战心惊；奥克塔维厄斯仗着自己的镜像空间与悬戒渡过了一场又一场历练，是大部分同阶角斗/士眼中毋庸置疑的强者，即使失败过一次也不影响他的赫赫威名……
——与此同时，李/明夜发现了“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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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舰当然比不上游轮，住舱条件算不上多好，却也不能说坏，至少比起普通船员的胶囊舱来还是好上不少的。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装饰简单干净，格局类似火车的软卧包厢，一间有四张床，他们一共五个人，理论上有个人得跟其他高级船员拼一间。好在床是星际时代的标准化单人床，为贴合/体格不同于人类的外星异种，其大小比正常单人床要大上不止一两圈，若是有两人愿意睡一张床，他们住一间也没问题。
“一间就够了。”李/明夜告诉服/务机器人。后者温顺地应声，随后带领他们参观救生舱、公共餐厅与公共盥洗室等公共设施。参观进行到一半，另一名服/务机器人赶来，请李/明夜前去与舰长会面，以迎接旭日工业的考察团人员。
“啊，当然。”李/明夜应道。她将斗篷的兜帽往下拉了拉，尽可能遮住自己相对于身份而言过于年轻柔/弱的面容，并释放出自身精神力，营造出普通人都能感知到的强大气息。现在的她令人联想到安静、神秘与危险，就像黑/洞一样，万/事/万/物乃至于时间都坍塌在里面。“好在我无需用眼睛看路。”她打趣道。
文森特撇撇嘴，“早就叫你换张脸啦。你这么高的魅力属性，再加上一张没发/育小女孩的脸，吸引来的恋/童癖早晚会跟混沌体一样多——”
“再烦你去。”李/明夜冷冷打断，同时靳一梦似笑非笑地瞥了文森特一眼，眼眸微微眯起，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杀气。文森特识趣地闭上嘴。
世人多以貌取人，就连李/明夜自己都概莫能外。故而她在迎接考察团时，着实对这趟旅行产生了某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
年长的舰长，身形魁梧，胡须斑白，经验丰富；轮机长、大副、机电员等人更年轻一些，举止机敏，神情中透露/出猎犬一样的沉静与果断；考察团组长胖乎乎的，目光/诚恳而又稳重，笑容温柔言辞和蔼，令人如沐春风，看起来简直比阿斯特罗更像商人；就连翻译员都不是简单角色，据说是开拓者公/司老员工，不仅以社/会学家的身份参与过阿凡达项目，更是跟纳美/人共主杰克·萨利关系不错……这配置其实挺强，能凑够这一帮人着实不容易，听起来像是一个认真办事的组合，唯有一人令李/明夜颇感疑虑。那是一个年轻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年轻”并非单指年龄，而是其姿态。人未经社/会打磨，还来不及变得圆/滑，在即将踏上一段未卜前途时，神态中竟没有对未来的迷茫与对当下的谨慎，唯有风发的意气与未受挫败的傲慢，好像能将世界踩在脚下。李/明夜的目光在年轻人身上停留片刻，无需任何观察，单凭直觉就认定这人一定是个二代。她自己就是个二代，她了解她那些同类。
这人的头衔是法/律顾问，李/明夜一听就差不多懂了——这个人最好不要死。
这要求应该不难做到。旭日工业有自己的保安队，大概二十来个人，若是排除装备，肉/身实力顶多是个精英。保安队队长是个准首领，人类，有一颗眼球是义眼，一只胳膊是钢铁义肢，另一只胳膊的肌肉隆/起如铁块，大小比文森特还要夸张，几乎跟李/明夜的腰一样粗，疑似做过生化方面的改造。看来即使是在军事科学技术先进如神仙打架的星际时代，陆地战斗仍然没有过时。
壮汉向李/明夜伸出手，“弗莱彻·巴库。”他用奇特的目光打量李/明夜。作为准首领，弗莱彻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矮小瘦弱的斗篷客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怪物，但他的眼睛告诉他，这家伙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这诡异的反差令他颇为诧异，手上忍不住用了些许力气——
握不下去。这只手的骨骼与关节犹如钢铁浇筑，不会为任何外力而弯曲，然而更加可怕的是，力大如牛的壮汉没有感觉到对方有刻意发力的迹象。他有些不可思议，下意识加了点力——下一刻，疼痛从他手上传来，巨大、突兀却又转瞬即逝。他猝不及防，险些发出痛呼。
“路易斯·科蒂。很高兴能与您共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李/明夜平静回答。她收回手，手臂松/弛，仪态自然……并且，声音轻柔甜美，完完全全是个女人。弗莱彻几乎目瞪口呆地盯着她。
极少有人知道方才那短短一瞬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妨碍她的性别引起小范围震动——不论在赏金猎人行业还是在长途运输行业，女性都是相当稀有的。保安队开始交头接耳，考察团亦有些惊异。组长鲁迪打量着她，忍不住问道：“科蒂小/姐——”
“太太，”李/明夜纠正道，“很荣幸为您效劳，卡尔洛先生。我来自新希望赏金猎人公会，专长是处理局部地区冲/突，希望我能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为您提/供帮助。”
“噢，我记得了。”鲁迪了然笑道，“我向新希望的戈特先生抱怨那些凶/残的丛林纳美/人与那些据说有4尺长的箭，戈特先生安慰我，他们会派来他们专/业处理此类事/件的专/家。”不论他内心对眼前这位年轻的“专/家女士”作何看法，旁人都只能从他那张笑吟吟的脸庞上看到滴水不漏的忠厚与诚恳。他主动伸手与李/明夜相握，“科蒂太太，我衷心希望咱们的合作能顺利愉快——原始丛林或许可以忍受，但我相信诸位都受不了4尺长的箭，是不是？”他打趣道。这话若是成真，想必不会有多有趣，但众人还是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简短的见面会很快就宣告结束。在短暂的介绍寒暄之后，诸人登上运输舰，这金属的巨兽很快就发出咆哮，转瞬间冲天而起，驶离繁华的货运港，汇入最近的大型货运交通流之中。这条交通流可以通往最近的航空闸口，他们需要在那里办/理一系列手续，之后才能冲破大气层，开启他们的太空之旅。
作为银河共/和国最为先进发达的星球，科洛桑拥有覆盖全球的行星级偏导护盾，但是所有护盾都存在一个比较致命的问题——它不具备角斗/士法则化技能的智慧性，因此不能很好地辨别敌我。对敌人而言相当致命的阻碍，对自己人而言也一样致命，故而人们必须通/过航空闸口，才能平安无事，来去自如。
值得一提的是，科洛桑的行星级护盾本是为了阻止猖獗的走私偷渡活动而设计的，因此在立项时受到了很大的阻碍，许多人认为这样对待非法入境者实在是太过残酷，当然最重要的是需要投入的建设成本过于高昂，后续维护支出更加不可小觑。直到某一日，一艘大型运输舰在偷渡入境时遭遇空境巡查，慌乱中失控坠毁，并且极具戏剧性地砸进了为抵/制行星级护盾计划而游/行的人群之中……事/故造成了近三千/人的伤亡，事/故发生后次月，行星级护盾计划正式立项。时至今日，它已经成为最坚/不/可/摧的壁垒，守护着科洛桑的空境安宁。
今日天气很好，天空干净清澈，明媚得容不下一丝云。远远望去，一艘艘大型货运舰犹如一只只庞大而慵懒的鲸鱼，在海一样湛蓝广阔的天空中列队徜徉。在遥远的前方，有一座直抵大气层的高塔，仿佛神话中撑天的支柱，巍峨地顶开天空与大地。那是科洛桑的航空闸口之一。
随着高度的拔升，交通流愈发稀少，周边逐渐宁静下来。在路过舷窗时，李/明夜的脚步不由微微一顿，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望下看了一眼。
从这个高度往下看，失去了灯影霓虹的妆点，失去了人声车流的喧嚣，科洛桑显得意外的冰冷。在阳光白灿灿的照耀下，地平线显露/出微妙的弧形，壮丽的城市与华美的建筑通通褪色成灰，一辆辆悬浮车犹如尘埃般渺小。大地在很遥远的地方，从未有过的遥远。
李/明夜站在舷窗前看了一会儿，点开手环的联络界面，拨打阿斯特罗的编号。后者很快就接通了。
“你回去了吗？”她问道。
“我快到酒店了，怎么，难道酒店里有惊喜？我猜你取消了出行计划，转而把任务交给团员完成，此刻正在酒店里等我邀请你共进午餐。请告诉我我猜对了。”
“其实我在马莱纳饭店里为你和帕尔帕廷订了午餐。共/和国有史以来最有权力的议长正在等你光临，而你竟然回到了那个汽车旅馆？”李/明夜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打给你，是请你一定要照料我留下的传/送阵，每天至少要为它注/入足以维持最低活跃性的法/力，并且不要让清扫房间的人破/坏它。”
“虽然我已经答应你了，但你也知道，这恐怕有点难……地板会自己发光，这种事在这年头恐怕没那么常见，”阿斯特罗略一停顿，笑道：“不过也没那么罕见。放心，我会住进那个房间。”
“劳你费心。”
“对了，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你的第一次太空旅行？”阿斯特罗的声音低沉悦耳，听起来有种令人心安的温和，“很遗憾我不能为你提/供其它帮助，但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传/送阵。一旦遇到危险，你随时可以——而且一定要回来。”
李/明夜沉默片刻，“多谢。”她挂断通讯，神色几乎有些狼狈。我的不安竟有这般明显？她颇为困惑地想着。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理解在魔法部飞车上坐立难安的冈恩，这可怜的古代人连飞机都没坐过。他宣誓效忠之人命令他保护她，向来沉稳可靠的骑士便忠诚地履行了他的职责，随同她一次又一次地搭乘飞车，几乎飞遍了整个欧洲——但他相当坚定地拒绝了团队里人手一支的飞/天扫帚。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古板。哪怕是亲眼见过，又有几个麻瓜敢于骑着个扫把就上天的？
李/明夜摇摇头，索性不再去想。传/送法阵已经设立，太空之旅必定成行，多虑无补亦是无益，她应该及时排除负/面情绪的干扰才是。
科洛桑的关卡一向宽出严进，出关流程相对简单，很快广播便响起：他们即将离开科洛桑星域，预计五分钟后便会穿越大气层，这一过程会造成些许颠簸。广播提醒大家尽快返回各自住舱，弹出住舱内的折叠座椅，并用安全带将自己绑在座椅上。李/明夜转过走廊进入居住区，接着便颇为诧异地发现所有团队成员都离开了住舱，聚/集在居住区最大的舷窗旁。
李/明夜挑挑眉，“迎接我么？好大阵仗。”
“应该的，你是老板。”陈英华说道。她抱着手臂靠在舷窗旁，朝窗外努了努嘴，“文森特在网上看了个帖子，说是宇宙飞船穿越大气层的时候，窗户外面特别漂亮。”
“啊，那是在降落的时候吧。”李/明夜一听就差不多懂了，“起飞时速度较低，虽然护盾释放的能量会跟大气产生一些摩擦，但温度应该不会太高……”话虽如此，她还是走了过去，“而且我们住在斗兽场里，天上到处都是这种特效，你们还没看腻吗？”
文森特耸耸肩，“每天都是新世界。”
窗外的景色很快就有了变化。无边无际的黑色缓慢而又从容地罩下来，吞噬深深浅浅的蓝，将广阔的大地一点点逼退到舷窗左侧。突然间，犹如一颗星星骤然亮起，第一颗细微的火花出现了，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来了来了！”从未搭乘宇宙飞船离开过行星的土包子们兴/奋了起来。李/明夜不由莞尔，下意识去牵靳一梦，手堪堪伸到一半，就同他碰到了一起。二人相视一笑，十指紧扣。
这些拖曳着细小光尾的火花有奇异的色彩，粉紫，艳红，灿白，熔金，澄绿，明蓝……这世上所有一切颜色都包含在里面。无数的火花，细微而繁杂，瑰丽又璀璨，在漆黑中不断亮起，又旋即熄灭，是最绚烂的烟火与最华美的星河。如此的美妙，仿佛直接来自于创造这个宇宙的诸神，是祂们赠送给所有勇于探索者的礼物。
正如李/明夜所言，温度并不太高，这些火花始终没有真正燃/烧起来——不过也正是像她说的那样，宇宙极光这种东西，他们确实是早就看腻了。在这一过程中，飞船有些许颠簸，算不上有多强烈，程度甚至没有超过骑马，这种颠簸程度对他们而言就跟静止差不多。所有人都稳稳地站在地上，安静地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突然之间，一切戛然而止。颠簸平息，火花熄灭，浩瀚深邃的宇宙空间完全降临。
一眨眼的功夫，科洛桑从广阔无垠的大地变成了半颗圆/润的庞大球体，金属灰的表面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彩，白日里亦清晰可见。再一眨眼，整个科洛桑完全出现在舷窗里，包括周边的无数卫星、数十上百个型号不等的空间站，以及在空间站周围列队巡梭的诸多飞船。从太空里看去，这颗星球亮面呈现出单调的钢铁之灰，暗面则璀璨异常，无数灯火织成一张华丽闪耀的明光之网。即使隔了如此遥远的距离，繁华之感仍旧肉/眼可见，着实不负“闪耀之城”的盛名。
一时间无人开口。大家尚在回味方才的美景，舷窗前一片安静。
“啊，操！”文森特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怎么？”
“没网了！”文森特捧着手中的联络仪（本宇宙手/机），表情相当郁闷，“我刚才拍了半天的视/频，打算传到飞信（科洛桑社交媒体平台）上……”
“……噗。”
“切。”
“傻/逼。”
“刚那场面在这儿又不稀罕，你还是回去以后转个格式发即时通（场情局开发运维的斗兽场社交媒体平台）吧。”
说话间，舷窗外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一种层次丰富、细节极多的复杂蓝白色犹如雾气一般升腾而起，逐渐变得浓厚，遮蔽了窗外的所有景色。这是运输舰将护盾能量开启到了最高，为提升至最高时速做准备。在没有护盾以及其它稳定支撑系统的情况下，一旦物体运/动速度超过光速，即使是最坚固紧密的结构，都会变得极其不稳定，哪怕是与外界产生一粒原子的碰撞，都很容易发生解/体现象，故而飞船速度越高，护盾也要越“硬”。李/明夜解释完之后，大家纷纷表示这影响了他们观光，堪称是今日最讨厌冷知识。
“物体乃至于时空的稳定性是空间魔法基础理论，我刚才说的不过是它在物理方面的非常粗浅的延伸，连知识都谈不上，相当于即时通上的段子。”李/明夜撇撇嘴，“你们不知道的都是冷知识。”
“闭嘴吧，知识怪。”文森特说道。
舷窗外头只剩下一片蓝，完全没有热闹看，大家便打道回府，途中还在讨论刚才的话题。文森特在吐槽完知识怪之后，又感慨知识果然是任何事业的第一生产力，就连谋杀大业也一样，要是他用空间魔法把一个人从这艘飞船上突然挪移到真空里，这个人肯定会出于惯性继续以超光速移动，岂不是瞬间莫名其妙就解/体死了？飞船上的人肯定想破头都想不出是怎么回事。李/明夜听完之后沉默了一秒，说理论貌似是这样，实际不可能，第一物体在空间转移之后继承的运/动速度是相对速度而不是绝对速度，参考系一般是以施法者为准，所以空间挪移后的人不会以超光速运/动，不过把正常人丢太空里其实也活不了多久，倒也不用非要让人解/体。文森特听了之后刚要说话，李/明夜淡定打断，说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没有正当理由，我不允许你随便杀客户……
话题延伸至此，不知不觉便发散开来，大家开始讨论“属性要堆到多高才能超光速却又不死”，接着又开始讨论飞船的材质，一帮鉴定全靠斗兽场的门外汉聊起中高等科技文明的材料学，居然还聊得有模有样，很是欢乐。几人一路走一路聊，李/明夜有/意识放慢了脚步，靳一梦便也跟着慢了下来，其他三人都是人精，见此情景哪里还有不懂的，当即唰唰唰走人，闪得比鬼还快。
靳一梦看看周围偶尔路过的船员，给李/明夜弹了个私/聊，“怎么了，这客户有事儿啊？”
“有事儿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我们是佣兵，又不是他们老妈，能有什么事儿？”李/明夜笑道，“至少目前没事儿。”她只是想跟靳一梦单独待一会儿。
靳一梦握住李/明夜的手揣进兜里，“那感情好。话说你这帽子……”他打量她被兜帽遮住大半的侧脸，“你打算一直戴着？”
“别说帽子了，我都想戴面具。真是烦死了，长一张软柿子脸，谁都想捏我一下。”李/明夜抱怨道。当然这里必须指出一点，她说的确实是弗莱彻，但这土著哥们儿其实是有点冤枉的。二人身高差距太大，再加上李/明夜还戴了兜帽，故而弗莱彻别说她的脸了，连她下巴都没见着。
“谁欺负你了？”靳一梦问道，语气不由淡下来。
李/明夜听出异样，在坑客户与息事宁人之间思考了不到半秒，毫不犹豫地：“文森特。”她哼了一声，“他自己不学无术，还说我是知识怪。”
“这样啊……我宝贝儿是受委屈了。”靳一梦肃然道，“不过我就好奇一个事。”
“嗯？”
“这软柿子脸是有多软啊？来让我捏/捏看……”
趁着四下无人，二人打闹了起来，心照不宣地逐渐避开监控，晃进一处无人的小厅。靳一梦终于把李/明夜堵进角落，成功摘下她的兜帽，冲她的脸捏了几下，又几下，再几下……然后他宣称柿子不光要软，还得够甜，所以他必须尝一尝，鉴定鉴定这是不是颗优质好柿子。眼见他要亲下来，李/明夜头一低，像条鱼似的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你够了啊！别得寸进尺。”李/明夜红着脸笑骂，“这满船都是监控，我可不想跟你一起钻厕所，太跌份儿了。”
“监控又怎么了，我亲自个儿老婆还不行？犯法啊？”靳一梦嘀嘀咕咕的颇为不爽。话虽如此，他对自己的德行也是心中有数，遂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李/明夜的兜帽拉上了，二人又手牵着手往回走。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李/明夜说道。
“嗯。”
“那是在卡洛城那会儿，当时你在科米洛城。”李/明夜回忆道，“那段时间我很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唯一的娱乐就是驱魔人协会的藏书。我本以为我是被魔法吸引，后来才发现，我是真的喜欢学习。这让我偶尔会产生妄想，如果可以在某个宇宙停留下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当我有了大把的时间，该去学什么好呢？后来我想到了。宇宙各有不同，规则差异万千，唯有数学几乎放之万界而皆准，如同真/理。我要研究理论数学。”她顿了顿，又道：“后来我做了一个梦——那时我精神修为偏低，还会做‘无意之梦’（即不受控且非征兆的梦境）——我梦到我是一个土著，而且真的成了一个数学教授，供职于某所大学，天天给学/生们上课。最令人讨厌的是，其中几人竟然长着卡洛城人的脸，”她撇撇嘴，“我白天替他们解决麻烦，到梦里还要回答他们的笨问题。”
“除了那些成天给你找麻烦的家伙，你梦里有我吗？”靳一梦问道。
“正要说到你呢，你就是最大的麻烦，科蒂伯爵——他们都是你的子民，所有麻烦都是你带来的。”李/明夜叹了口气，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恼腔调说道：“鬼知道怎么回事，梦里我直接就跟你结婚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我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有一天来接我，穿作战服，还被我的学/生当成新来的保安。”
靳一梦笑了。这个梦境听起来是那样的温柔，使得他的笑容与目光都愉悦了起来，“说不定我真的是你那学校的保安呢？”
“很遗憾并不是。你依然是个佣兵，或许是最好的那个，但还不够好。”李/明夜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语调淡淡的，有种刻意为之的漠然，“有一天我正在上课，冈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死了。”
靳一梦微微一怔，握紧她的手，“这一听就是假的，谣言。”他仍然维持轻/松愉悦的语气，只是温柔地放轻了声音，慢慢说道：“要是报信的是文森特，那我也就认了，但是冈恩……您也太抬举他了，他哪儿会打电/话啊？”
李/明夜忍不住笑了，“好啦，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我都死了呀，这还没完？”靳一梦嘀咕道，“你接下来不会要说梦到你改嫁吧？这我可不听了。”他又改变主意，“等等，我还是要听一下的。我死了以后你嫁谁了，是不是阿斯特罗？要真是，老/子这就去灭了他。”
李/明夜瞪了靳一梦一眼，后者眨眨眼，表情无辜又委屈。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放心，我没有改嫁。”她回忆道：“其实我没有梦到那么后面。我接到冈恩的报信以后还在继续上课，我好像……一时没有接受这件事，就像你说的，这不过是一个谣言。我上完课之后回家，准备第二天的PPT，结果准备到一半的时候竟然停电了。我致电电力客服，他们告诉我，之所以停电是因为欠缴电费。我从来没有自己交过电费，家里的水电燃气费用都是你在交，我不知道该怎么用智能终端操作缴费，只能出门寻找电力网点。然后……”
李/明夜的声音忽然停住了，连同她的脚步。虚假梦境所带来的锥心之痛，在一瞬间穿过长久而丰富的岁月，再一次击中了她，使她一时无法成言。已经过了这么久，又不过是一个梦，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靳一梦察觉到不对，转身将她抱进怀里。这个拥/抱坚/实、火/热而有力。他用的力气有点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然而这正是她需要的。一个真正的，有力的，强大的，活生生的爱人，而非虚假梦幻里的缥缈投影。她回抱他，双手在他背上牢牢扣紧。
“继续说，宝贝儿。”靳一梦柔声说，“我在呢，我听着……都是假的，别怕啊，我陪你。”
李/明夜深呼吸了一下，“我去了电力营业厅。”她慢慢说道，“我让柜台人员将我的银/行账户绑定户号，并设置成默认缴费账号。柜台人员问我，原先的绑定账户是否存在异常情况，是否需要删除？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这张卡的主人再也不会操作这张银/行卡了，所有我不愿接受的事实扑面而来，从谣言变成真/相。这种冲击是如此巨大，我直接醒了过来，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真/实。我立刻拨打你的编号，结果斗兽场反馈‘查无此人’，我……”她又停顿了一下，“大概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意识到我拨打的并非你的编号，而是你在我梦中的银/行账号。后来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研究那串数字……好在它似乎什么意义也没有，至少目前是如此。”
“是不是那天晚上？大概凌晨四点那样，你突然给我打电/话那次。”靳一梦想起来了。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轻声笑道：“我接了之后你半天没说话，我就问你这是怎么啦，我宝贝儿想我想到失眠了？你问我明天有没有打仗，我说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不过对面已经疲了，大概是不会，你就叫我唱歌哄你睡觉。”他的语气无比温柔，像初夏的风，轻轻吹拂在她耳际，“我一听，哎呀这么抬举我，那我可不得努力表现一把呀？我唱了半天，搜肠刮肚的，歌到唱时方恨少啊，平时不哼哼，这佛脚临时想抱都抱不上……”他略一停顿，笑了，“然后你还骂我。”
李/明夜不由莞尔，“你还好意思说？你一共唱了十首歌，只有《义勇军进行曲》没有跑调，索性你就唱了三遍。这歌谁听了能睡得着？”她从靳一梦怀里挣出来，轻轻在他胸膛上拍了一下，“反正我听了睡不着，也不打算睡了，正好快要天亮了，我就叫你起来陪我一起看日出。日出的时候，我在塔楼上看见太阳升起，目之所及都是我们的领土，而你正在对我说话……”她的神情放松/下来，微微一笑，声音恢复往日的平静与轻柔，“我突然明白了那个梦。它不是我所惧怕的征兆，因为我很清楚驱魔人协会在空间魔法与灵魂魔法方面的水平。那是一个D级宇宙，即使是亚历山大·柯文纳斯亲自出手，都未必能彻底杀死你，更别提维克托陛下豢/养的小狗了。那个梦的含义很简单：数学教授很好，另一种人生也不错，但是那个人生里不会有你。”
靳一梦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轨迹，相当中肯地评价道：“我们大概不会认识。不过要是咱俩认识了，我肯定就不会再做那一行了……我大概会回北/京，开个安保公/司？或者真要做个保安也行啊，我有高保师证的。”
李/明夜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高欢先生，要是你没死，你会主动离开缅甸么？”
靳一梦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像阴云一般掠过他的面容，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如果我遇到的是高欢，他甚至不会愿意爱我。”李/明夜凝视他的眼睛，她的目光无比平静，那是一种了然的温柔，“哥，我不能肯定哪种人生对你而言更加美满，高欢还是詹姆？但就在刚才，我看到了数学教授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景色，而你就在我身边，真/实存在，触手可及。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通冷酷的电/话或是一串银/行账号。我刚才在想，我们还会一起看见更多稀奇古怪的世界，看见更多更奇妙的景色，遇到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无数的冒险，未来某一日，我们或许会死在一起……但这也没什么，至少对我来说，这样的人生已经足够了。”
靳一梦专注地听着，忽然微笑起来，这个笑容里有宁静温和的神采。“确实已经够了。”他说道，接着便上前一步，将李/明夜搂进怀里，低下头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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